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两人手拉手走进电梯，殷童脑中一片空白，那些刺眼的灯光变成了一个个闪烁的光球，在她眼前白茫茫的乱晃。病房里、过道里，护士台上传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被无限放大，乱哄哄地往脑中灌来，渐渐地各种杂音混合在一起，成了恶毒的咒骂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植物人，你是个植物人，你是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植物人……”
殷童觉得头痛欲裂，她无法再忍受这个地方，冲到大厅，从窗户口直接跳了下去。
冬天的夜晚总是黑得特别早，冷飕飕的夜晚，大街上不多的几个行人也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往前赶。
殷童飘过他们身边，飘过车来车往的马路，飘过闪烁着霓虹灯光的建筑。
她没有目的，没有方向，甚至都忘了自己是谁。
寒风在她身边呼啸，将她裹挟着，象裹挟着一片树叶一样，她越过高高低低的建筑物，在干枯的枝丫中跻身而过，漫无目的，任凭命运的风浪驱赶着自己。
风停了，她也停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身边是一片空旷的草地，四周摆放着几台耀眼的聚光灯，有几辆小汽车停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车头朝着前方的一个巨大展台，展台上悬着一架大银幕，正在播放着一部电影。
银幕上明明暗暗的，电影中的男女主人公正在演绎一出凄美的分手戏，女主角的哭泣声从银幕后一台老旧的低音炮里传出来，因为使用的时间长了，音箱的效果严重失真，还发出嘶嘶的噪音，听上去象是女鬼的呜咽。
殷童突然想起来了，这是她以前和于洋常来的露天影院。
影院人气已经明显的大不如前，关停的店铺，冷清的停车场，老式的胶片放映机，银幕上还是那几部老旧的爱情片。
殷童走到银幕前，呆呆地看着银幕上的男女主角，剧情其实很老套，可当时还是把她感动得鼻子都红了。
她记得就是在男主角转身离去，女主角的眼角流下一滴泪的时候，于洋把她拉进怀里，抚着她的头发，对她说，“如果最终有一个人要走，我永远是那个留在原地的人。”
不过现在她已经没有泪了。
殷童慢慢伸手，想去擦银幕上的女主角的泪。
停车场上突然产生了一阵骚动，车主们从汽车里走出来，大声责问着放映员在搞什么鬼？
银幕中间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慢慢伸展手臂的样子，象个女鬼一样。
放映员满头大汗的调试着，这卷胶卷已经放映了很多次，从来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他仔细检查着放映机上的每一个部件，光圈、透镜、灯箱，可是什么问题也没有。
车主们很是不满，停车场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殷童吃了一惊，突然惊醒过来，匆忙的逃离了这片区域。
她继续随着断断续续的风，浑浑噩噩的游荡着，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座桥上。
也许曾经出了什么事故，桥的一边已经用护栏围了起来，摆放着禁止通行的警示牌和封条，一盏安全灯发着微弱的红光。
殷童突然站住了，她看见了一个女人，披散着长发，反反复复地从桥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一边走，一边低头在地上仔细搜索着，不时往河中看几眼，喃喃道：“怎么会不见了，我明明看见他的车掉下了河，他应该是死了，可我为什么找不到他？难道他没有死——”
转而女人又摇着头，“不会，他不会游泳，到了水里只有死路一条。”
女人陷入思考的时候微微转头，殷童看见她的脸，依旧是满脸怨怒的样子，一双带着仇恨与血丝的眼睛，似乎要将一切都撕裂。
是她，是那个一心要寻仇的厉鬼。
殷童一个机灵就清醒过来，刚才的悲伤使她迷失了心智，而恐惧又使她恢复了过来。
没有时间考虑她怎么会来到这里，现在的她只有一个念头，在厉鬼发现自己之前，尽快逃离。
她转身奔跑，用尽所有力气。
过了很长时间，她终于停了下来，今天的月亮很亮，淡淡的月光照在身上，她慢慢平静下来。
在刚才不长的时间里，她经历了很多事情，爱人的背叛，闺蜜的谎言，恐怖的厉鬼，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心碎了，幸好她没有心，那种心痛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现在她只有一点点的哀怨，还有很多的不解和疑惑。
她看了看周围的景色，真是奇怪，她竟然不知不觉跑到了加油站。
难道这里是她潜意识中最安全的地方吗？
——
便利店内杨凡正在看自己刚刚冲印好的照片，上次满月时拍的照片不错，那天的空气特别好，照片很清晰，一轮硕大的圆月，几乎能看到环形山的阴影。月亮下面，一条银灰色的公路笔直地延伸，一直没入远处的黑暗中。
突然他发现了一只淡淡的手掌影子出现在照片的边缘，手指纤长，显然是女性的手。
杨凡想了想就明白了，这个印迹应该是殷童留下的。
虽然她是人眼看不到的鬼魂，但通过照相机的快门，将某种肉眼不可见的物质也捕捉了下来，并在胶卷的银盐和乳胶层上产生化学反应，使她也成为了现实世界的一部分。
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原来她那天早就来了，并且从照片来看，就在自己的照相机旁边。
杨凡放下照片，他能想象出殷童在他的相机边好奇地张望，一边用手抚摸着相机的样子。
他的嘴角浮上一层笑意。
可是昨天她为什么没有来呢。杨凡等了一晚上，近天亮的时候，才打了个盹，还在梦里梦到了她。
他心里浮上了一丝忧虑，她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世界上的意外总是太多，她也是，自己也是，他们好象都不是上天眷顾的人。
这几天杨凡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都有殷童陪伴的日子，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小时，却可以让他期盼一整天。
虽然她是一个鬼魂，和自己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但他们拥有同样孤独的灵魂，在互相陪伴中，他们找到了温暖的感觉。
他有什么理由要怕她呢。
杨凡放下照片，不安地在房间内走动。
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2：15，他觉得自己象是等待灰姑娘出现的王子。
可惜，他不是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