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偷着乐

二爷已经将自己关在书房三天三夜,没日没夜的画着画。

整个屋子充满了浓烈的油彩味,乱七八糟的画纸扔的到处都是。

二太太端着饭菜进来,看着地上又扔满的图纸,眼泪止不住的从眼角溢出。

那些图纸上的油彩不再鲜明美丽,除了压抑的昏暗色调,不见一丝光亮。

“仲亨,你停一下吧,你已经三天没吃没睡了,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二太太控制不住的一下子哭出声来,蹲在地上捂住脸,任由泪水从指缝间溢出来,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我求求你,你吃点东西,睡一觉吧。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让我和孩子们怎么办啊!”

“那个神婆已经被爹赶走了,你就不要再耿耿于怀,折磨自己了。”

二爷握笔的手顿了一下,缓缓垂到膝盖上,瞳孔里有什么东西在弥漫,身体渐渐软了下来。

“小胡氏疯的更厉害了,大哥精神不济整天呆在屋里喝闷酒,爹也病倒了……家里需要你,求求你振作一点,不要连你都这样。”

那日的事早已传的全村人尽皆知,何家大爷新娶的姨太太小产疯了。

屋里很安静,只有二太太的让人心疼的啜泣回响着。

小儿子何令行轻轻将门推开一条小缝,从门缝里看进来,目光落在二爷身上,小心的喊了一声,“爹——”

二爷抬起头朝他看了过去,动动手指让他进来。

何令行已经六岁了,有他腰那么高,时间过的好快,不知不觉他已经回家快十年了。

“爹,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所以不想吃饭?我答应哥哥姐姐要好好照顾你,要是你吃不下饭,哥哥姐姐回来看到会担心的。”

二爷扯了扯嘴角,将他抱在怀里,紧紧拥抱着。

空虚的心一下子像是被填满了,重新充满活力的跳动起来。

“爹没事,爹会好好的,再也不会让你们担心了。”

小胡氏被安置到了后院最东角的房间里,在中间砌了一道墙,将她的房间与整个后院隔开,成了一个独立的小院。

王婶每日来给她送饭,帮她洗澡换衣,收拾房间,只是不准她出小院半步。

大爷依然没有放弃治好她,将希望放在了孙大夫身上。

孙大夫却只是摇头,最多给她开些镇定的汤药调理着,不让她再发病。

渐渐的,大爷也失去了耐心,不再提起给她治病的事。

后院东屋慢慢成了一个无人踏足、甚至不愿提起的地方,像是一个不详之地般,对那充满忌讳。

除了每日照旧送饭的王婶,唯有大太太会来。

看着缩在床角抱着枕头喃喃自语的小胡氏,大太太心中百转千回,轻叹了一声。

将带来的酥饼递到她的面前,温柔的朝她笑着。

“吃吧,很好吃的。”

小胡氏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散发遮住的脸上露出一块吓人的烧伤疤痕,覆盖了整个下巴到右脸颧骨的位置。

像褶皱的鸡皮,看一眼就毛骨悚然。

更大的伤疤还在身上看不见的地方。

小胡氏尝到味道好吃,一把将酥饼抢了过来,两只手抱着开心的大口大口吃起来,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结果呛了一下,咳的脸发红。

“慢一点,没人和你抢,喝点水。”

大太太又给她倒了杯水,终于把那口气顺下来了。

以前大爷要把小胡氏带进门时,她又哭又闹,搅得天翻地覆,转眼小胡氏成了这个样子,心里又忍不住唏嘘、酸楚。

人真是算不准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变成什么样子。

“你放心,以后我会照顾你的,不会让你受委屈。”

大太太像安慰孩子般安慰着她,一下一下抚摸着她杂乱的头发,对她从未像现在这么温柔过。

从小院出来,赵爱华正抱着手臂靠在穿堂的石柱上,一脸戏虐的瞧向她。

一看就是特意等在这的。

“说实话,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在偷着乐……”

赵爱华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大太太侧开一步,满脸漠然的看着她,“爹病倒了你不在床前伺候,还有功夫到处挑事,真是养了头白眼狼。”

赵爱华一反常态的没有发怒,反而笑了起来,满脸写着狡诈两个字。

“不承认也没关系,以后大房依然是你的天下,恭喜了!”

说着哼着小曲,扭着晃人的腰肢走远了,只留下一阵淡淡的脂粉香。

老太爷缠绵病榻两个多月,身体不但不见好,反而越发重了,最后甚至都没法下床。

老太爷整日躺在床上,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脸颊也凹陷了。

孙大夫调节了几次药方,反复斟酌用药,但心病还需心药医,再好的医术也是治病不治心。

……

转眼暮秋九月,刚好是老太爷的寿辰,院里的几盆秋菊全开了。

黄白的花瓣清冷优雅,散发出淡淡的花香。

自小胡氏的事发生后,家里一直气氛沉重,不见一点活力。

刚好在县里读书的孩子们都放假回来了,大家便想着给老太爷过个热闹的寿辰,一起开心一下,扫扫心里的霉灰。

何家的小辈如今都一个个长大成人了,各自承担起家里的责任,忙前忙后的操办起寿宴。

何令珍也赶在寿宴前被李掌柜送了回来。

二太太看他好胳膊好腿没受伤,开心的又是哭又是笑。

二爷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他长大了。

寿宴并没有操持的太大,只请了村里一些熟悉的亲戚朋友和左邻右舍,但也摆了十来桌,很是热闹。

秋雨绵绵,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好几日,本还担心正日子又是雨天,结果老天开了恩,放了晴,心情都跟着开朗了起来。

老太爷气色好了一些,换上了一件喜庆的大红福团马褂,花白的头发抹了发胶,四六分,梳得一丝不苟。

老太爷从堂屋里出来,看着满院来给他祝寿的客人,脸上挂起欢喜的笑容。

他和客人们一一招呼问好,熟稔得推杯换盏,谈笑晏晏。

他已许久都没笑过了。

一大家子人陪着老人家说话吃菜。

大太太说起何令冀的亲事,说是已经看上了一个姑娘,人品相貌都不错,家中虽不算大富贵,却也是清白厚道的人家。

老太爷欣慰的看着自己的长孙,转眼都是成亲的年纪了,笑着连连点头。

笼罩在何家头顶得乌云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渐渐散去,然而不一会,更加厚重的乌云重新笼罩上整座宅院,甚至蔓延到整个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