第10章 死人
- 雷·布拉德伯里短篇杰作精选集(全4册)
- (美)雷·布拉德伯里
- 6950字
- 2020-09-08 15:32:15
刊于《怪谭》(Weird Tales)
1945年7月
吕诗苑 译
“就是那人,就在那儿。”街的另一边,里摩尔夫人点着头说,“看见没,坐在沥青桶上,詹金斯先生前面的就是怪人马汀。”
怪人马汀。
“就是那个说自己死了的男人?”亚瑟喊起来。
里摩尔夫人点点头。“跟钻进烟囱的黄鼠狼一样,疯了。到处跟人说他怎么在洪水后死了,没人理他。”
“我见他每天都坐在那儿。”亚瑟大声说。
“哦,是的,他坐在那儿,没错。就坐在那儿,眼神放空。要我说,他们居然没把他扔进监狱,真是不像话。”
亚瑟冲那男人做了个鬼脸。“唷!”
“没事,他不会注意到你的。他是我见过的最没教养的人。就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她拽过亚瑟的手臂,“走吧,亲爱的,我们还得去买东西呢。”
他们沿着街道继续走,经过了理发店。他们路过后,窗户里头的辛普森先生站了起来,手上“咔嚓”着他的蓝色大剪刀,嘴里嚼着已经没有味道的口香糖。他眯着眼,若有所思地透过污渍斑斑的窗户往外看,看着那个坐在沥青桶上的男人。“我想,对马汀来说,没有比结婚更好的事情了。”他琢磨着,眼睛里闪现一丝诡秘的光芒。他回过头,看着店里的美甲师威尔顿小姐。威尔顿小姐正忙着给一位叫吉派崔克的农民打磨凹凸不平的指甲。听见这句话,威尔顿小姐没有抬头。这种话她听多了。他们老是拿怪人马汀跟她开玩笑。
辛普森先生走回原位,继续打理吉派崔克灰蒙蒙的头发。吉派崔克轻笑起来。“什么样的女人会嫁给怪人?有时候我都差点儿相信他是死人。他身上有股可怕的味道。”
威尔顿小姐抬起头看着吉派崔克的脸,小心翼翼地用修甲刀在他的手指上割了一下。“该死的!小心点儿,女人!”
威尔顿小姐用白净小脸上的那双蓝色小眼睛冷静地看着他。她的头发是灰褐色的,没有化妆,大多数时候不出声说话。
辛普森先生不雅地大笑起来,“咔嚓”了一下他的蓝色钢剪。“吼吼,吼吼,吼吼!”他的笑声就像这样。“威尔顿小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吉派崔克。是你得小心。去年圣诞节,威尔顿小姐送了一瓶古龙水给怪人马汀,用来掩盖他身上的气味。”
威尔顿小姐放下工具。
“对不起,威尔顿小姐,”辛普森先生跟她道歉,“我不说了。”
她不太情愿地重新拿起工具。
“嘿,他又那样了!”另有四个男人在店里等着理发,其中一个叫起来。辛普森先生一下子转过去,差点把吉派崔克的粉色耳朵给剪了下来。“快来看,伙计们!”
街道另一头,警长刚好从办公室出来,也看见了。他看见怪人马汀正在做的事情。
人们从各个小店里跑了出来。
警长到达现场,低头看着排水沟。
“拜托,怪人马汀,拜托。”他叫道,用锃亮的黑色靴尖戳进排水沟。“拜托,起来。你又没死。你和我一样好好的。你现在这样才会感冒,才会病死,这里有一大堆口香糖包装纸和烟蒂!拜托,起来!”
辛普森先生走了过来,看着怪人马汀躺在那里。“他看起来像一盒牛奶。”
“他霸占了宝贵的停车位,这可是星期五早上,”警长抱怨道,“一堆人等着这个车位呢。结果现在呢,被怪人占了。好吧,帮个忙,小伙子们。”
他们把怪人抬到人行道上。
“让他待在这儿。”警长一边说,一边来回走动,推搡周围的人群。“让他躺够为止。这种事他已经干过上万回了,他就是爱哗众取宠。走开,你们这群孩子!”
他鼓着常年嚼烟草的腮帮子把一群孩子轰走。
回到理发店,辛普森四周看了看。“威尔顿小姐呢?嗯。”他望向窗外,“她在那儿,又是趁他躺着的时候给他清理。整理外套,把扣子扣好。她回来了。谁也不准开她玩笑,她最讨厌那样了。”
理发店里的钟敲过十二点,然后是一点、两点、三点。辛普森先生一直在留意时间。“我跟你们打赌,怪人马汀不到四点不会起来的。”
另外一个人说:“我赌得四点半。”
“上一回,”他动了一下大剪刀,“他躺了四个小时。今天天气很好,很暖和,他也许会睡到五点。我赌五点。先生们,拿钱出来吧,晚点也行。”
他们把钱集中起来,放到护发膏旁边的架子上。
一个年轻些的男人拿出随身小刀,开始削一根棍子。“我们这样拿怪人开玩笑还挺可笑的。我们内心其实害怕他。我是说,我们不会让自己相信他真的已经死了。我们不敢去相信这件事。如果我们知道了,将永远无法释怀。所以我们把他当成一个笑话。我们任由他到处乱躺。他不会伤人,他只是躺在那儿。但我注意到,哈德森医生从来没有认真用听诊器听过怪人的心跳。他担心自己会发现些什么,我猜。”
“担心自己会发现些什么!”一阵笑声。辛普森一边大笑一边挥舞着剪刀。两个胡子结成块的人笑了起来,有点儿太大声了。笑声没有持续很久。“真会讲笑话呀,你!”他们拍着瘦削的膝盖,都这么说。
至于威尔顿小姐,她则继续给客人修指甲。
“他要起来啦!”
一群人凑到平板玻璃窗前看着怪人马汀站起来。“他一只脚站起来了。现在另一只脚也起来了。有人给他递了把手。”
“是威尔顿小姐。她肯定是冲过去的。”
“现在几点?”
“五点。给钱吧,伙计们!”
“那个威尔顿小姐啊,她自己就是个怪胎。竟然会关心像怪人那样的人。”
辛普森动了动剪刀。“她是个孤儿,喜欢安安静静的,喜欢话不多的男人。怪人几乎就不说话,正好和我们这些粗鲁人相反,是吧,伙计们?我们话太多了,威尔顿小姐不喜欢我们说话的方式。”
“他们走开了,他们两个,威尔顿小姐和怪人马汀。”
“我说,你说话的时候离我耳朵远一点,好吗,辛普森?”
查理·贝洛斯在街上蹦蹦跳跳地过来了,手里拍着一个红色橡皮球,金色的刘海在蓝眼睛上方跳动着。他心不在焉地拍着球,吐着舌头,球掉到怪人马汀脚下,马汀这时已经又坐回沥青桶上了。杂货店里,威尔顿小姐正在采购晚餐食材,把一些汤罐头和蔬菜罐头放进篮子里。
“我能拿回我的球吗?”查理·贝洛斯在六英尺二英寸高的怪人马汀面前仰起头问。周围没人听见。
“你能拿回你的球吗?”怪人马汀结结巴巴地说。他像是正在反复思考这句话。在他那双灰蒙蒙的眼睛里,查理就像一团黏土捏成的小球。“你可以拿回你的球。是的,拿吧。”
查理慢慢弯下腰,捡起鲜红色的橡皮球,慢慢起身,眼里有种神神秘秘的意味。他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向上看着怪人瘦骨嶙峋的暗淡棕色脸庞。“我知道一件事。”
怪人马汀低头看着他。“你知道一件事?”
查理前倾着身子。“你已经死了。”
怪人马汀坐着不动。
“你真的已经死了。”小查理·贝洛斯说,“但我是唯一知道真相的。我信你,怪人先生。我亲身试验过一次。死亡,我是说。很艰难,很费劲。我在地板上躺了一个小时,但我眨眼了,肚子痒了,所以我去挠它。然后——我放弃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他看着自己的鞋子,“因为我得去上厕所。”
一丝理解的微笑慢慢浮现在怪人马汀瘦骨嶙峋的苍白长脸上。“是很费劲。不容易。”
“有时候我会想到你,”查理说,“我看见你深夜路过我家。有时候是凌晨两点,有时候是四点。我醒来,知道你在周围走动。我知道我该看看外面,我也确实那样做了,然后,呀,你就在外面,一直走一直走。漫无目的地走。”
“因为无处可去。”怪人坐在那儿,一双长满老茧的大手搁在膝盖上。“我试图想出一个——目的——地,”他慢慢地说,像马被拉停时的嘶鸣,“——但太难了。我试了一遍又一遍。有时候我几乎就要想出该做什么、去哪里了,但紧接着我就忘了。有一回,我想到要去看医生,让他宣布我已经死了,但不知道怎么的——”他用缓慢沙哑低沉的声音说,“——我一直没去成。”
查理直直看着他。“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带你去。”
怪人马汀闲适地看着太阳下山。“不。我厌了、累了,但我可以等。我已经走了那么远,我很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洪水把我的农田、家畜都冲走了,又让我沉在水底,就像鸡被关进鸡笼里一样。我肚子里灌满了水,就像把水灌进热水壶一样。但不知道怎么的,我从洪水中走了出来。可我知道,我已经死了。多少个深夜,我躺在房间里听,却听不见心跳声。耳朵里没有,胸膛里没有,手腕上也没有,我就像死去的蟋蟀般一动也不动地躺着。我内心空无一物,除了黑暗、放松和理解。但是,我还能行走,这一定是有原因的。也许是因为我死的时候太年轻,只有二十八岁,还没结婚。我一直想结婚,却一直没时间考虑。看我现在,在镇上到处做奇怪的事情。我把钱存起来,因为我从不吃东西,见鬼,是不能吃。有时候我会变得非常沮丧,完全不知所措,只好躺到排水沟里,希望他们把我带走,把我塞进棺材里,永远埋葬。但同时,我又不希望那样。我还有一些愿望。不管威尔顿小姐什么时候过来,我都知道。我看见风把她的头发吹起,像吹着一根小小的棕色羽毛……”他叹了口气,重归沉默。
查理·贝洛斯礼貌地等了一分钟,然后清了一下喉咙,拍着球飞快地离去。“再见!”
怪人盯着查理刚才站的位置。五分钟后,他眨眨眼睛。“呃?有人来过?有人说话了?”
威尔顿小姐拿着满满一篮子食物走出杂货店。“你能送我回家吗,怪人?”
他们一路安静地走着,她小心翼翼地不走太快,因为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风吹过路边的香柏、榆树、枫树,一路沙沙作响。好几次,他双唇张开,眼睛瞥向旁边的她,但接着便紧闭双唇,直盯着前方,好像在看一百万英里之外的什么东西。
终于,他开口了。“威尔顿小姐?”
“怎么了,怪人?”
“我一直在存钱,已经存了不小的一笔。我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你可能会惊讶,”他诚恳地说道,“我大概有一千块钱,可能还不止。有几次我数了数,但累了,没数完。而且——”他突然变得有点困惑,好像有点生她的气。“你为什么喜欢我,威尔顿小姐?”他问。
她似乎有点惊讶,接着冲他微笑。她给了他一个孩子般的、表示喜爱的表情。“因为你很安静;因为你不像理发店那些男人那么吵、那么粗鄙;因为我很寂寞,而你一直很友好;因为你是第一个喜欢我的人。其他人甚至不曾看我一眼。他们说我不会思考,说我是个低能儿,因为我没读完六年级。但我真的太寂寞了。怪人,和你聊天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他紧紧地握住她白皙的小手。
她舔了舔双唇。“人们那样子说你,我希望我们能做点什么。我没有恶意,但你不能再跟他们说你已经死了,怪人。”
他停下脚步。“所以你也不信我。”他冷淡地说。
“你‘死了’是因为没有好女人给你做饭,没有爱,是因为你活得不好,怪人。这就是你说自己死了的原因,没别的!”
他的灰眼睛变得深邃迷惘。“我是那个意思吗?”他看见她那张充满神采的热切脸庞。“是的,我就是那个意思。你说得没错,我就是那个意思。”
他们二人孤独地走在一起,在风中漂泊,似空中飘零的叶子。夜色更深,更柔和,星星出来了。
那天晚上大约九点,两个男孩和两个女孩站在一盏街灯下。远远的另一头,有人缓慢、安静地沿着街道独自走着。
“他来了。”其中一个男孩说,“你去问他,汤姆。”
汤姆艰难地皱起眉头。女孩们笑话起他来。汤姆说:“哦,好吧,但你们得一起过来。”
风把树吹得东倒西歪,把一片片、一簇簇叶子吹下来。怪人马汀靠近时,叶子擦过他的头发落下。
“怪人先生?嘿,怪人先生?”
“嗯?哦,你好。”
“我们,呃,那个……”汤姆艰难地开口,左右看看,希望有人帮他一把。“我们想问,如果……好吧,我们想邀请你参加我们的派对!”
怪人马汀看着汤姆那干净的带着香皂气息的脸庞,看着他那十六岁女伴身上穿的漂亮蓝外套。过了一分钟,他回答:“谢谢。但我不确定,我可能会忘记过去。”
“不,你不会忘记的,”汤姆坚持说,“你会记得的,因为那天是万圣节!”
一个女孩拉了一把汤姆的手臂,小声说:“别,汤姆。别叫他了,拜托了。他不行,汤姆,他不够吓人。”
汤姆甩开她的手。“让我来处理。”
那女孩请求他:“拜托,别这样,他就是个脏兮兮的老人。比尔可以在手指上滴蜡,可以在嘴里装上可怕的假牙,用绿粉笔在眼睛下画几笔,这样就能吓死人。我们不需要他吧?”她抗议地冲怪人仰起下巴。
怪人马汀站在那里。他听着风穿过高高的树顶的声音。足足过了十分钟,他才发现那四个年轻人已经走了。从他嘴里传出石砾般干巴巴的低笑。孩子们。万圣节。不够吓人。比尔能做得更好。就是个老人。他品尝着自己的笑声,发现它如此古怪苦涩。
第二天早上,小查理·贝洛斯把球砸到店门上,收回来,又砸过去。听见背后有人在哼哼,他转过头。“噢,你好,怪人先生!”
怪人马汀一边走,一边拿着绿色的纸币在数。他突然停下来,眼神空洞。
“查理,”他叫道,“查理!”双手摸索着。
“是我,怪人先生!”
“查理,我要去哪儿?我要去哪儿?我要去给威尔顿小姐买点东西!来,查理,帮帮我!”
“好的,怪人先生。”查理跑过去,站在他的影子里。
一只手递下来,握着钱,七十块。“查理,跑去给威尔顿小姐买条裙子……”他的脑子在与健忘症做抗争,他在挣扎,拼命攫取,试图握住些什么。“我想不起地点,噢,天啊,帮我想起来。一条裙子、一件外套,给威尔顿小姐的,在……在……”
“克劳斯梅耶百货商店?”查理问,希望能帮他想起来。
“不!”
“菲尔斯德的店?”
“不!”
“李伯曼先生的店?”
“李伯曼!就是那儿!李伯曼,李伯曼!来,来,查理,快去那家——”
“李伯曼!”
“给威尔顿小姐买一条绿色新连衣裙,上面画着黄色玫瑰的绿色新裙子,还有一件外套。买好后拿来这里给我。哦,查理,等等。”
“怎么了,怪人先生?”
“查理……你觉得,我能在你家收拾一下吗?”怪人轻轻问道,“我需要洗个澡。”
“呀,我不知道,怪人先生。我家人不太好说话。我不知道。”
“没关系,查理。我理解。快去吧!”
查理快步跑开,手里攥着钱。他经过理发店,伸头进去,辛普森先生停下给特兰伯尔先生剪头发的动作,瞪着他。“嘿!”查理叫,“怪人马汀在哼歌!”
“什么歌?”辛普森先生问。
“像这样。”查理说着,哼出那首曲子。
“我的神!”辛普森吼道,“难怪威尔顿小姐今早没来给人修指甲!那是《婚礼进行曲》!”
查理继续奔跑开。大爆炸新闻!
喊叫声、大笑声,一片声浪撞击拍打着。理发店后头蒸汽袅袅。他们一个个轮着来。首先,辛普森先生拿来一桶热水,兜头淋在怪人马汀身上。马汀坐在浴缸里,什么也没说,只是坐着。接着,特兰伯尔先生拿起一把大刷子和大量牛奶皂,给怪人刷起苍白的背部。肖蒂·菲利普斯拿着一瓶古龙水,每隔一会儿就给怪人喷一下。他们在蒸汽中笑着,跑来跑去。“要结婚了,嗯,怪人?恭喜啊,小伙子!”又倒上一桶水。“我一直就说你需要的是婚姻嘛。”辛普森先生大笑着,这回冲怪人胸膛倒的是冷水。怪人假装压根儿没注意到是冷水。“你现在闻起来好多了!”
怪人在那儿坐着。“谢谢。谢谢你们所做的一切,谢谢这么帮我。谢谢这样给我洗澡,我很需要。”
辛普森偷笑。“当然咯,为了你,我们做什么都行,怪人。”
雾气缭绕中,某人低声说道:“想象他们俩结婚?就是白痴嫁给怪胎!”
辛普森皱起眉。“后面的人闭嘴!”
查理冲进来。“绿裙子来了,怪人先生!”
一个小时后,他们让怪人坐在理发椅上。有人借给他一双新鞋子。特兰伯尔先生正鼓着劲儿擦亮它们,冲大家眨眨眼。辛普森给怪人理发,不肯收钱。“不,不,怪人,就当作我送给你们的新婚礼物吧。好了,先生。”说得口沫横飞。接着,他在怪人的深色头发上洒遍玫瑰水。“好了,月光与玫瑰!”
马汀转过头。“我们结婚的事,别告诉任何人。”他请求道,“明天之前别说,好吗?我和威尔顿小姐不太想让我们的婚姻成为镇上人的笑话。你们理解吗?”
“当然,当然,怪人。”辛普森说,把活儿搞定。“我们不会说出去的。你们以后要住在哪里?你买了新农场?”
“农场?”怪人马汀从椅子上下来。有人递给他一件崭新的外套,另一个人帮他把裤子熨好了。他看起来真不错。“对,接下来我得买地。额外的支出,但值得。额外的。跟我来,查理·贝洛斯。”他走到门口。“我在镇子边上买了座房子,现在得去付钱了。来,查理。”
辛普森拦住他。“是什么样的房子?你钱可不多,你买不起太贵的房子。”
“是的,”怪人说,“你说得没错。是座小房子,不过足够了。那是前一阵子建的,后来房子主人搬去了东边某处,只卖五百,所以我买了。威尔顿小姐和我今晚就搬过去,就在成婚之后。但别告诉任何人,拜托了,明天之前别说。”
“当然了,怪人。当然不会说。”
怪人走出门,下午四点的天还亮着,查理走在他身旁。理发店里的人散了,有的坐下,大笑着。
店外的风发出一声叹息,太阳渐渐西沉,理发的剪刀继续响着,男人们闲坐着,笑着,聊着……
第二天早餐时间,小查理·贝洛斯若有所思地拿着汤匙搅拌麦片。餐桌另一头,他父亲把报纸折起来,看着妻子。“镇上的人都在说怪人马汀和威尔顿小姐私奔了,”父亲说,“有人去找了,找不到他们。”
“这个嘛,”母亲说,“我听说他给她买了座房子。”
“我也听说了,”父亲说,“我今天早上给卡尔·罗杰斯打了电话。他说他没卖房子给怪人。但卡尔是镇上唯一的地产商。”
查理·贝洛斯吞下点麦片,看着他父亲。“噢,不,他不是镇上唯一的地产商吧?”
“什么意思?”父亲问。
“没什么,只是我半夜往窗外看时,看到了一件事情。”
“你看到了什么?”
“当时月光很亮。您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那个,我看见两个人在埃尔姆格雷德路上走着,一男一女。男的穿着深色新外套,女的穿着一条绿色连衣裙。他们走得非常慢,还手牵着手。”查理深吸一口气。“那两个人就是怪人先生和威尔顿小姐。他们走出埃尔姆格雷德路,那个方向根本就没有房子,只有特里尼公园墓地。而镇上的古斯塔夫松先生,卖的是特里尼公园的墓地。他在镇里有间办公室。像我说的,卡尔·罗杰斯先生不是镇上唯一的地产商。所以——”
“哼,”父亲轻蔑而不悦地说,“你那是做梦梦见的吧!”
查理埋着头,像在吃麦片,余光从眼角看出去。
“是的,爸爸。”最后,他叹了一口气,“我只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