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走出来,就连等公交这种平时觉得无聊透顶的事,都让陆伊琳感到一种生机盎然。
疫情来了,街上戴口罩的人一天比一天多。
陆伊琳从来没想到这辈子会遇上两次疫情大爆发,上次遇上疫情是二零零三年时的非典,仅仅时隔十七年,这疫情也来得太频繁了些。
年关将至,工作更难找,陆伊琳决定把找工作的计划推到年后,安心在星巴克或肯德基里写剧本。没想到疫情又来了,为了减少风险,陆伊琳只得把写剧本的地点从室内移到了室外。
广州的冬天又湿又冷,陆伊琳坐在公园的石凳上瑟瑟发抖,本子和笔摆在前面的石桌上。没有灵感的时候,她就边思考,边站起来在周围走一走,跑两圈,让自己有点热量。灵感来时,赶紧回到石凳上,埋头写几段。
这天,陆伊琳比任何一天回家都早,是秦向锦打电话让她回来的——秦老师住院了。
回到家,陆伊琳先提着鞋子走到阳台,再脱下口罩,紧接着是洗手与各种消毒,这是疫情期间每天回家的例行步骤,把以前的顺序完全打乱了。以前回到家,总是先把晴晴喊过来搂搂、亲亲、抱抱。
在外面冻了一天,望着家里温暖的灯光,还有秦向锦在厨房忙碌的背影,陆伊琳觉得她此时此刻看到的是全世界最美的风景线。
抽油烟很喧哗地响着,炒菜的声音噼哩啪啦,像是在给抽油机烟伴奏。
“快盛饭吧,晴晴早饿了。菜马上好,你和晴晴先吃。”秦向锦把切好的土豆丝倒进锅里,嗞拉一声响。
“你呢,不一起吃吗?”
“我要先给爸煲个鸡汤,”秦向锦说,“爸和妈这些天要住在医院里了,爸前些天不是总呕吐和反胃吗?妈说今天在医院输了液,好很多,有胃口了都。”
“爸在哪家医院?”
“在离家里最近的邦健医院。本来说要去专门的肿瘤医院的,但我和妈扶着爸下楼,才走没几步,爸就休克了。我着急忙慌地打了120,只能就近了,如果不是尽快抢救,很可能……。”上午的事,直到现在秦向锦说起来,还心有余悸。
“待会,我和晴晴陪你一起去看看爸吧。”
“疫情期间,还是别乱跑了,你在家看着晴晴就好,我送完鸡汤就回来。”
“爸见了晴晴,肯定会高兴的。”
“哦,我要去见爷爷喽!”因为疫情已经好几天没出门的晴晴,开心地喊着。
……
即使是最近的医院,也要地铁转公交,一两个小时的路程。一路上,秦向锦抱着鸡汤,陆伊琳拉着晴晴的手。
平日里总是人满为患的地铁、公交、医院,此时都是前所未有的冷清。
瘦得已经脱了形的秦老师半躺着,身上插满管子,许老太太正坐在床边给秦老师喂粥,汁汁水水不断地从秦老师的嘴边滑下来,许老太太每喂一口饭,就用手帕给秦老师擦下嘴。
听到晴晴喊“爷爷”,秦老师的嘴向下瘪了瘪,似是要哭出来。
“我想去窗户那边,我想去窗户那边!”晴晴闹着说。
秦老师住的是双人病房,秦老师住在靠门的位置,他和另一位病人之间,隔着一道拉得严严实实的帘子。自从进门,陆伊琳没有听到帘子后面有一丝声音。也许是帘子后面异常的安静,引起了晴晴的好奇心,也许是晴晴只想看看窗外的月光和灯光。
“我们可以去窗边吗?”陆伊琳问,“会不会打扰到人家?”
“去吧,没关系。”许老太太说,也许是为了让晴晴安静下来。
掀开帘子,陆伊琳看到了另一个病人。看五官,他比秦老师年轻得多,大概只有五六十岁。他也和秦老师一样,一样有气无力地半躺着,一样瘦得可怕,身边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也许是刚刚出去。
陆伊琳和病人彼此点头微笑,病人笑得很牵强,只是嘴角动了动,尽力维持着应该有的礼貌。陆伊琳知道,他的病太强大了,以至于他已经没有力量关心他疾病之外的任何东西。
“你们走,你们快走!”秦向锦他们在医院不到十分钟,秦老师就不停地催促道,“你妈一个人在这里就够了。”
“你干嘛总赶他们走呢!”说完,许老太太又对秦向锦说:“你看你爸嘛!下午你姐来,他也是这样,不停地赶女儿走。”
陆伊琳知道,除了秦老师不想给孩子们增加麻烦,还有现在是疫情期间,医院是最不安全的地方,秦老师不想让孩子们都在这里,增加他们的风险。
出了秦老师的病房,陆伊琳看见走廊两边的墙壁上,贴满治疗肿瘤的食疗偏方和宣传画,凡是与治疗肺癌有关的,她都用手机一个一个拍了下来,对秦向锦说,“下次你来给爸送饭,就按照这些食疗偏方来做。”
走廊里有三三两两的人,陆伊琳觉得这里的所有人都无比可怜,无论是病人、病人家属还是医生和护士。
对于病人来说,他们的身体即将罢工,他们正面临着一生中大到无法征服的巨痛;
对于家属来说,任何一个有了这种病人的家庭,都是一个惨淡的家庭,家里的气压常常很低,萎靡不振;
对于医生和护士来说,他们不仅像其他医生一样有繁重的工作,还要承受巨大的压力,不停地面对生离死别。
医院一楼的大厅里,服务台、咨询处……哪里哪里都没有人,所有的打印机都黑着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疫情期间,陆伊琳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冷清的医院。
出了医院又往前走,过了马路,是一个居民区,陆伊琳看见小区的入口处写着四个字“活力花园”,仿佛给自己增添了一点点活力,不禁感叹这个小区的名字起得真好。
过了小区,便是灯火璀璨的美食娱乐广场(虽然比起平时已冷清许多),有人在吼KTV(KTV已不准营业,也许只是KTV老板在自娱自乐,或者嘶吼内心的苦楚),唱得极其难听,但陆伊琳觉得这就是“人间烟火气”。
包括等公交这种平时觉得无比烦恼、无聊透顶的事,都让陆伊琳感到一种生机盎然,仿佛她刚从一个“半阴半阳”的地方,回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