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雪吟轩窗的时节,读罢王也丹新出的第一本小说集《落地生根》。
窗外的雪花缓缓地悠然地翩翩地袅袅地飘落在减翠添黄的高杨垂柳雾松柏墙上,每一片雪花在微风中华丽转身,然后落地生根,炫耀一种天然的气质——优雅。
王也丹的小说,给我的印象,就如初冬雪花般的优雅。
那边的槐花开了没有?开了,“五月的校园,到处弥漫着一股甜腻腻的香气,空气清新得仿佛被淡淡的香水筛洗过了一般,温润而干净。槐花弥漫了房后整个山坡,绿的白的翩然一片。那份洁白与淡雅,那种覆盖与生机,感染着校园每一个角落。”
作者的文字,如槐花一般,有那么一份洁白与淡雅。
王也丹在“舅舅的长征中”写初恋之感觉,“舅舅的手臂感觉到了华梅手指上暖暖的温度,那温热的感觉像一滴墨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氤氲开来,一下子弥漫了舅舅年轻的心。”
宣纸,应该是生宣。感情的色彩才更易于晕染,枯湿浓淡,冷暖自知。
她笔下的农家院,也不是鸡屎鸭浆,泥猪打滚,而别有一番雅韵。
在《双面绣》中,她写到,“我知道母亲也无法入睡。从院子里传来鸡的叽叽声,鸭子的呷呷声,鹅的嘎嘎声,猪的呼呼声。这声音虽是浅浅的,小心的,但在静夜里却显得分外响亮。”
写男女之间的情爱,应该说是很容易落入俗套。但在《瓦琴》中,王岚内心对张导的那一份不可言说的微妙情感,是通过江小青反衬的,“你敢发誓,你说的,都是真的?王岚死死盯着江小青的眼睛。那眼睛纯净,清透,白黑分明,从容淡定,没有一丝游移。我发誓,江小青迎着王岚犀利如剑的眼神,这都是,真的。一柄利剑落进了深潭,不仅没有水花,反而连利剑也融化成水了。”
即使写人物的命运,抑或是描写死亡,王也丹也有自己的表达方式。写于长水的坠楼,“落地的一刹那,于长水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氢气球终于被牵着的重物放开,倏地一下就飞起来了,轻飘飘的,仿佛长了翅膀一般。随着风儿一起飞呀,飞呀,轻松极了。”
于长水“像鸟儿一样飞翔”的死亡,为读者提供了广阔思索的空间。
这本小说集有明显地域特色,几乎所有人物和故事都发生在江城,与槐树下村相联系。江城与槐树下村,成了小说明显的地标,有力的支点。这好像北极村之于迟子建,上海弄堂之于王安忆。“户外一峰秀,阶前众壑深。”
《落地生根》之中,写的几乎都是社会中的小人物,但给人的感觉是小人物不小。就在于作者把小人物的喜怒哀乐,人生命运放在社会变迁的大背景之下。因此读者在阅读中,很容易联想到自己眼前身畔熟悉的人物和社会现象,在这些格调不高的小人物身上表达一种复杂的思想,引起共鸣。
“枫叶如丹照嫩寒。”细细品读,王也丹笔下的人物,其命运,其归宿,大都带有悲剧性的结局,如一首首挽歌,似一曲曲招魂曲。掩卷回味,胸中弥漫一种淡淡的哀愁与不可名状的悲凉,甚至感到一阵清爽般的轻寒且每有禅意。她对现实生活的感知,也许就是如此。孔子论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引申到小说来,王也丹的小说属于“可以怨”的那种。一个人的文字,总在不经意间泄露其人生观与宇宙观的基因密码。
王也丹的文字,小说与散文,用一个字就可以概括,那就是“雅”。
雅,似乎是中国文学的传统。无论文风如何变化,但“雅”的历史胎记却始终未变。诗经《风雅颂》,雅,居老二。鲁迅所说,画家不去画鼻涕与大便。其实就是说的是,雅。京剧,其实就是雅剧,连苏三项上的刑枷,都散发着雅致。
所以,文人称雅士;名字称雅号;请对方指点称雅教;有胸怀称雅量;举止文明称雅观;琴棋书画称雅趣;寄情山水称雅兴;言之有理称雅言;情意高尚称雅意;请客吃饭到酒店,去雅间,坐雅座。
在西方国家中,那些有所作为,奋发向上,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往往被称为“雅皮士。”“皮士”之前,以“雅”冠之。
作者出书之后,赠文友指疵。往往都要写上一句自谦的话,如王也丹送我《落地生根》,则在扉页上写道:请许福元先生雅正。
勿庸讳言,当今的很多诗歌小说,微信微博,小品电视,报刊网络的文学生态景观,俗有余而雅不足,泛黄而缺绿。在所谓市场的旗帜下,炫耀的是庸俗,粗俗,低俗,恶俗。向观众与读者,展示丑陋与丑恶,恐怖与血腥,物欲与情欲。这真是一个媚俗的时代,这真是一个恶搞的时代,这真是一个粗言横行,秽语泛滥,黄段子满天飞的时代。
而最大的悲哀还在于,人们像适应雾霾一样,已经适应此种语境与氛围。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居雾霾之都,长而不嗅其臭。
所以,王也丹的可贵和弥足珍贵之处,她的文字远逝与自疏并羞与之为伍。其行文颇有节制,题目,绝不古怪;叙述,绝不缥渺;语言,绝不香艳;思想,绝不玄深。
写小说的人更应读小说,尤其是读周边作家作者的作品。读王也丹的文章不适合一气呵成,也不适合碎片化阅读。最好是一杯清茶,一盘檀香。于窗明几净之中,心境澄明之时。边读边品,方体会其书中人生况味。
“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沬。”我一直以为,王也丹是个有潜质的作家,是个潜力股。她创作的路还长,她应该走得更远,更远一些。
若说王也丹在《落地生根》中炫耀了什么?她炫耀了:优雅。
2015.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