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不如归去
——回到故乡——邹国

孟子有些疲倦了,宋国短暂的经历令他失望,他打算返回家乡休整一段时间。

马车向通往邹国的方向驶去。

临近邹国,车倌将孟子师徒送到泗水边,便返程了,剩下的路由孟子等自己走。

不知什么时候,河水涨了,岸边的草地被淹了不少,水面不时漂过来木棍等杂物。本来,枯水季节,这里河床都显露出来,行人可以踩着河床里的湿泥到达对岸。现在,河水汹涌澎湃,向东流去,很是壮观。孟子师徒一行如何过河,只得另想办法了。

万章远去寻找渡船,其他人耐心等待,小声交谈。

弟子徐辟随孟子向前眺望。一会儿突然发问:

“先生,孔子曾经说过‘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他还多次因水而感慨,这是为什么?”

孟子想了想,回答道:

“水呀,这东西太奇妙。它浩浩荡荡,流入大海,永不断流——它有源头呀!如果是无源之水,就像眼前这条河,大雨来了,它也会猛涨,溢出河岸,甚至危及田里的庄稼、近处的房舍。枯水季节,它立即干涸,可见河底。水要有源头,人要有实际的能力跟作为;否则,名气再大,也只是昙花一现,做得个流星。君子以此为耻!孔子赞水,说的也是做人哪!”

的确,孔子多次赞美水,以水比德,但单就“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句话来说,孔子意在告诫弟子光阴荏苒,青春不再,要珍惜时间,勤奋学习和工作,以事业为重。

孟子就孔子关于水的所有谈话——包括上面的句子做这样的解释,在这里我们不打算讨论,我们只说说徐辟的想法。

徐辟完全赞同老师的意见。也许他还会联想到宋君偃,宋君偃也算个“流星”吧!不过他这个“流星”连瞬间的光亮都没有,因为他连行新政的决心都没有下,外界的传闻只是由他偶然的念头而发罢了!

到家了

进了邹城,回到学馆,大家都很高兴。

孟子让万章、公孙丑安排大家的生活,自己先去看望母亲。

孟子禀报了此去的经历,又询问母亲和家乡的情况,母亲叹口气道:

“我倒还好,身子骨还挺得住,只是乡亲们太苦了。邻舍们说,今年歉收,有的家里快断粮了,准备逃荒呢!”

孟子愣了,原来家乡情况也不好,怎么到处都一样呢?

孟子将宋国送给他的盘费一百四十两金子交给母亲,取出一部分作为筹粮的费用,接下来便安排大家的学习。

正常的学习生活又开始了。

为什么不收下曹交

孟子返乡复馆的消息很快传开了,新老学生纷纷携带口粮来邹邑听孟子讲课。

一个名叫曹交的青年登门求教。

小伙子心情十分急切,还没等坐定,开口就说:

“先生,人人都知道您主张行尧舜之道,而且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尧舜那样的圣人。听说文王身高一丈,汤身高九尺。他们弘扬尧舜之道,建功立业,垂范至今。我身高九尺四寸多,到现在还一事无成,我该怎么办呢?”

孟子耐心听完小伙子的话,觉得他过于稚嫩,太茫然——身高与学习先圣之道有必然关系吗!

孟子点拨曹交说:

“你是一个有志的青年,学习先圣关键在于做,做不做关键又在于树立自信心。如果自认为连一只小鸡都提不起来,那你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了;如果自己觉得能提得起三千斤,那你就是有相当力气的人了;如果自己觉得能举得起大力士乌获能举起的重量,那你就是乌获那样的大力士了。信心足了,下一步就要做起来。路遇长者,你经过他身旁,对他不理不睬,这不是敬老;如果你停下来向他问好,慢慢陪着他走,这就是敬老。后一种行为叫作‘悌’,前一种则不是。尧舜之道,就是孝悌之道。你穿尧所穿的那样的衣服,说尧所说的那样的话,像尧那样办事,你就是尧了;相反,你从着装、说话到办事,都像桀那样,那你就是桀了,就这么简单!”

曹交非常高兴,禁不住起身鞠躬道:

“聆听先生教诲,我茅塞顿开。我这就去拜见邹君,求他给我借宿之地,然后回来永远跟随先生,接受先生的教导。”

这话令孟子觉得刺耳——这小伙子怎么了!我这里就缺他一个人的下榻之地!——先住舒服了再讲求学问,我的学生可不这样!他忍不住说:

“尧舜之道就像一条大路,人人可以走,可以学,关键是自己在生活中感悟、行动。你放心回去吧,可以做你老师的人多得很哪。”

万章等人见曹交满脸惆怅地走了,不解地问:

“老师为什么拒绝他呢?他是专门来求您收下他的呀!”

“求道贵在真诚。‘诚’字很重要——‘诚’是天道,思‘诚’是人之道。如果缺乏诚心,容易流于冲动,赶赶时髦而已,那能持久吗?这个小伙子诚心还不够,他必须自己先在生活中磨炼磨炼!”

学生们明白了老师拒收曹交的缘由,但把“诚”说成天之道,思“诚”是人之道,他们真领悟了吗?恐怕难说。今天的人们以“天”——大自然为自在自为之物,它有自己的运转规律,不受人类意志的支配,不管人对它爱也好,恨也罢,它的四时昼夜、冷暖风雨,该怎样就怎样。如果说这就是天道之“诚”,那么人道之“诚”就是为人处世包括对待大自然都要一切顺其自然,尊重或遵从客体本身的规律,切忌强求。恐怕这并不能算做孟子的本意,甚至可以说与孟子的本意相去甚远吧。

几天之后,孟子带弟子屋卢子赴任国一行

任国(在今山东济宁)和邹国都是小国,相距不过百里。

孟子此行是专门去拜访季国国君的弟弟季任的,孟子说,季任曾派专人到邹国来送礼物向自己致敬,这次回访是为了答谢。接受礼物,回访答谢是应有的礼貌。

屋卢子不理解,以前,在齐国与齐相储子同在临淄,储子也曾派人赴六百里以外的平陆送礼物欢迎孟子,孟子为什么不回访答谢呢?难道因为储子是大国的卿相吗?

孟子笑道:“连(屋卢子名连——作者注)!送礼物应该注意什么?”

屋卢子眨巴眨巴眼睛回答道:“这……不好说!”

“礼节!礼节不单是形式,还体现着心意。储子任齐国卿相,代国君总揽内政外交,送往迎来是他的本分。我特地到他的国家来,逗留在他巡视民情路程之内的平陆,他该尽他应尽的职责亲自到平陆来迎接我,可他只是派人送礼物给我,这不是摆架子是什么?他哪有真心!季任不一样,季任当时受他哥哥的委托,代理国事,日理万机。我并没有到他的国家去,可他心里想着我,专门派人来看望我,还有信函为不能亲自来表示歉意,他的心意已到。我曾经讲过,做人讲的是一个‘诚’字,他对我是真诚的,我必须回访答谢,这是我应有的礼节,也是我应表达的诚意。”

在任国逗留一天,孟子与季任交谈十分融洽。

屋卢子趁空闲去看望他的一位朋友,闲聊之间想不到对方突然提出一个问题:

“找吃的,娶老婆,同‘礼’相比,哪个更重要?”

“当然是‘礼’重要!”屋卢子毫不犹豫地说。

“讲了‘礼’却找不到吃的,也娶不到老婆;不讲反倒两样都能得到,还讲‘礼’吗?”

屋卢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回到邹,屋卢子觉得朋友提出的是一个原则问题——“食”“色”与“礼”孰轻孰重,绝对不能含糊,便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告诉孟子,希望得到正确的答案。

孟子说:“回答这个问题有什么困难!两者相比,得有可比性。有没有可比性,就看它们是否具有同一基础、同一标准。比方说,一块木头、一座高楼,光是顶端相同,基础完全不同,就不能拿来比较。笼统地说,金子比羽毛重,也不恰当,你能说一块三钱多的金子比一大车羽毛重吗?它们并不具有同一标准。同样,‘礼’在维持社会和谐、规范行为准则方面十分重要,但它的执行方面却包含很多细节;‘食’与‘色’,单说一份食物、一次异性交往也不是大事,但就维持生命、组建家庭、种族延续来说,它们的重要性也不可小看。如果拿‘食’‘色’的重要意义与‘礼’的细节相比,就没有可比性——它们既没有共同的基础,也不具备同一标准。当然,也许有人会说‘食’‘色’重要,但是如果要他扭断他哥哥的胳膊就能拿到食物,跳过墙去搂抱邻家的女子就能娶到妻子,他会不会干呢?你看他怎么回答你。”

邹国国君(后谥穆,史称邹穆公)派人送来礼物,并请孟子进宫。

照一般人看来,穆公此举似乎有点耐人寻味——穆公是“尊贤”呢,还是“崇外”?若是“尊贤”,孟子出国之前,在家乡开馆讲学六年,名气已经不小,却并未获此殊荣。若说“崇外”呢,就一般人论,也说得过去。一个人出国跑了这么七八年,与外国的国君、大官们打了不少交道,似乎身份变了,地位高了,还不得另眼相看!可邹穆公也这么俗气吗?谁也说不准。

孟子想了想,虽然摸不清穆公的用意,还是决定应邀前往。

谁知穆公还真有事要咨询,邹穆公早在宫内等候孟子了。

他热情地请孟子坐下,随即说道:

“特地恭请先生,是有一事求教。日前,我国与鲁国在边境上发生了冲突,双方都动了枪械,我方死了三十三人,全都是官吏。我方民众在场围观者甚众,竟无一人上去救援。我方失败,对方退回时,趾高气扬,甚为嚣张,寡人丢尽了颜面!当时若有民众支援,结果何至于此!寡人意欲处死这些刁民,怎奈人数太多,杀不了那么多,请问先生有何良策?”

原来是这么回事!边境冲突,传得沸沸扬扬,孟子怎会不知道!但邹国惨败的根本原因实在是积怨已久的官民矛盾,责任在官,不在民。

孟子说:“君上,我回乡不久,所见所闻都是庄稼歉收,粮食匮乏,民众以野菜充饥,老弱妇幼饿死者不计其数,体力犹存者纷纷外出觅食,据说已有数千人,而官府粮食满仓。官吏既不上报灾情,又不开仓救灾。他们欺瞒朝廷残害民众罪大恶极,民众对他们恨之入骨,无不思亲手鞭挞而后快,更别提救他们于生死关头了。曾子说过:‘给他人什么,得到的回报也会是什么。’君上今后若能广施仁政,民众一定会感恩戴德,亲附朝廷,到那时他们一定会不惜舍弃一切甚至牺牲生命报答朝廷的。”

孟子说的这一切,邹穆公并不是完全不知道,也不是一点儿都没想到,但要他完全从民众的角度出发考量这次事件,他心不甘,情不愿。不过孟子说的又是事实,句句在理,他怎么好辩驳!

邹穆公沉默不语。

说明

本文根据《孟子·离娄下》《孟子·告子下》《孟子·离娄上》《孟子·梁惠王下》诸篇中的相关内容编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