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大学中国古文献研究中心集刊 第十三辑
- 北京大学中国古文献研究中心
- 3716字
- 2020-07-09 16:12:17
二、《统解》的面貌究竟如何?
今天能看到的《诗本义》版本或作十五卷,或作十六卷,其中前十二卷为“本义”,共109篇,论诗114首,卷十三为《一义解》与《取舍义》,卷十四为《时世》、《本末》二论与《豳》《鲁》《序》三问,卷十五为《统解》。十六卷者最末一卷为《诗谱补亡》,十五卷者则是将《诗谱补亡》视为附录,不计入卷数。然后无论十五还是十六,均非《诗本义》最初之貌,韩琦撰《墓志铭并序》、吴充所撰《行状》、苏辙所撰《神道碑》均作十四卷,其所据当为欧阳修家族提供的材料,应为可信。
从十四卷变成十五卷或十六卷的关键,便在于《统解》一卷。对于这个问题,台湾学者裴普贤曾作分析:
《诗本义》不编入《文忠公全集》,而《居士外集》第十卷《经旨》中载有《诗统解序》及《诗解》八首,其内容与《诗本义》第十五卷同。《诗解》八首中,仅《十月之交解》一首改列最后,《统序》题下并加注云:“蜀中《诗本义》有此九篇,他本无之,故附于此。”则《诗本义》原为十四卷,其后蜀本加《诗解》八首并加《统序》为九篇,遂成十五卷。[1]则此九篇,或者是其早年所撰,故弃而不用,未入《诗本义》中。这样《诗本义》十四卷为正文,第十五卷为后人辑补。而《图序》《诗谱》,则为附录。[2]
其所谓“注”指的是周必大编校《欧阳文忠公集》时留下的校注,除此之外,《欧阳文忠公集·居士外集》同卷《十月之交解》之后还有一段周氏校语,将卷数问题说得更为清楚,可佐裴说:
按公墓志等皆云《诗本义》十四卷,江、浙、闽本亦然,仍以《诗图总序》《诗谱补亡》附卷末。惟蜀本增《诗解统序》并《诗解》凡九篇,共为一卷。又移《诗图总序》《诗谱补亡》自为一卷,总十六卷。故绵州于集本收此九篇,它本则无之,今附此卷中。[3]
据此已可确定,南宋光宗绍熙、宁宗庆元间[4]周必大辑校欧氏文集时,所见多数版本仍从十四卷之数,而附以《诗图总序》《诗谱补亡》;将《诗解统序》《诗解》共九篇收入《诗本义》中似自蜀本始。此后才渐有十五卷、十六卷之数。这九篇的性质,裴氏亦作详细考辨,指出当为《诗本义》弃而不用的篇章。[5]
今天所见诸本均有《统解》一卷,然而在篇章、次序及文字上却存在不少差异。在这种杂乱无序当中,明本提供了一些有意思的线索,有利于厘清《统解》之原貌,亦有利于了解《诗本义》一书的流传环节。
(一)篇章及次序
宋本系统《统解》一卷所收篇章依次为《诗解统序》《二南为正风解》《周召分圣贤解》《王国风解》《十五国次解》《定风雅颂解》《十月之交解》《鲁颂解》《商颂解》,共九篇,篇目与欧阳修《居士外集》所录同。[6]而明刊本则依次为《诗解统序》《二南为正风解》《周召分圣贤解》《十五国次解》《定风雅颂解》《王国风解》《鲁颂解》《商颂解》《豳问》《鲁问》《序问》,共十一篇。两种明抄本的篇目与明刊相同,但次序略异,依次为《诗解统序》、《二南为正风解》《周召分圣贤解》《王国风解》《豳问》《十五国次解》《定风雅颂解》《鲁颂解》《鲁问》《商颂解》《序问》。可以看到明本的变动有二:其一,删去《十月之交解》,明刊本、上海图书馆藏明抄本均将之置于卷十四之末;其二,将《豳》、《鲁》、《序》三问置于《统解》之中。
从理论上讲,这种差异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明本反映了《统解》未经散佚的面貌,因为《诗解统序》云“故先明其统要十篇”,而明本正为此数;另一种可能为明本或明本之祖本为凑“十篇”之数,而移动其他卷篇目置于此。根据目前所见材料,笔者认为第二种可能性更大。首先,“《豳》《鲁》《序》三问”属于《统解》于宋代文献无徵。关于《统解》面貌,今可见最早文献为南宋绍熙、庆元间周必大所编校《欧阳文忠公集·居士外集》的相关内容,已见于上文征引。周必大明确指出其所见《诗本义》诸本只有蜀本有《统解》,且仅包括《诗解统序》及其他八篇,并不含《豳》等三问。稍晚的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著录《诗本义》十六卷云“末二卷为《一义解》《取舍义》,《时世》《本末》二论、《豳》《鲁》《序》三问”,其所载卷次与今本略异,暂且无论,但已可见其所见本《豳》等三问与《统解》并不相涉。其次,《诗解统序》云“二南牵于圣贤,国风惑于先后,豳居变风之末,惑者溺于私见,而谓兼之上下,二雅混于上下而不明,三颂昧于商鲁而无辨,此一经之大概之体皆所未正者”,似乎是对《统解》的概括,可视作《统解》的纲目。宋本系统与《居士外集》所录八篇内容也刚好能对应其中几项,所未及的只有“豳居变风之末,惑者溺于私见,而谓兼之上下”与“二雅混于上下而不明”二句,据此来看,佚失的二篇应该正好对应这两项内容。明本所补三《问》中,只有《豳问》稍可对应。其所补《鲁问》似乎能对应“三颂昧于商鲁而无辨”之文,但一方面宋本《统解》八篇中已有《鲁颂解》,已辨明鲁为诸侯却有颂诗之疑问,已对应该句,不应再有重复,另一方面《鲁问》一文主要讨论《泮水》《閟宫》二诗所载鲁僖公功绩与《春秋》所载史实不合的情况,并非“三颂昧于商鲁而无辨”的问题,其论又过于具体,与今《统解》诸篇着眼于《诗经》整体及体例的特点不合,因此它应该与《统解》无关。至于《豳问》,虽涉豳风体兼雅颂的问题,但它与其他二《问》属于一个整体,也不可能单独属于《统解》。裴普贤曾指出《统解》应为欧阳修弃而不用的篇章,或可推断,《统解》所佚失的论《豳风》诗体的篇章或许便是《豳问》的前身。综上,明本此卷篇章很有问题,并非“《统解》十篇”之原貌。孙钦善先生曾根据《诗解统序》的概括推测这十篇当为《二南为正风解》等八篇和《豳问》《鲁问》,认为《豳问》《鲁问》刚好可以对应“豳居变风之末,惑者溺于私见,而谓兼之上下”“三颂昧于商鲁而无辨”这两个问题。[7]但今天看来,这一推断也并非《统解》原貌。
关于《统解》的面貌,还有一文献值得注意,即张爟跋。此跋人民大学图书馆藏本前半部分缺;《经义考》亦载此跋,但缺最后两句;此处据山东省图书馆藏本。[8]跋文关于《统解》的内容如下:
《泛论》五(笔者按,《经义考》作“泛论有”),《统解》十,附之《本义》之下,何也?明乎学诗者所当讲究之事,如《易》之有《系辞》《说卦》《序卦》《杂卦》也。……锓版于永康之守居,庶传之者,不失其真。开禧三年端午紫岩张爟谨题。
据此可知,开禧三年张爟在永康刊刻《诗本义》,永康即永康军,治所在今四川都江堰市。其所刊本《统解》似足十篇之数;而且如山东图书馆藏钞本文字可信,《统解》与《泛论》无涉,这五篇《泛论》当即《时世》《本末》二论与《豳》《鲁》《序》三问。这似乎反映了此时蜀中仍有完整的十篇《统解》传世。但这一结论仍有疑点,因为较开禧三年早十几年前周必大编校《欧阳文忠公集》之时,所见蜀本只有八篇及序一篇。是周必大搜罗未尽?还是张氏之本另有隐情?其中蹊跷,文献不足徵,只好暂且阙疑。
(二)独特异文
笔者将明刊本、上海图书馆藏明抄本与《欧阳文忠公集·居士外集》(以下简称“《欧集》”)及宋本系统中的《四部丛刊》影宋本、通志堂本进行比勘,发现明刊本、明抄本与《居士外集》存在一些共同的独特异文,详见下表:[9]
续表
可以看到,有二处异文(6、16)为明刊本、明抄本与《欧集》三者独有,有四处异文(1、2、9、12)为明刊本与《欧集》所独有,又有二处异文(17、19)为明抄本与《欧集》所独有。作为比较,可以注意,宋刊本与《欧集》之间并无一处独有之异文。这些现象都反映出明本与《欧集》在面貌上比较接近。考虑到《欧集》所据为蜀本《诗本义》,明本卷末张爟跋又记载锓板于永康军之事,已经可以推断:明本当是从南宋蜀中刻本而来,而张爟刻本则是蜀本到明本过程中十分重要的一个环节。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到明本与宋本属于不同的版本系统,明本可以溯源到南宋蜀本,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南宋蜀中《统解》一卷甚至整个《诗本义》的情况。张爟所见《统解》十篇之貌今已无从得见,明本的面貌亦非原貌,但它却说明了在明代或者更早时代,人们便试图整齐《统解》,以凑成《诗解统序》或张爟跋文中所称的十篇之数。
[1] “则《诗本义》原为十四卷,后蜀本加《诗解》八首并加《统序》为九篇,遂成十五卷。”一句原作为《统序》题注纳入引号中。然考之,此句实为裴普贤语,故改之。
[2] 裴普贤《欧阳修〈诗本义〉研究》,台北:东大图书有限公司,1981年,第7页。
[3] 欧阳修《欧阳文忠公集》,《外集》卷十,《四部丛刊》影印元刊本。
[4] 据王岚《宋人文集编刻流传从考》,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86页。
[5] 其依据有二:首先,欧阳修《居士集》编成之前,曾经其手定。而这《诗解统序》及《诗解》共九篇,并未被收入其中,可见大概为欧阳氏编定文集时弃而不用之文。其次,将这九篇中的《十月之交解》《二南正风解》《十五国次解》与《诗本义》其他内容进行对比,裴氏发现其中有重复、矛盾之处,可进一步证明此九篇本不在《诗本义》论说系统之内,写作时间也可能存在差异。(裴普贤《欧阳修〈诗本义〉研究》“七、弃而不用的统解九篇”,第135、140页)
[6] 但次序稍异,《居士外集》置《十月之交解》于《商颂解》之后,余则同。
[7] 孙钦善《中国古文献学史简编》,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293页。
[8] 据王学文《欧阳修〈诗本义〉传世版本之我见》。
[9] 本表不列明显为异体字、假借字的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