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两个人的生日

一匹枣红色大马出现在视野中,飞奔而来,扬起一路飞尘。

吴梦看清了马背上的人,惊奇的睁大了眼睛,整个脑袋都探出了墙角。

马背上的女子模样秀气,五官柔和普通,并不出众。

但绑在脑后的一头乌亮黑发随着马儿奔跑一甩一甩,晃荡着与马尾相同的频率,格外醒目,给人一种洒脱、飘逸的感觉。

何叔利穿着一身另类的长衣长裤,和二爷平日的装扮有些像。

大爷、大太太、二爷、二太太、还有何家的小辈们全都出来迎接,热络的围拥上来将她迎进家里。

充满欢声笑语的大门口安静下来,吴梦收回了好奇的视线。

何叔利被簇拥着进了正院,老太爷等在堂屋屋檐下,赵爱华站在他身边。

老太爷见到从二门跨入的异装女子,原本满含期待和思念的脸庞一下转为愠怒。

眉心竖起‘川’字,目光肃然的将她周身扫视一圈。

何叔利见到久违的父亲,还不及亲热的唤一声父亲,迎面便是一声斥责。

“你穿的这是什么,稀奇古怪,哪儿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滚到舌尖的话停顿了一下,气氛一瞬间变得的尴尬。

何叔利浅浅的笑着,嘴角反而扬的更高,气定神闲的将那声‘父亲’唤出了口。

“你身体怎么样,女儿一直挂念着你。”

一声包含思念的问候,将老太爷所有的不满都打消了。

看着自己数年未见的、唯一的女儿,古板的脸终于柔和了下来。

“还知道回来,回了国不赶紧回家,跟你二哥一样,心都跑野了。”

大房、二房、及院中等候的下人们看老太爷态度和缓,都长长的舒了口气。

大家簇拥着何叔利和老太爷进了堂屋,下人们识趣的各忙各的去了。

堂屋里早已备好两桌丰盛的佳肴,一桌大人,一桌孩子们。

赵爱华和花姨娘的位置和孩子们在一起。

“三妹可终于回来了,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念着你。一收到你的信,知道你要回来,爹是日等夜等,一大早便吩咐人准备了这桌菜,都是你最爱吃的。”

大太太亲热的挽着何叔利的手臂,似乎与她本就这般亲昵。

“欢迎三妹回家,刚好今天又是三妹的生日,可谓双喜临门。你大嫂为了替你庆祝可没少花心思。”

大房夫妻俩一唱一和的拉着何叔利到老太爷身边的位置坐下,何叔利却站在桌边不动。

看了眼桌上特意为她准备的佳肴,目光暗沉了下来。

“仲亨经常和我说起他留学时的日子,三妹一个女孩子想必过的更辛苦,回来了就好了。”

二太太的声音越来越小,悄悄和二爷递了个颜色,所有人都发觉了何叔利的怪异。

二爷如同局外人般站在一边不言不语,旁观这个温情团圆的时刻,眼神冷淡,看向何叔利时又带着一丝怜悯。

他消瘦了许多,比起两年前整个人憔悴了一大圈,这次哮喘发作似乎抽光了精气神。

堂屋里陷入诡异的沉静,何叔利转头看向大爷、大太太,笑道,“谢谢大哥大嫂,你们费心了。今天除了我的生日,还是另一个人的生日。”

突然一声压抑不住的啜泣撕裂空气。

赵爱华帕子掩唇,朝何叔利投去悲伤又感动的视线,豆大的泪珠像开了阀的洪水,汹涌不绝。

今天也是季贞的生日,所有人都像将他忘记了一般,没有人记得,更没有提起。

老太爷表情复杂的沉下了脸,大房、二房的人全都噤了声。

旁边桌上的孩子们老实端坐在位置上,长辈们没发话,没人敢动筷。

何令冀等的不耐烦,不屑的哼了一声,这声轻哼在压抑的气氛中格外醒耳。

大太太机警的视线立马射向他,眼神警告他老实闭嘴。

“弟弟都还没回来,我在这庆祝有什么意思。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何叔利打了声招呼,丢下满屋欢欣鼓舞迎接她的人,回了自己的房间。

何叔利的房间在正院西屋最靠南的两间,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床铺被褥全是崭新的,房间里的布置和离家时一模一样。

才刚刚将行礼收拾好,房门就被人敲响了,打开门果然是赵爱华。

赵爱华泪眼婆娑的站在门口,眼圈发红,好容易止住的泪水在瞧见她的一瞬又憋不住了,压抑着哭声,发出厚重的鼻音。

何叔利将她让进房间,房门关上,赵爱华立马嚎啕起来。

她似是将所有的压抑和委屈都发泄了出来,紧紧拉着何叔利的手臂,下巴剧烈抖动,一个字都说不清,满眼无助的望着她。

“四弟到底为什么离家出走?”

何叔利将她扶到床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

赵爱华发泄痛快了,抽抽噎噎的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赵爱华将二爷欢迎宴上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擦干眼泪哽咽道。

“老太爷为了点小事就把季贞关在祠堂一天一夜,那可是他的亲骨肉,那么冷的天,至于对个孩子这么狠心吗?季贞气不过四少爷向老太爷告状才会打人,四少爷不过是点小伤,我家季贞却流落在外,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这几年我过的吃不下睡不着,经常做梦梦到他受伤受苦,整个家里也只有你还想着他。”

赵爱华的手帕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都快将何叔利的房间淹没了。

“整件事你就是这样以为的?”

赵爱华吸了吸鼻子,一脸悲惨的看着她。

何叔利不为所动的静静倾听着,眼角眉梢的细微表情不曾有丝毫起伏。

她知道赵爱华的讲述有出入,准确的捕捉到赵爱华一笔带过的事情核心。

“四弟侮辱他人的行为,在你嘴里不过轻描淡写的一句‘小事’,你觉得父亲罚的太重,甚至是没有惩罚的必要?”

赵爱华张了张嘴,舌头有些打结,“季贞……是不对,不该欺负同学,但……也没那么严重。要不是四少爷在老太爷耳边吹风,添油加醋的告季贞的状,老太爷也不会发那么大的火。我知道季贞又不会说话又不会读书,比不得四少爷会讨老太爷喜欢,他又摊上我这样一个娘,连下人都瞧不起他……”

赵爱华嗫喏的声音如蚊虫一般,不敢对上何叔利那双轻柔含笑、却又冷静之极的眼睛,心里一阵发怵。

“四弟还小,他如何成长决定于大人如何教育,给他树立怎样的榜样。你时时刻刻将自己的身份挂在嘴上,自贬身价,只会让四弟觉得自己生来便低人一等。他那些顽劣、叛逆的行为不过是为了掩饰心底的自卑,想要得到关注。”

赵爱华牙齿磕磕撞击着,听不太懂何叔利的话,却莫名的感觉害怕。

“父亲以前虽当过督学,却根本不懂如何教育孩子,只会让孩子读书,认为读书就是一切。”

何叔利轻叹一声,悠远的目光似能穿透窗户望向无际的天空。

只希望四弟现在还活着,平平安安,能早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