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积极老龄化、成功老龄化、老有所为的实证

世界卫生组织在21世纪初就提出了积极老化的概念，在2002年第二次世界老龄大会上积极老化被写入《政治宣言》中，强调各国的老年政策都要以积极老化为方向和目标。积极老化的理念是在健康老化的基础上经过大量研究，特别是对心理健康问题的重视和研究后提出来的。它不是取代健康老化，而是把老年人参与作为重要一环和健康老化、有保障的老化结合起来的一种理念，强调健康、保障、参与共同构成应对老龄化挑战的战略要素。积极老化把老化过程看作一个正面的、有活力的过程，倡导老年人必须有健康的生活和有贡献社会的机会。世界卫生组织提出的健康并非单指身体机能良好，还包括心理、社会功能的完好状况。事实上老年人健康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因此积极老化包含多元化的内容，“积极”一词不单是指健康，也包括能持续参与社会、经济、精神和文化活动。老年人即便是有病或残障，仍可以积极地对家庭、朋友、社区甚至国家有所贡献。只有推行“积极老化”的政策和项目才能解决个人与国家的老龄化所带来的挑战。此理念的最终目的是使老年人能发展其独立的潜能，维持身心健康，持续参与社会，达到老有所为；与此同时，我们对那些有需要的老年人提供足够的保护与照顾，使老化不会成为一种负担与忧虑。

推行“积极老化”的社会政策以达成以下目标：（1）减少老年人伤残和患慢性疾病的可能性；（2）减少老年人需要使用昂贵的医疗和照顾服务；（3）增加老年人独立自主，且高质量生活的可能性；（4）使得老年人对经济、社会、文化和政治有持续的贡献，实现老有所为、健康快乐的目标（WHO, 2009）。积极老化以对老年人的尊重为出发点。要达到积极老化的目标，政府和社区服务的专业人士要构建各种有利于积极老化的环境因素，包括居住和社会环境。如果居住环境是对老年人友善的，就可以鼓励老年人保持独立自主的生活，增加他们投入社会和贡献的机会。积极老化是全面地鼓励老年人通过自我照顾和各个支持系统来获得健康生活，并通过贡献社会度过积极的老年生活。

成功老化（Successful Ageing）

1984年，麦克阿瑟基金会（MacArthur Foundation）耗费几百万美金，赞助了一个研究老年人成功老化的长期追踪研究项目（Rowe & Kahn, 1998），这个计划主要研究老化过程中的不同领域和影响成功老化的因素，例如试图解释为什么一个80岁老年人可以天天当志愿者、上第三年龄大学（University of the Third Age, U3A），而另外一个80岁的老年人却只能坐在轮椅上过日子。麦克阿瑟研究中的基本概念是“成功老化”，即发掘能使老年人继续有效地贡献社会的多种因素。该研究力图超越以往对衰老认识的局限，通过了解老年人在生活中能保持和增强生活能力的遗传、生物医学、行为和社会方面的因素，强调老化的积极方面。

在老年学研究中，我们一直面临一个大的障碍：以往科学研究和社会所普遍认同的关于老化的消极观点导致一些人产生歧视老年人的倾向。麦克阿瑟研究项目采取了各种形式，包括对1 000名生活幸福的老年人进行8年以上的跟踪研究，从生理和心理方面来分析影响成功老化的因素；对瑞典数百对双胞胎进行深入研究，以判断遗传基因和生活方式对老化的影响；以实验室为基础，研究老年人对压力的反应；并对人和动物的大脑老化进行了十多次研究。多年来研究团队大约每三个月开会研讨不断变化着的概念和研究方法，了解各研究项目的最新进展，并共同分析资料。1987年在《科学》杂志上发表的主题文章突破了传统老年疾病的概念，对成功老化进行了重新定义。世界卫生组织全球老年规划也开始在七个国家对成功老化进行一项有广泛基础的研究。在麦克阿瑟基金会开创性工作的引导下，在近年的研究中，老年学和老年医学的许多研究开始考察老化的积极方面，研究结果为人们提供了参考，使实现成功老化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也为社会制定成功老化政策奠定基础（Hooyman & Kiyak, 2011）。

麦克阿瑟研究用三个指标来定义成功老化：第一是不存在疾病、残缺或高危因素如高血压、吸烟等；第二是身体功能和智力功能正常；第三是积极参与公益活动贡献社会，实现老有所为。认为老年人能满足这三个条件可以算是成功老化，不能满足这三个条件的老年人就视为不成功或者算是失败老年。但该研究也有不足之处，给很多不能完全满足这三个条件的老年人贴上“不成功”的标签会强调老年期是负面和失败的阶段。而事实上，疾病或残缺的老年人只要有意愿，仍然可以通过调适获得较高的生活满意度，并通过积极参与力所能及的活动助己助人，譬如一个视力残疾的老年人，只要愿意关心他人，也可以用电话等方式去帮助有需要的人。正因为还存在一些争议，成功老化这一理念在近年来较少运用。

老有所为（Productive Ageing）

老有所为可以理解为老年人参与社会，选择过对社会作出贡献的老化生活（Morrow-Howell et al., 2001），是20世纪80年代正式提出的一个面对社会老龄潮流的新理念。它与健康老化、积极老化、成功老化有密切联系，但更加强调老年人参与和贡献的理念。从字面上看，英文名词“productive ageing”可译为生产性老化。但由于生产性老化难以为人们所理解，因此如何用中文准确地表达这个术语成为一个重要问题。2009年、2011年，美国华盛顿大学社会发展研究中心和哥伦比亚大学分别与山东大学、北京大学共同主办了“老有所为”国际会议。通过这两次会议上与会专家的共同探讨，大部分中国老年学家和国际华裔老年学家都同意“productive ageing”应译作“老有所为”。因为“productive ageing”强调的是老化的过程是从事对他人有贡献和有价值的活动过程，老年人在这种老化的过程中可以获得健康和高质量的生活。而中国政府提出的老年工作“五个老有”（“老有所养、老有所医、老有所为、老有所学、老有所乐”）的目标中所包含的“老有所为”也是提倡老年人能够有所作为，实现自我价值，其内涵和思想与英文中的“productive ageing”基本是一致的，两者都传达了老年人继续贡献其能力和价值的理念。作为中国政府的一项老年政策理念，老有所为的概念在中国文化已深入人心，易于被人们理解，因此，本书也采用老有所为这个术语来表达。

研究表明，九成老年人是健康的（Mui, 2010），可以参与对家庭和社区有贡献的活动。老有所为强调老年人在实现自我照顾和独立之外还能够从事有贡献的活动。老有所为是通过老年人参与对家庭和社区的贡献活动的种类和程度来衡量的，这些活动包括有酬工作及无酬但具有经济价值的活动：（1）作为照顾者，照顾患病或生活不能自理的家人、朋友或邻居；（2）参与志愿工作服务他人；（3）参与有酬或无酬的劳动或工作；（4）参与终身教育以提升自己的知识和技能。有效开发和利用老有所为的项目对整个经济与社会的发展有十分重要的意义，美国的研究证实老年人参与这些有经济贡献的活动对个人、家庭和社会来说都是有经济效益的（Morrow-Howell et al., 2001）。举例来说，美国2010年的研究报告指出，2010年美国老年人贡献给家人和社区的照料服务时间的经济总值是4 500亿美元（Mui, 2010），换句话说，美国老年人所贡献的服务，帮助政府节省了庞大的开支。

中国老年人口数量庞大，更要充分认识老年人的社会价值和老有所为的意义。如果能有效地开发和利用老年人的潜能和智慧，对整个经济社会发展都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和价值。但从目前来看，中国老年人力资源还未能得到有效的开发利用，因此需要通过研究来确定哪些社会政策、计划、项目能够真正推动中国老年人参与贡献社会的各项活动。老年人无论是担任志愿者、照顾者还是继续工作或劳动，都需要接受相关的培训才能适应发展的需要。

为了支持老年人的融入和社会参与，满足老年人的生理和心理需要，建设“老年友好社区”在世界上很多地方得到大力提倡。老年友好的环境不仅指物理环境，还包括顺应老年人的身体、经济、社会和心理需要的社会基础设施和服务（Mui, 2010）。建立老年友好社区的主要目标之一是促进社会的包容性，而不是对老年人的社会隔离。联合国老龄问题国际行动计划主张把“保证并建立有利于老年人的环境”作为优先议程。世界各地建立老年友好社区的活动都重在确保老年人的幸福感、自主感和目的感。一个社区老年友好的水平决定着老年人有意义的社会活动机会，从而影响老年人的生活质量和贡献能力。老年友好社区的建设不仅要有人们，特别是决策者、老年工作者对老年人需求的认识和重视，还需要健全的城市规划和智能化、人性化、安全化的住宅设计。一个在环境、设施设备、人文氛围上都体现出老年友好的社区也必然能够为老年人提供保健服务和其他社会和社区服务。除了使社区环境体现对老年人的友好外，如何创建一个情感友好的环境，使老年人与家人、朋友和邻居保持和谐关系，这也是非常重要的。

相对于社区、家庭的硬件环境条件，软件条件的建设难度更大，但对老有所为活动的推动力作用也更加强大而直接。软件环境包括很多方面的内容，主要是从事老年工作和服务的人员素质，比如他们对老年人、老化、老有所为的重视程度、认识程度、开展有关活动的能力和经验。以老年社会工作者为例，国内大多数针对老年人的社会工作还主要集中于心理辅导、开展文化娱乐活动、照顾服务等，很多社会工作者对如何开展老有所为的项目和活动还缺乏认识和经验，所以大力普及和提高老年学特别是老有所为的知识、设计、试点和推广这方面的项目应当成为当前乃至今后一段时间中国的老年学者和政策制定者的历史使命和工作重点。

“老有所为”为老年人身心健康带来的裨益

老年人参与老有所为、有经济贡献的活动对个人、家庭和社会来说都是有经济效益的，不仅如此，这些有贡献的活动对老年人自身的身心健康、对家庭、对社区也都有正面影响（Mui, 2010）。老有所为可以达到多方受益或者说多赢的结果，受益者包括老年人个人、家庭、社区、国家几个层面：（1）对于老年人自身，参加老有所为的活动可以使他们改善身心健康、延缓衰老、获得经济收入、丰富生活、实现自我价值；（2）对于家庭，老有所为能为其提供切实的帮助，解决家庭的现实困难，减少老年人对家庭的依赖；（3）对于社区，老年人参与社区的各种活动既能贡献社区和他人又能够丰富社区工作的人力资源，是开展多种社区活动的重要支持；（4）而对于机构、单位、企业等，老年人是一支有经验、低廉、时间灵活的队伍。对于社会来说，在人口老龄化和劳动力老龄化的背景下，给老年人创造机会参与社会发展才能使老年人不是社会的负担，体现他们的价值和作用，缓解社会应对人口老龄化的压力。美国老年人无报酬工作带来的经济价值非常可观。2002年，美国老年人为社会提供的无报酬服务全年创造的价值约为1 617亿美元（包括正式的志愿服务和照顾家庭成员），其中的61%来自对孙子女等家庭成员的照料，11%来自非正式的志愿服务，28%是正式志愿服务。2002年55岁以上的人正式和非正式志愿服务所创造的经济价值达630亿美元，其中正式志愿服务价值达到440亿美元。而给家庭成员提供的照顾服务价值近1 000亿美元（Morrow-Howell, Hong & Tang, 2009）。

老有所为的活动对于老年人自身的意义是十分巨大的。研究表明，各种形式的老有所为活动对老年人的健康有利。由于有目标感和学习机会，与完全退休的老年人相比，有规律的工作或从事志愿活动的老年人活得更健康。有数据支持的研究表明，志愿活动与降低死亡率和抑郁症发病率显著相关，并能提高健康水平、幸福感和认知能力（Mui, 2010）。研究发现，老年人参与有报酬的工作可以降低发病率、提高健康水平。由于老年人参加社会性活动能够促进社会交往的能力和技巧，通过结交新朋友加强了他们的社会支持网络，所处的环境更具有刺激性，从而提高了认知水平。这些活动还通过提高老年人的知识和技能对老年人的自我认知和心理健康有积极作用。此外，参加这些社会活动还有助于老年人提高社会地位，获得更多的社会、心理和物质资源，对其健康水平的提高有一定作用。而有报酬的工作也提高了老年人的退休收入水平，即便是仅仅多工作很短的一段时间也能有效提高退休金收入，这对于低收入劳动者来说作用特别显著。很多形式的贡献行为对老年人的幸福感都会产生有益影响。研究发现老年人与家庭成员和朋友之间的互助对改善老年人的身体功能和降低死亡率有积极影响。有贡献的老有所为参与行为常被冠之以“认知锻炼”的美名，因为它通过学习和适应有刺激的环境使认知功能得到锻炼。美国的老有所为项目“经验团”的老年志愿者，他们为贫困家庭的儿童补习功课。与对照组相比，参加志愿服务的老年人表现出更高的认知水平（Morrow-Howell et al., 2009）。

其他研究发现，在糖尿病同伴互助群中的老年会员能够获得领导角色，通过讨论问题找到照顾和护理糖尿病人的较好途径。很多研究证明社会交往和人际关系的维系对于健康和长寿很重要，特别是对于社会隔离中的老年人更是如此。做志愿者等有贡献的活动能够提高社会地位并使老年人获得重要的社会、心理和物质资源（Mui & Shibusawa, 2008）。而且，老有所为还能带来权利、地位、情感和精神的愉悦，为获得自尊和自我效能感提供更多途径，从而提高老年人生活满意度。老有所为还能驱使老年人增强自己的参与动机，习得知识和技能，塑造自我、获得乐趣。总之，老有所为活动有利于老年人形成积极的态度和体验，使他们认为自己是有能力、有价值的。老有所为还是代际交往的桥梁。一些代际互动的项目使不同代的人联系起来，使各年龄的人都能融入，老年人通过照顾他人、教育儿童、参与社区或社会事务加强了与不同年龄者的交流，不但满足社区的一些需求，还能把老年人的技能和潜力发挥出来。美国全国性和地方性的一些项目正体现了代际交往中的老有所为，如经验团（experience corp）项目就是一个力图通过学校中老年志愿者和年轻人的互动来体现老年人价值的例子。通过与年轻人的合作，使老年人成为别人眼中有价值的老师和领导者，同时老年人也能从这种代际互动中获得更多的知识技能。老有所为对其他人和社区也有积极影响。在美国，三分之二以上的老年人为朋友和邻居提供过帮助，减少了社区里对弱势成员的社会隔离，直接或间接地防止、降低个人接受正式服务的需要，因此老年人为他人提供的服务可替政府节省公共开支（Morrow-Howell et al., 2009）。老年志愿者对于儿童及其家庭是很有效的服务提供者，老年人对儿童的教育有助于提高儿童的学习成绩并改善人们对老年人的看法。一项对“家庭朋友”项目进行了为期3年的评估发现，55岁及以上老年人作为志愿者不但明显降低了老年人和残疾儿童的住院率，也提高了儿童及其父母、家人的总体福利水平。另一个“无年龄障碍”项目则把老年志愿者和学校中的问题青少年或有行为问题的青少年联系起来。在这个项目中，青少年被随机与一位年长的导师结成对子，通过老年人的帮助和辅导，这些青少年在出勤率、对待学校的态度、吸毒等方面都有很大改进。还有一些项目是把老年志愿者和身体不好的老年人结成对子，同样也获得了双赢的效果。

自从美国20世纪80年代早期颁布了联邦政府社会服务经费方案以来，非营利组织就越来越依赖志愿者提供社会服务。老年人就是志愿者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是这些非营利组织中的主要成员。每10个非营利机构中就有6个以上有65—74岁的老年志愿者在其中提供服务，老年人的参与提高了这些非营利机构和组织的能力和稳定性，越来越成为这些机构和组织的重要人力资源（Mui, 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