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亚洲的去魔化:18世纪的欧洲与亚洲帝国(甲骨文系列)
- (德)于尔根·奥斯特哈默
- 2568字
- 2020-08-29 03:56:32
海洋与陆地
18世纪,前往印度及这个次大陆以东地区国家的航运,愈来愈安全舒适。最重要的技术突破,乃是造出能够精密测量海上经纬度的航海仪。长久以来,人们就试图解决这个问题。1714年,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英国甚至成立了一个高阶的“经度委员会”(Board of Longitude)——首任主席是艾萨克·牛顿爵士——并以爵位来悬赏取得科学成就的人士。1770年,才智出众的约翰·哈里森(John Harrison)在经过十几年的努力后,终于造出一个能够满足航海员实际要求的器具:一种大量减少海上人员损失的发明,有助于不再绕道航行,并在英国海权的世界扩张上扮演了关键性的角色。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1753年詹姆斯·林德(James Lind)建议改善船上膳食,成功防治坏血病上。坏血病是一种缺乏维生素的恶疾。海军上将安森在1740年至1744年的环球航行中,一共损失了1410人(占全体船员总数的73%),其中997人死于坏血病。不过,自库克的环球航行起,这种疾病再也无足轻重。在奥托·冯·柯策布斯(Otto von Kotzebues)长达3年半(1815-1818)的第二次环球航行中,再也没有人死于坏血病。科学航海术全面取代感觉及目测掌舵后,属于英国及法国最高帝国方案的完美海图也才有可能出现,而其使用也变得理所当然。
尽管有此“航海革命”,欧洲东印度公司货运帆船的航行,还是无法和库克、拉彼鲁兹或克鲁森斯腾(Krusenstern)(一名为俄国效命的德国船长)等被当成展现国家威望来处理的、配备完美的航海远征队相比。尤其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贸易商船,多为500吨~1200吨,算是相当舒适的船只。不过,一名在荷兰东印度公司工作到1688年的德国矿场专家及后来的科堡市市议员约翰·威廉·沃格尔(Johann Wilhelm Vogel),在1716年衷心建议未来从事海上旅行者要不断向上帝祈求,并避开不良伙伴。而这个建议在未来的几十年中,依然适用于一般乘客。人们带上口粮,包括一大堆大蒜,还有暴风雨时不该喝的烈酒。喝酒过多很危险,因为醉后易跌落船外。卧铺应该位于船中央。在见到多半乱无章的装船方式之际,人们只能庆幸自己的行李居然可以凑齐。有些人禁不住想起那句古老的谚语:“打死父母的人,还犯不着被送去东印度。”船上的情况完全视阶级和航行者的任务而定。水手自然最苦,干着粗重的体力活,服从严格的纪律,睡在统舱的吊床上,食物微薄。士兵和工匠情况稍好。以专家身份受雇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德国人所写的游记有个特点,即疏远“亵渎上帝”及酗酒的水手“族”。大家保持着自己的市民身份。
住在后甲板船舱中受雇或出差的上流人士,虽因周遭的纷乱而一样岌岌可危,但在这个海上阶级社会中的待遇显然舒适许多。他们最受不了船上动物的臭味、隔邻粗鲁水手的吵闹声、自大愚蠢的军官及无聊,就如18世纪40年代末那位经常旅行的植物学家、经济学家及殖民地代理人皮埃尔·普瓦弗尔在一篇激烈抨击航海旅行的文章中所抱怨的那样。奥古斯特·路德维希·施洛策尔这位旅行理论家——而非实践家——在他哥廷根大学的旅行艺术讲座中,特别强调被迫生活在一起的经历:“在海上最能清楚认识人,至少是容忍人。大家差不多像结了婚一样。”就算上流人士也躲不过常在船上爆发的传染病。他们亦闻着无风之际不到几天便聚在船壁的秽物臭味。如果情况恶化,船只得靠划船之助拖往其他地方。世界各个海域都有海盗及其船舰。在海上遇见其他船只,都令人担惊受怕。任何航行都有可能遇上船难及沉没。
在19世纪后半叶亚洲逐渐引进铁路之前,没有任何技术进展能够改善陆路运输的条件,让其变得类似海上旅行那样轻松快速。毕竟在1825年时,从伦敦绕过好望角前往加尔各答的海上旅行,在搭乘最好的船只及顺风的情况下,只要5个月,最长不超过8个月(和50年前一样)。而在1800年左右,陆路旅行的情况和速度,几乎和亚历山大大帝或马可波罗的时代一样。1808年及1809年,哈福德·琼斯(Harford Jones)爵士所率领的英国使节团(《伊斯法罕的哈奇巴巴奇遇记》作者詹姆斯·查士丁尼·莫里尔亦参与其中),以每天19英里的速度抵达波斯。当地骆驼商队平均速度35英里,没有辎重的军队可达70英里。欧洲人不得不使用当时的地方交通工具。和当地人相比,他们没有任何技术优势,没有和亚洲内陆船运相比时现代帆船所拥有的优势。
不像水上旅行一定是集体活动,陆路旅行可以是物资匮乏的个人行动。17世纪初,亨利·布朗特(Henry Blount)走过英国和埃及间的6000英里路程,在他同胞中获得“伟大旅行家”的绰号。1602年至1605年,葡萄牙耶稣会修士本托·鄂本笃(Bento Góis)是第一位沿着由印度经阿富汗,越过帕米尔高原前往土耳其斯坦,再到中国东部苏州(他死于苏州)这条极端艰巨的陆路旅行的欧洲人。1661年4月,任职皇室钦天监算数家的来自林茨的耶稣会修士约翰·克鲁伯(Johann Grueber),由北京出发前往印度。1661年10月8日他到达拉萨。他是第一位抵达圣城拉萨的欧洲人,但他对圣城没有任何描述。他是第一位越过喜马拉雅山的欧洲人,在经过尼泊尔、莫卧儿王朝首府阿格拉(Agra)、波斯及小亚细亚后,于1664年2月抵达罗马。18世纪,这种个人壮举变少,只有伊波里托·德西代里(Ippolito Desideri)在1712年至1728年重复过克鲁伯之旅。这个世纪后半叶最惊人的个人壮举,应是苏格兰人詹姆斯·布鲁斯(James Bruce)的非洲之旅。1763年至1773年,他经由北非、叙利亚、埃及、红海,抵达埃塞俄比亚皇帝位于贡德尔的宫廷;1770年10月,他抵达蓝尼罗河的源头。布鲁斯在献给英王乔治三世的游记中,写到自己越过一个包含各种令人害怕、有害健康或致命的地域,抵达“不幸与世隔绝,甚至从未听闻过陛下大名及美德”的地方。
在18世纪的亚洲,大型的陆路旅行已不再是个人行为,即便还是有不畏长途跋涉的人士,如博岑(Bozen)的耶稣会修士约瑟夫·蒂芬塔勒(Josef Tieffenthaler),在30年中周游印度次大陆大部分地区。17世纪90年代,受到莱布尼茨支持的耶稣会计划——直接和中国交流,不受东印度公司控制,开辟一条由罗马到北京的陆路——在1712年被搁置。18世纪最常使用的两条欧亚道路,一条是由圣彼得堡经西伯利亚及蒙古通抵北京,俄国外交使节团及商队大约要花上16个月;另外一条长途路线则是由地中海经美索不达米亚前往印度,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雇员多使用这条路径。他们最偏爱的路线——760英里长的大沙漠之路——是由叙利亚的阿勒颇(Aleppo)通往波斯湾的巴士拉(Basra)。1791年,一本旅游导览建议,如果愿意相信土耳其人及阿拉伯人,又不坚持英国食物的话,可以走这条路,作为不像海上旅行那般无聊的替代性选择。这条路径在1751年至1798年间最受青睐,并在那些揣测拿破仑可能入侵印度的年份里享有一定的政治知名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