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女词五首

长干吴儿女,眉目艳星月。

屐上足如霜,不著鸦头袜


①组诗五首,安旗教授系于开元十四年(726)李白初游东南,由吴向越时,年二十六岁。可从。

②长干:长干里,在南京城南,参《长干行》注①。吴儿女:吴中的女孩。儿在古时兼指男女。

③屐:木拖鞋。

④鸦头袜:又称叉头袜,拇趾与其他四趾分开的布袜,便于穿木屐。


吴儿多白皙,好为荡舟剧

卖眼掷春心,折花调行客


①荡舟剧:划船作戏。

②卖眼:丢媚眼。掷春心:示好之意。春心,情窦初开之心。

③调:调笑。


耶溪采莲女,见客棹歌回

笑入荷花去,佯羞不出来。


①耶溪:若耶溪,在今浙江绍兴南。

②棹歌:划船而歌。棹,船桨。


东阳素足女,会稽素舸郎

相看月未堕,白地断肝肠


①东阳:今浙江东阳。

②会稽:今浙江绍兴。与东阳相近,有浦阳江相通。

③月未堕:月堕,狎语,喻女子堕入情网。月未堕,反用而双关。

④白地:平白地。断肝肠:此为痴迷状。


镜湖水如月,耶溪女胜雪。

新妆荡新波,光景两奇绝


①镜湖:在绍兴南,耶溪北流于镜湖。

②景:通影。


五诗所及地域,北起江苏南京旁的长干,南到浙江金华旁的东阳,地跨吴越,而一气相通,可知是下东南时一路水行据见闻而作。总称《越女词》,五诗均是仿当时越地民歌而作,而《越女词》亦颇疑为当时民歌曲调(详后)。

五诗给人的总体印象是一种新鲜感、惊喜感。这当然就是诗人当时的感觉。以吴越清澈无垢的水色波光为背景,吴越女儿的白皙天真,以一种光亮鲜活到玲珑剔透的印象冲击着诗人的视觉,于是整组诗歌都以白色意象组成而似乎散溢着一种朴拙的亮色调。笔者认为,李白诗歌中一以贯之的那种对明亮感觉的追求,与他初游东南时,吴越风光的这种熏染有关,这一组诗与前录《金陵城楼月下吟》诗,可以为证。笔者认定是初游东南作,既因为这种新鲜感、惊喜感,一般都是初历其境时方会产生(重游、数游,也就熟视无睹了);更由于风光给人的印象与当时心境有关,光亮无垢的风光须得开朗无忧的心地来领受,而这种心境,在李白数次东南行中,也唯有初游时方吻合。

五诗的作法深得南国民歌脉理,或集中一点描写,如第一首,集笔力于吴女木屐上的如霜白足;或摘取一个片断场景,如二至五首。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本来就是一组诗,这种组织结构也是依据之一。第一首作静态人物描写,似总领;后四首作动态的情节性描写,似分镜头。笔者也因此不认为《越女词》的题目是后人集五诗后而妄加的。

五诗风神摇曳而大胆泼辣,的确是越风。《李诗辨疑》曾批评曰“辞气粗鄙”,“皆鄙人之语”,而认为“俱非白作”。按民歌体贵在写出一方风土人情,传达当地声腔词气。越俗文明发展较吴中滞后,在男女关系上自古以来较吴地开放,周汉以降,吴一直为华夏正统,而越则为“百越文身”的蛮荒之地,与闽粤相等列。因此两地民歌清新自然虽同,而风调辞气不一。吴歌虽天真质朴但较雅驯,如同时代崔国辅《小长干曲》:“月暗送潮风,相寻路不通。菱歌唱不彻,知在此塘中。”若与本题五诗比较讽诵,其声调词气之含与露,隽与野,显然是不同的。《李诗辨疑》又以长干非越地而证其杂凑伪作。其实不知《越女词》之题,由声腔来而非严格以所及地界分。这与李白《子夜吴歌》写“长安一片月”是同一道理。因此,切莫以“好为荡舟剧”,“折花调行客”为放荡,为俚下;以“笑入荷花中,佯羞不出来”为矫作,为村俗。这不仅因为诗写的是越俗,更因为在组诗的总体气氛中可以品味到赤子之心的李白,恰恰因为赏其天真,故以村朴语写其村朴态,即所谓“一任真率,妙画入神”。应时《李诗纬》以“变风”目之,甚中肯綮。

虽然天真,但本诗的语言仍经过锤炼,甚至有来历。梁武帝《子夜歌》“卖眼拂春袖,含笑留上客”,是本诗“卖眼”所本。谢灵运《东阳溪中赠答》:“可怜谁家妇,缘流洗素足。明月在云间,迢迢不可得”;“可怜谁家郎,缘流乘素舸,但问情若何,月就云中坠”。组诗其四“相看月未堕”即反用其意。也因此可知,此类均南朝以来越地俗语,而诗人用之由来有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