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个决定

一木惊喜地回过头,来不及放下手里的书本,便跑到病榻前面,目不转睛地看着花荣。花荣的脸跟之前病重时的面无血色相比,红润了一些,但是依然透着憔悴和虚弱。一木笑嘻嘻的,颇有种得意感。

虽然她体内的灵魂算下来,都有三十多岁了,可是对于刚刚出师的她,高超的本领每天给她带来的惊喜太多了,这种惊喜带来的成就感,让她经常兴奋得像个小孩子。

“花姑姑,你终于醒了!”

花荣轻咳了一下,又想艰难地起身。一木醒悟过来,赶紧俯下身去,扶花荣在床上半躺下来。

花荣看一木笑得开心,便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三天三夜,都快要把我吓死了。”一木嘟着嘴说,这个嘟嘴的习惯一出来,她迅速把嘴巴咬住,防止自己再做出蠢萌的反应。

“让你担心啦。”

“你猜猜是谁治好的。”一木笑眼弯弯。

“你这个小鬼,这么问,自然是你喽。”花荣眼睛里对她的宠爱还似当年她是个孩童的时候。

“现在毒效还没有完全驱散,所以身体还是会酸痛,再卧床休息两天,坚持喝我给你配好的药,过半个月就能行动自如啦。”一木说完,去给花荣倒了一杯水。

花荣看着对面床上叠着的风袍,猜到是冷月的,便问道:“冷月去哪儿了?”

“她给你采药去了。这个解药里,有一味斑蝥,要到山上去抓,而且很难找到,这几日里她每日都去。”

“难为她了。”

花荣对冷月的情感有些特殊。自她二人同为幽天刹的弟子起,就算是要好的朋友。冷月第一次见到齐澜的时候,并不知道花荣和齐澜的关系,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齐澜。

她无法控制这种情感,只能痛苦地压抑自己,并强迫自己在孤寂中渐渐忘却。她甚至十几年的时间里都陪在一木身边,教授一川武功,从未离开过清凉山。在众人看来,冷月似乎只是在践行她对北月武的承诺,可实际上,在一木和一川长大能自理时,她也从未离开过半步,又何尝不是一种心灰意冷后的逃避呢。

花荣曾因冷月对齐澜的这份情感,与她心生嫌隙。后又看她的痛苦煎熬,又觉心中不忍。最近这些年,眼见她眼睛里丢了昔日少女时候的光彩,变得淡然,成熟。看人的眉眼之中偶而流落出淡淡的失落之意。

花荣为此感到难过,甚至偶尔会对自己的幸运感到不安。

正想着的时候,看到冷月进了屋,没来得跟一木打招呼,便从背上卸下一个竹篓。从竹篓里拿出一个麻布袋来,开心地对着一木挥了挥手:“看,我抓了好多呢!全部烘干的话剩下的几天药量都够了。”

她转头看到花荣已经坐了起来,开心地跑了过来。

“你终于醒了。”

然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把袋子放下,去了院子里。回屋的时候,手背在后面,神秘地对花荣说:“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花荣故作讨厌地哼了一下。只见冷月很快把一束山花放到了她的面前。

“从山上采的,可香了,你闻下。”

花荣看她愈发会疼人,心里感动的同时,心里在默默祈祷,希望冷月改掉痴心的毛病,碰到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

花荣醒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自然是中毒前的一幕。

现在回想起来,想起道承天当时无助茫然的表情,即便她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道,她心里也无法对这个少年生出责怪之意。

心里反而对他有一份愧疚之情。

这个孩子就现在看来,性格里全然没有母亲的残暴和戾气,反而因为成长的特殊,更比平常的少年多了一份忧愁和胆怯。

若不是幽天刹为了保全众人,又怎会忍心误伤一个无辜的孩童。他为这个名不符实的天刹神师的身份已经承担了太多痛苦,也许帮他放下这份负担,反而能帮到他。

花荣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给冷月和一木听的时候,两个人都表示反对。

她们觉得这样做太冒险了,就为了一个少年莫须有的痛苦,去做一个风险很大的决定,这不是一个理性的做法。

而且碧婉马上要为道承天举办出师大典了,这个时候,万一因为道承天知道了真相,无法承受,惊扰了碧婉,不知道碧婉会对雪界的百姓做些什么。

说不定会通过种种迫害百姓的手段,逼迫真正的天刹神师现身。几年前,她就通过这种方式吸引神师们自投罗网,现在故伎重演也极有可能。

“可我觉得他不会告诉碧婉,他只会得到解脱。”花荣坚持说,声音因为身体的痛楚而细小,但是却十分坚定。

“从我之前跟他的接触中,我知道他厌恶自己因为天刹神师的身份而被母亲利用和控制。若有一天他知道这身份本就不是真的,就知道母亲根本利用不了他。”

道一木看着花荣在病中的坚持,有些不忍心再拒绝她。想了想说:“你现在也下不了床,等病好后再去看他风险也是极大,不如我去把他请到这里来。”

花荣脸上终于又有了笑意。

道承天极不耐烦地配合着内务府派来的太监给他试穿衣服。

这个衣服极为华贵宽大,颜色上鲜艳亮丽,像是皇宫的袍服,款式上又像是天刹神师穿的巫袍。想必也是内务府的裁作费了好一番心思,才做了这种设计。

这个衣服是他要在三日之后的出师大典上穿的。

他一想到三日之后,他就要当一个众人口中神乎其神而自己丝毫不能与之匹配的神师,便觉得心里堵着一面高墙,沉重到压迫他的呼吸。

更有神师盟主的生死未卜,让他觉得如鲠在喉。当时他断定盟主已经中毒,无可救治,可此时却又心生了一丝希望和幻想。这种感觉相比伤心绝望,显然更折磨人。

一时之间,心烦意乱,便命令太监加快试衣的动作。可这太监却不急不慢,一幅拿着天降帝的鸡毛当令箭的态势:“承天天刹,这事可不能着急。出师大典可是专属于您的日子,一生可就这么一次,咱们一定得办得气派华丽,细节要完美。天降帝特意吩咐了,要我给您反复试穿,不能有丝毫差错。”

道承天便放弃了反抗,任由他们摆布。他头朝上,眼睛望着屋梁,感觉百无聊赖。

忽然眼前好像有一道黑色的东西划过,插在梁木上。

他心里涌起按捺不住的惊喜,然后开始跟太监们嚷道:“脱下脱下,我内急,一会儿再试。”怕太监们不相信,他便捂着肚子,装着痛苦的样子。

服侍的太监自然不敢怠慢,边传净房,边把试穿的衣服往下拖。

道承天冲他看了一眼:“你先出去一下。”

“小的放心不下。”太监面有为难之意。

道承天火了,两个字“出去”一出口,带着他从未对别人表现出过的暴怒之气。

他是真的很渴望看到那个小黑镖里传来的信息。这是神师盟主在教他的时候,跟他约定的一个传递消息的方式。

太监从未见天刹神师发这么大的火,便悻悻地退下去了。

道承天拿下那支黑镖,从里面发现一张麻纸卷成的细条,展开后只见上面写着:“太平山古庙见,师。”

道承天心里大喜。

兴冲冲走出天刹神师的外殿,正迎上了匆忙赶过来的净房太监,他嫌弃地说:“怎么这么慢,我都好了!”,便径直往前走去,全然不管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追着他的太监。

道承天边往皇宫大门的方向跑,边思忖着是谁给他发的信号。他本能觉得应该不是神师盟主,因为那一日他亲眼见到了他中毒之重,若今日就能行走如风,也太令人不可思议。

他心里默念着太平山,此前他从未去过这个地方。他从出生起,便一直居于宫内,被众人看管,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就是雪都西郊处的皇家寺庙。还好神师盟主给他的课程里,有一门课他学得最轻松,便是三界的地理课。

所以依着自己的记忆,找到这个地方并不难。

难的是眼下怎么逃出太监们的追赶,又不被告状。因为出师大典的缘故,他比平日里更加让人瞩目,一路小跑过来,虽然宫女和宫内的侍从、太监们,出于皇宫里的规矩,都不敢正视他,他却能感受到这群人压抑的好奇心。

更何况,负责给他试衣的太监还在追赶他,宫内的人不敢注视道承天,对于那一路跑着追过来的太监,倒是尽情地表现出了浓厚兴趣,纷纷侧目看热闹。

道承天觉得自己这么硬闯宫门不行,一旦有人跟踪他,他说不定会再一次害了自己的师父。

他索性装作很沮丧的样子,停下了飞跑的步子,在路上慢慢踱步。

后面的太监跟上他的时候,在他身边喘气了好大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几个字:“天刹神师啊,可把小的们累坏了。”

而后,太监在道承天面前跪下来,一副讨好中又带着不可被拒绝的意思:“求求天刹神师了,快跟我们回去,还有三套礼服给您换呢,要是大典上出点差错,小的们的命可就没了。”

道承天听到这话,就凄然地往回走。

他在宫里长这么大,听到最多的谈判,就是他身边的人,以他们的命跟他谈条件。

天降帝以要这些人的命惩罚他们的失职或者任何差错,这些人便以命的威胁,来哭诉自己的委屈。他只能就范,在这场制衡的游戏中,他从来就没有赢过。

他愤怒于在这光鲜的皇宫里,但凡要做事,无论事大事小,都是残酷地以人的命为抵押。

仿佛命就跟草一样,烧尽了再过个一年会重新长出来。

此时,他幻想着有人能带他不留痕迹地离开这个地方,让他得到自由,也让这些人能保全他们的命。

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寝殿,继续无聊地配合着太监把剩下的礼服都试完。

当这些衣服被他穿上又脱下,被太监仔细查看合身程度,任何一处不合理的褶皱都不放过的时候,他内心觉得十分可笑。自己的母亲,在这些典礼、规矩上,表现出对于礼数的极大推崇,可她本人杀伐屠戮,完全不像是一个讲礼法的国度之君。

道一木本是扮作了一个小太监,潜藏在宫中,给道承天发出了信后,眼见他连基本的自由都没有,心里升起一阵同情。又见他因为顾忌别人因他而丢命,重回了自己的寝殿,对他的印象更好了一些。

她现在理解了花荣对道承天的判断。又想到因为当年太祖母的一手安排,让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为自己承担了很多危险和期待,同情中又多了一份愧意。

她决定想办法帮他走出皇宫。

几套大典上穿的礼服都试穿完了,道承天本以为可以结束了,没想到大典筹备处又送来了几样帽子和配饰,说是刚刚赶工完毕,需要搭配着礼服看下效果。

这意味着他可能又要把那些礼服重新套一遍,还要戴上可笑的配饰,像个极注重仪表的女子那般,在太监面前搔首弄姿,任由评判。

正在道承天满腔怨气无处发泄的时候,只见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太监走进来,对着忙碌的太监说:“公公,裁作坊让您速速回去一趟,这里的工作就交给我吧。”

老太监一听,心想这必定是件大事,便信以为真,临走又对小太监再三嘱托:“一定要完美,要完美,听到了吗!”

道承天看到小太监,心情好了些。正欲继续配合的时候,却听小太监凑近他,嘀咕了一声:“快把你的衣服跟我换下,你去太平山见你师父。”

道承天惊到呆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看上去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太监。

道一木便加了一句:“那个飞镖是我扔给你的。”

两人匆匆换好衣服,道承天不解地问:“你怎么帮我呢?你看上去也不像啊!”他也不明白这么重要的问题,他为什么在换完衣服后才想到要问。

道一木冲他眨了眨眼,说:“你闭下眼睛。”

道承天便配合着把眼睛闭上,刚闭上,就听一木开了口:“好了,睁开!”

道承天看到眼前站着一个自己,跟自己的脸一模一样的自己。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便使劲儿眨巴着,嘴巴张得很大,一直没有合上。

道一木看他这个样子像极了一个二哈,忍不住想笑,心里对自己的易容术更觉骄傲。

她打了道承天一拳,道承天从震惊中醒悟过来。

“时间来不及了,你赶紧出宫吧,今天我来帮你应付。”

这个话不说还好,话一出口,道承天又被吓了一次,连声音都跟自己的很像。其实,这声音在其他人听下来,是一模一样的。本人听上去倒觉得有些差异。

但他准备听小太监的,赶紧出宫去,等见到神师盟主了,再把一切都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