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健康老化的理念与实证研究

在美国，研究老年人口的社会老年学是一门年轻的新兴学科。社会老年学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注重以不同的角度分析老年课题。学科兴起之初，研究主要关注老年弱势群体。多数研究着重于老化疾病或疾病发展过程。但事实上，老化是一个自然发展的过程，老化应当被分为正常老化（normal ageing process）和疾病老化（disease process）。正常老化过程不一定有疾病，如白发和皱纹出现不一定是因为生病。每一个老年人都会经历老化带来的正常生理转变，他们要学习接纳和适应，接纳自己的白发和皱纹。在老化过程中他们可能要应付很多具有考验性的事件，例如退休、配偶或朋友的离世、疾病或家庭关系的挑战等，都需要他们以坚强和乐观的态度对这些挑战和考验作出调整。老年人若能积极地适应环境，减少各种负性事件对身心健康的影响，就能够继续获得快乐和有意义的生活。可惜有很多人对老年人和老化过程有很多的误解，对老年学没有认识的人误以为老化就意味着衰老、疾病和死亡，认为大部分老年人是3D（dependent, depressed, demented），即依赖、抑郁和痴呆。这些误解贬低了老年人的价值，是一种年龄歧视，我们在第一章中已作详细介绍。其实大部分老年人都对新事物有兴趣、喜欢学习新知识，愿意成为终身学习（lifelong learners, 3L）的支持者（Mui & Shibusawa, 2008）。

人口老龄化是人类发展的过程，但老年学家使用不同的理论框架去解释老化和重新适应生活的过程。即使各国科学和老年研究水平不同，应对老龄化能力各异，在老年学发展的40年之后，加上联合国和世界卫生组织的共同努力，老化的理念已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认同和接受，这些概念框架包括健康老化（healthy ageing）、积极老化（active ageing）、成功老化（successful ageing）和有贡献老化（老有所为）（productive ageing）。这些理念改变了过去认为老年人“逢老必衰、逢老必病”的认识，集中反映了老年学各相关学科研究的成果和人们在实践中对老化认识的不断增进。这几个理念虽有许多共同之处，但由于产生的背景不同，强调的重点也有差异（孙鹃娟、梅陈玉婵、陈华娟，2014）。

健康老化

在健康老化理念提出以前，人们常常把老化与疾病、死亡等负面结果联系起来。大量对个体生理和心理老化的研究表明，个体身心老化虽不能逆转但能延缓和推迟。欧洲老年医学界根据这一结论率先提出了健康老化的理念。健康老化理论认为在正常老化的情况下，人们在进入70岁后各种器官组织仍能保持与以前差别不大的状态和功能。心理学家认为脑功能在老年期并不都是很快老化，有的神经树突仍能生长，人的记忆即或有所衰退，也并不明显。进入老年期后人们的液态智力（fluid intelligence）有所衰退，而晶态智力（crystallized intelligence，参考第四章老年心理学）仍能维持很久。若老年人拥有健康的心态，保持适当的锻炼和生活平衡，健康膳食，可以一直保持健康长寿和头脑灵活。除非受疾病困扰，人的器官和社会功能在老年期不会迅速衰退。

健康老化理念不同于过去对衰老的负面看法，根据科学的依据提出健康老化不是一种奢望，而是经过人们努力可以实现的，所以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人们就提倡建立标准作为衡量应对老龄化能力的重要参考。国际老年学会1997年在布达佩斯大会上提出科学要为健康老化服务，得到各国的响应。中国也把健康老化作为一项应对人口老龄化不可或缺的战略（孙鹃娟、梅陈玉婵、陈华娟，2014）。

健康老化和长寿的科学研究

关于健康长寿影响因素的研究和实践数不胜数，以下介绍一个名为“蓝色地带”（Blue Zone）的研究报告。这是一项关于健康老化和长寿秘诀的科学研究。之前一项关于“丹麦双胞胎”的研究表明，在一定的生物学限制下，一般人的寿命长短仅有10%是由基因决定的，另外的90%则取决于生活方式。如果你问1 000个人，实现长寿的最佳生活方式是什么，他们可能有1 000个答案。什么才真的能使我们健康长寿？你应该跑马拉松，还是练瑜伽？是该食用有机食品呢，还是该吃豆腐？需不需要服用滋补品？我们的信仰呢？我们与他人的交往与社会生活呢？来自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与国家老年研究院的研究人员希望通过对“蓝色地带”的研究，找到实现长寿的最佳生活方式，进而发掘长寿秘诀或得出一个切实可行的长寿公式。他们首先找出有明确地理界线并且在人口统计学上被确切定义为长寿地区的四个“蓝色地带”，然后分别派出专家组到这些地区，仔细分析这些地区人们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等各种有关的因素，从而寻找跨文化的长寿秘密。本文选择其中的三个地区进行介绍。

第一个蓝色地带位于距离意大利海岸大约125英里的撒丁岛（Sardinia）上。整个撒丁岛大约有140万人口，长寿的人口只集中在该岛的中东部高地——努奥罗省（Nuoro）。这个区域的男性寿命最长，百岁老年人所占的比例是美国的10倍以上。这个地方的人不仅长寿而且精力异常充沛。102岁的老年人仍然可以劈柴、骑自行车去工作、和小他们60岁的美国研究员掰腕子并轻易获胜。这个地区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青铜时代。因为这块地非常贫瘠，居民大多以牧羊为生，工作时间稳定，体力活动强度低。他们以植物性饮食为主，常常将食物携带到田间，便于劳作时食用。他们发明了一种名叫“carta di musica”的未经发酵的全麦面包，由硬质小麦和奶酪制成。这种奶酪取自食草动物的奶，所以含有很高的Omega-3脂肪酸，而非食谷类动物的奶中的Omega-6脂肪酸。该地区还出产一种名叫“卡诺娜”（Cannonau）的红葡萄酒，其多酚含量是世界已知的任何一种酒类的三倍。除了饮食习惯，该地区长寿的真正秘诀更取决于其社会组织形式，特别是对待老年人的态度。在这里，一个人年纪越大，他所享受到的平等待遇就越多，他的才智就会得到更多的承认和尊重。进入撒丁岛的酒吧，你看到的不是体育画报或泳装日历，取而代之的是以百岁老年人为主题的月历。这种尊年尚齿的社会风俗不仅使年迈的父母与家庭的关系更紧密，还使更多的儿童受益于祖父母照顾——研究表明，这些孩子的死亡率和疾病率都比较低，这就是所谓的“祖母效应”。

第二个蓝色地带位于日本冲绳群岛中心岛屿的北部地区，世界上最长寿的女性就是在这个地方发现的。该地区的居民是世界上平均寿命最长且生活能自理的人群，人均寿命比美国长7年，百岁老年人的数目是美国的5倍。他们同样以植物性食物为主，喜欢食用各色蔬菜。他们吃豆腐的数量是美国人的8倍。除了以植物性食物为主，少食也是该地区居民饮食中的主要特点，他们吃饭用较小的盘子，相应地每盘菜含有的卡路里也较少。他们在饭前都会诵念一条流传了三千年的谚语“腹八分目”（Hara hachibu）来提醒他们吃到八成饱就停止进食。和撒丁岛一样，冲绳的居民也有一些能够加强社会交往的组织。当地的居民一出生就会自动加入“Moai”，这是一个“日常会面”的社会支持网络。在Moai中，人们遇到快乐的事情可以互相分享；遇到亲人生病或死亡等坏事则能在这里得到人们的支持。在冲绳，最特殊的一个Moai由五个平均年龄为102岁的老妇人组成，他们在一起生活和彼此支持已经有97个年头。在冲绳语言里没有“退休”这个词，但另一个词却伴随冲绳人的一生，这个词叫做“Ikigai”，可以简单理解为“你早晨醒来的理由”，是人们关于生活价值的时时思考。当这些百岁老年人被问到生活的价值是什么时，他们能立马回答出早晨为何而醒来。一个102岁的空手道大师的生活价值是弘扬武术，一个百岁渔翁的社会价值是至今还每周出海为家庭捕鱼，一个102岁老妇人的生活意义是她的玄孙女。当问她养育这个玄孙女感觉怎么样时，她仰着头说“真像进入天堂一般”。

第三个蓝色地带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洛马林达（Loma Linda）及周围地区。这地区的人群是多种族且包容性很强的群体，有白人、黑人以及黄色和棕色人种。该地区的居民多信仰基督教，属耶稣复临派信徒。一项对7万人进行的为时30年的追踪研究表明，耶稣复临派的女性平均寿命达到89岁，比美国女性的平均寿命长9年，而男信徒大约比其他同龄美国男性多活11岁。耶稣复临派信徒均是过着保守、节制、简单而有规律的生活，彼此照顾和关怀已成为生活习惯。他们提倡简单生活，主要食用豆类、种子和蔬菜，肉类摄入很少。每周末他们不管多忙，工作压力多大，都会放下一切事情，进行社会交往，在大自然中徒步行走。令人敬佩的是，他们不是偶尔做做这些事情，而是一生中的每周都如此。这些事情没有难度也不需要花费。耶稣复临派信徒埃尔斯沃思·韦勒姆（Ells-worth Whareham）是个97岁的千万富翁。他是一个心脏外科医生，仍然在上班。当一个承包商要价6 000美元为他修建大宅私人栅栏时，他说他自己都能修好，可以节省这点钱。所以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自己外出铲水泥，搬运周围的电线杆，同时每月仍替病人做20次心脏手术。103岁的埃德·罗林斯（Ed Rawl-ings）是个积极生活的人，每天早晨坚持游泳，周末则去冲浪。玛吉·德顿（Marge Deton），104岁，她每天早起先练习举重和骑自行车，然后驾着她的凯迪拉克驶向圣贝纳迪诺（San Bernardino）高速公路，她还是七个不同组织的志愿者，经历过19次远征探险，骑自行车穿越过撒哈拉沙漠。

对这些蓝色地带进行研究后的结果表明，健康长寿取决于：（1）经常和顺其自然地进行运动；（2）有积极和正面的人生观，追寻生命的意义；（3）简单及节制的饮食习惯，不要过食，八分饱最理想；（4）参与健康的社交活动和老有所为的活动；（5）素食为主的膳食结构。这些科研结果为老龄政策和项目设计提供参考，例如在社区中为老年人提供健康有营养的早餐和午餐，组织和设计健康促进和运动项目，开展有意义的社交活动，鼓励老年人参与公益和志愿活动，贡献社会，帮助老年人建立互相支持的社交群体，等等（Mui & Sibusawa, 2008）。

对于长寿和健康的研究，除了近年来关于蓝色区域的研究之外，美国、英国、瑞典等国家的百岁老年人研究有较长的历史。在美国，百岁老年人比例最高的十个州分别是加利福尼亚、纽约、佛罗里达、得克萨斯、宾夕法尼亚、伊利诺伊、俄亥俄、新泽西、马萨诸塞和密歇根。美国目前大约有40 000个百岁老年人。为什么需要研究百岁老年人？一方面是因为百岁老年人是整个人口中增长最快的部分，另一方面，通过百岁老年人研究还可以寻找衰老缓慢的原因及如何延缓衰老带来的身体残疾或功能下降。有较长历史的百岁老年人研究项目有：冲绳百岁老年人研究（Okinawa Centenarian Study）、佐治亚百岁老年人研究（Georgia Centenarian Study）、新英格兰百岁老年人研究（New England Centenarian Study），以及瑞典百岁老年人研究（Swedish Centenarian Study）。

开始于1975年的冲绳百岁老年人研究发现，冲绳人不但拥有世界上最长的人均寿命，百岁老年人在当地总人口中所占的比例也为世界最高。与日本本岛人相比，冲绳人体内有更低的胆固醇指数和同型半胱氨酸（血液中的一种氨基酸）指数，动脉更健康，血栓更少。乳腺癌、前列腺癌、卵巢癌和结肠癌发病率更低。而且，冲绳人的髋部骨折发病率比日本本岛低20%，比美国低40%。冲绳人保持健康的因素主要有饮食习惯、有规律的锻炼、有节制的饮酒、避免吸烟、控制血压以及与世无争、舒缓心理压力的处世态度等。

佐治亚百岁老年人研究开始于1988年，研究目的在于检验家庭成员寿命与环境支持、个体适应环境技能、个人差异、生活满意度和健康水平之间的相互关系。结果发现，百岁老年人中吸烟、肥胖或者过度饮酒很少。他们将吃早餐作为固定的生活习惯，从食物中摄入超过平均水平20%至30%的维生素A和类胡萝卜素，注意避免饮食习惯和大幅度的体重波动。虽然认知能力相对完整的百岁老年人与更年轻的年龄组相比表现出下降，但是他们依然能较好地解决日常问题。此外，这项研究还发现百岁老年人表现出更高的技能水平和外向的性格。

而新英格兰百岁老年人研究开始于1994年，研究对象是居住在波士顿地区的所有百岁老年人。结果发现90%的老年人在92岁之前行动可以自理，75%的老年人在95岁之前行动可以自理。在百岁老年人中，少有肥胖、吸烟。与其他老年人相比，他们处理压力的能力更强。这项研究还发现，至少50%的百岁老年人有长寿的直系亲属或者祖父母，并且很多百岁老年人的姊妹也长寿。

特别值得强调的是，生活中拥有积极的人生态度能带来更长寿、更健康和更快乐的生活。丰富和健康的思想有助于保持一个人的身体健康。假使疾病在身，健康积极的思想也能帮助老年人应对身体的挑战。正常老化可以是一种很好的经历和体验，而且它取决于老年人如何在老化过程中处理压力和得失。在人类的经验中，我们不能选择或改变自然或生活中的压力事件，但是我们能选择以积极的态度去勇敢地面对生活压力。老年人选择积极或是消极地活着，取决于他们的生活哲学和对生命的期待。让我们分享几位老年人的真实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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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　例

住在纽约的宋先生是一个百岁高龄的退休企业家，他想实现自己完成大学学业的梦想，因为年轻时他的家庭负担不起学费，所以他没有机会去念大学。当他100岁的时候，他开始进行本科学习，并且在103岁的时候完成了他所梦想的大学学业。当他104岁的时候，他仍在公路上驾驶敞篷跑车。他享受着生活，直到107岁在睡梦中逝世。他用他的精彩生活充实了他的生命历程，活到老，学到老。

类似的故事发生在一个80岁的李妈妈身上。在她完成了她的家庭义务，履行她作为母亲和祖母的职责之后，她想要去大学读书。于是她进入哈佛大学修读心理学本科。4年之后她和许多与她孙子相同年龄的年轻人一起获得了本科学位。

88岁的张太太在过去十年里遭受了相当大的打击，她78岁时丈夫死于癌症，5年之前，她唯一的儿子死于交通意外，3年前由于青光眼她失去了视力，2年前她由于糖尿病失去两只腿，去年由于附近的火灾房子被烧毁。当一个老年社会工作者想为她提供支持性辅导的时候，她正借住在教堂里。令这位社会工作者惊讶的是，这位老太太表示她心中仍充满感激，因为她还活着，有一张轮椅，还享有上门送餐服务。她热心帮助许多像她一样遭受许多打击的老年人。她成为一名电话服务组织的志愿者，每天打电话给需要支持的人，还与其他的老年组织保持联系。她与她的朋友一直保持着情感和社交上的联系。她为自己仍然拥有生命和有机会付出而感到由衷的满足和快乐。生活对她的打击反而成为她当电话志愿者的动力，通过声控电话她给不少同样经历的人提供鼓励和帮助。张太太的案例表明每一个老年人都可以帮助别人，即使身体残障也难以完全阻碍老有所为的实现。

从这几个案例中可以发现，不管一个人所处的状况和健康情况如何，如果一个人能够勇敢地面对生活，或在别人的帮助下，树立积极的目标，参加丰富的活动，就像上面几位老年人那样，老化或疾病过程便成为一种积极的和有意义的经历。美国一项关于老年人生活满足度的预测研究的结果显示，如果老年人感觉到对生活有更多的控制感、能在生活中找到意义、能从事有价值的活动、不再感到自己是家庭的负担，这些老年人更有可能对他们的生活感到满意。

总的来说，蓝色地带和美英百岁老年人等的多个研究为人们实现健康长寿提供了更科学的经验参考，这些经验包括进行持续的身体锻炼、保持良好的饮食习惯例如适度饮酒、摄入更多蔬菜、饮食不宜过饱、拥有社会支持网络、积极的生活态度、丰富的精神生活和有归属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