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三七闻言,起身匆忙向刘岩道:“二郎,这也算我分内之事,我先行一步。”没等刘岩回话,向西跑去。
刘岩在原地踌躇了一会,想着要不要跟着上去。望了身边安喜、进财两个壮仆,终是下了决定,跟了上去,还不忘叮嘱静姝待在自己身后。
走入蕃坊,老远便看到人群乌压压地围了一圈,再走近些,便看到甄三七伙同几人已将一个头戴头巾,穿着长袍的蕃人制伏。
见那帮助甄三七制伏蕃人的人中有汉民也有蕃民,刘岩不禁内心感叹:唐朝见义勇为的风尚还挺浓厚啊,外国人都来帮忙了。
其实刘岩有所不知,《律疏·贼盗律》中规定:诸邻里被强盗及杀人,告而不救助者,杖一百;闻而不救助者,减一等。力势不能赴救者,速告随近官司,若不告者,亦以不救助论。所以说在唐朝,如果遇见了杀人犯,有能力制服的却不作为,是要杖责一百的;没能力去救助的也要及时报官——这也是刚刚报官那人跑地那么急的原因。
刘岩再看一旁地上,躺在地上的死人身穿交领短打,胸口血液流了一地,不禁怒由心生:蕃狗也敢打杀汉人,在唐朝总该不会纵容外国人了吧,直接斩立决好了,不,车裂好了!
“县尉到,诸位避让。”身后传来一声叫喝,刘岩回首一看,却是个熟人——南海尉辛轩。
辛轩见到刘岩,也是一愣,而后手上稍行一礼,便越过了刘岩,招呼同行的仵作去查验尸体,并问道:“蕃长何在?”
“下吏在,”一个面庞高鼻深目却穿着圆领袍着璞巾的男子从人群中挤出来,快步赶到辛轩面前,说道:“见过县尉,下吏便是这蕃坊的蕃长,汉名费伊。”而甄三七也随之赶到,只禀了一句:“见过县尉。”
辛轩微微颔首,问道:“费伊,此獠为何杀人,你将原委尽道与我。”
费伊回曰:“禀上官,只因这杀才昨日贩货时,短了那汉子阿耶的斤两;今日那汉子上来便骂,两人皆吵出了火气,便动上了手,混乱之中,一刀就将那汉子杀了。”辛轩也在一旁点头,示意自己了解的与费伊所讲内容基本符合。
“就因这琐事便杀一人,这蕃人当诛。”辛轩还没发话,刘岩先耐不住性子出言。
“郎君借一步说话,”辛轩见刘岩欲插手此事,走回到刘岩跟前,小声对刘岩说到。刘岩虽是不忿,却也理智尚存,没有拂了他的面子,跟着辛轩往坊外走去,静姝三人亦紧随其后。
甄三七见状,先是吩咐随着县尉来的差役寻访现场知情人士详其事实,又命其他人看好犯人并保护好现场,随后也向着刘、辛二人方向赶去。
“那蕃狗什么时候斩首。”刘岩见已远离了人群,便迫不及待地问,连对杀人犯的称呼都改了。
“参军,此人罪不至死啊。”辛轩颇为无奈,小声地回道。
“呵,我虽然读书不多,却也晓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怎么就罪不至死了呢?”刘岩气势汹汹地反问道。
“这个问题由下吏来解答罢,”赶来的甄三七恰好听到这个问题,又接着说:“《斗讼律》云:诸斗殴杀人者,绞;以刃及故杀人者,斩;诸误杀人者,减斗杀一等……”
“那对了呀,蕃狗持刀杀人,就算是误杀,斩首减一等也当是绞刑啊,哪里罪不至死了?”刘岩粗暴地打断了甄三七的话,并找得破绽予以反击。
甄三七不慌不忙,淡定自若:“《名例》云:惟二死、三流,各同为一减。故绞、斩减一等皆是流刑,当流三千里。”
“这蕃狗岂能与我汉家儿郎同用一法!”
“《名例》亦曰:诸化外人,同类自相犯者,各依本俗法;异类相犯者,以法律论。蕃人杀汉人,是异类相犯,为何不能用一法。”刘岩语音未落,甄三七立刻反驳,话音之大,更胜刘岩,掷地有声。
刘岩被驳了几次,已是怒火中烧,再被甄三七一吼,便失去理智,陡然抽出腰中宝剑,架在甄三七脖子上,喝道:“他若不死,你便当死!”辛轩见状,一边连忙劝刘岩莫要意气用事;另一头向甄三七使眼色,欲要他口头服软,先避过此祸。
可甄三七不但不退,气势更胜从前,笑道:“要杀便杀,三七可死,大唐法度不可废;后汉有强项令,大唐亦当有强项吏!”
“你!”刘岩自是不会也不敢杀人的,只得留下狠话:“你有种,咱们走着瞧!”而后携剑拂袖而去。
“三七啊,你恶了此人,今后在广州也难有立足之地啊。”辛轩虽知道甄三七是所说有理,但也不敢得罪一镇节度之弟,只能口中干叹一声,而甄三七则是若无其事地返回蕃坊。
回城路上的刘岩则是心情稍微舒缓下来,他也是个善于反省的人,在开始甄三七顶撞他时,他心中怒极,恨不得出口骂他是“汉奸”,现在想想甄三七坚持“有法必依”,并无不是,倒是他有些无理取闹了;进而想到:自己如此偏激,也有穿越前屡次听闻法律对外人优待,才有此心结。
现在看来,自己妄图让蕃人得到不公平的刑罚,以此来抹平自己对以前同胞受到不公平对待的愤懑之心,这种想法,就是病态心理。
唐人虽然跪坐于地,但脊梁却是挺直的,心气比谁都高;而自己虽然身体不跪坐,但由于近代以来所遭受的屈辱,脊梁远不如唐人挺的直……
如今这世上,怕是只有自己还有心中的辫子吧,这真是太糟糕……
不……是太好了!既然知道了自己心中有辫子,便是能改;而天下汉人,心中都没有辫子,这简直再好不过。想到此处,刘岩心中郁气消散,眼中泛出了精光。
不能让赵宋“一统”天下,禁锢华夏思想,消磨汉人尚武意志;更不能让华夏遭崖山、煤山二殇;绝不能让建虏荼毒三百载的祸事再现!刘岩暗暗咬紧牙关,握紧剑柄,立下誓言:
“此生我必翦灭诸夷,使四海清一。有违此誓,所生子女,当无人能奉血食!”
刘岩回头仰望向西北,直视金乌。
或有一天,他能举目见日,亦见长安,诏告天下,汉唐未央!
(序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