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一样的叔利小姐

何叔利离开家太多年,家里的软卧暖榻一下子有些不习惯,睡得很轻,天刚蒙蒙亮就醒了。

从房间出来时,刚好撞见何令珍提着鸟笼从后院过来,肩上背着书包要出门。

“这么早背着书包去哪儿?不是明天才去学堂吗?”

胭脂精神抖擞的在鸟笼里飞上飞下,喳喳叫唤着,像是唱歌一般,声音很欢快。

何令珍小跑着过来打招呼,唤了声‘姑姑’,回答道,“我去跨院给小豆芽讲书。”

“小豆芽是谁?”

“孙大夫收养的孙女,叫吴梦。长得根豆芽菜似的,所以我就叫她小豆芽。姑姑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何叔利正要答应,何令珍已经率先一步推着她出了二门。

两人从东南角的小角门进入跨院。

孙大夫出去遛弯了,吴梦早早起床开始做早饭,鼎锅里煮着菜稀饭,灶上煎着油璇子,香味飘的满院子都是。

何令珍远远就闻到了,小跑着钻进灶屋,不客气的拿起一个就送进嘴里,一口下去满是酥脆。

吴梦接了鸟笼挂到桃树上,用一枝短树枝伸进鸟笼逗了逗它,引它扑腾着翅膀叽叽欢叫。

“令默,你也在这。”

何叔利在院里石凳上坐下。

何令默在一边空地上帮忙喂鸡,撒了两把谷子在地上,十几只鸡立马围上来竞相啄食,鸡头一上一下的收缩着。

“姑姑。”

何令默搓了搓手心的渣滓,拘谨的站在一边,像是犯了错等待老师训斥一般。

“坐下吧,吃早饭了吗?”

何令默摇了摇头。

令珍正好端着刚煎好的油璇子出来,碗里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一起吃吧,小豆芽自己煎的,姑姑尝一尝。”

何叔利嗔他一眼,笑道,“你倒是一点不客气,问过主人了吗?”

“这是小豆芽专门给我们煎的,我每次放假回来都要给她讲书,她负责给我们做早饭。”

说着还看向何令默,何令默人如其名沉默话少,只是点了下头,轻轻‘嗯’了一声,算是作证。

吴梦舀了几碗稀粥出来,动作自然的放到何令默和何令珍面前。

最后一碗双手捧着举在半空中,眼神询问的看向何叔利。

何令珍替她说道,“小豆芽问你要不要和大家一起吃?”

何叔利有些惊讶,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居然不会说话,真是可惜。

但她脸上表情纹丝未动,没有表现出惊奇和怜悯,从容的回答道,“我大早起来还没吃呢,谢谢。”

说着接过了吴梦捧在手心的碗。

食不言,寝不语。

几人安静的吃着早饭,吴梦不时偷偷看对面的人,对上那束含笑的视线,羞怯的咬住筷子。

吃完饭,吴梦去收拾锅碗,将孙大夫的温在锅里。

何令珍好奇的问道,“姑姑,我爹留学学的建筑,你学的什么?”

“教育。教书育人,传道、授业、解惑,人生第一大乐事。”

“你是老师!你要是能到我们学堂教课就好了。”

何令珍惊喜的拔高了声音,何令默安静的不发一言,眼睛里却闪烁起了憧憬的光彩。

“你们要是在学习上遇到困难,可以来问我。我主修的文学,但你们这个年级的其他科目我也是可以辅导的。”

“姑姑主修文学,那应该很爱看书。三哥也最爱看书,爹带回来的书都被他看过了。”

突然提到自己,何令默紧张了一下,表情有些促狭。

家里的人都说何令珍遗传了二爷,是小辈几个孩子里最聪明最会读书的,却很少有人知道何令默比他更爱看书,考试也一直都是第一名。

他像个透明人般总是躲在角落里,完全没有存在感,总是被忽略。

何叔利温和的笑着,她的脸上始终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给人通透、睿智、值得信任的感觉。

“爱看书是好事。我有很多人物传记和外国小说,但都在朋友家没带回来,以后你想看什么书直接和我说,我全都帮你找来。”

何令默脸上晕开一片云彩,不知道是因为羞怯还是激动,声音微微发颤。

“谢谢姑姑。”

何叔利没有多问更没有多说,对于何令默在家的处境,不追问是对他最大的温柔。

吴梦拉了拉何令珍的袖子,将自己想说的字条给他看。

何令珍替她道,“姑姑,小豆芽问你的书可不可以也给她看?”

“当然可以。作者创作出作品,就是为了得到更多人的阅读和喜爱。女孩子也要多读书,才能明理,有主见,为自己的未来负责。”

叔利小姐很特别,头发特别,衣服特别,说话更特别。

那样特别的叔利小姐,一直刻在吴梦的心上。

……

二爷站在路边上,望着伫立在崖壁下的三座孤零零的木楼,目光凄冷的不知在想着什么。

这是他梦想中的木楼,气派恢宏,却充满落寞,像垃圾一样被人遗弃在这里,没有人愿意靠近。

二爷兀自发着呆,连何叔利何时站在身后都不知道。

“就这样丢在这,不继续修了吗?”

二爷回过神来,看了何叔利一眼,嘴角的笑容凄然又无奈。

“哪儿有那么简单。”

“又有多难?!”

平心静气四个字,却带着厚重的力量,似提醒,又似鼓励,敲的他心头微微震动。

二爷苦涩的抿唇未语,转移了话题,“回来后有什么打算?准备干什么?”

“自然是当我的老师,学校已经找好了,过段时间就去上课。”

二爷应了声‘嗯’,简单的一个语气词,何叔利却听出了羡慕的情绪。

“要走早些走,不要踌躇不绝。你还走得了,我已经哪儿都去不了了。”

橙红的晨曦洒在宽阔的田野上,金灿灿的麦浪轻柔的翻滚着。

已经有早忙的农人拿着镰刀下田收割,裤腿上卷,踩着布鞋,露出强壮黝黑的膀子和小腿,胡乱撇开遮住眼睛的蓬乱短发,淳朴的脸上笑意盈盈。

今年是个丰收的好年。

“仲亨,三妹,回家吃早饭了。”

二太太迎着晨曦从远处走来,怀里抱着孩子,一大一小两人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柔和。

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的雨气,湿漉漉的,孩子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掉出一根黏糊糊的长鼻涕,悬在嘴唇上一晃一晃的。

二爷熟练的掏出手帕给孩子擦鼻涕,将弄脏的手帕折叠一下又揣回裤兜。

这是他的第三个孩子,何家的六少爷何令行,民国二年出生的,已经三岁了。

回家后的这几年,他感觉自己过的迷迷糊糊,死气沉沉,也只有这个小生命的到来给了他一丝安慰和生气。

二爷接过孩子往家里走,一家三口的画面充满温馨。

他依旧穿着西装,只是空空荡荡的,不再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