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小朵初到刘宅就被它的古色古香吸引,那宅子原是某朝廷大员的别院,转卖给刘家重新修葺,又并了左右两宅入内,可谓是财大气粗。
朱红的将军门,门簪上悬着雕花边方形匾额,匾上阴刻刘府二字,字体苍劲险峻,有点儿先声夺人的意味。
据刘石星说,他刘家一共九房百来口人,除了刘石星大房人丁稀薄,其他房头都是儿孙满堂,孩子一串串的,特别是到了刘石梅姐弟这一代,同辈的兄弟姐妹就只剩他俩和三房的双胞胎姐妹没成家,可人家双胞胎跑去留洋了,听说在外面已经相好了对象,也是一起去的同学,巧的是人家也是双胞胎。
七算八算,真没着落的还只有刘石星姐弟,也胜在家中尚算开明,任由他们两个胡闹至今。
南小朵和刘石星并肩走着,忽然听到有个声音唤道:“哎,老九,别急着走啊,过来。”一伙青年站在游廊里冲刘石星招手,其中不乏几个女眷。
南小朵随着他停下脚步,且看了刘石星一眼,刘石星面色尴尬的和青年大力摆手:“有正事儿,别捣乱。”
“刘石星,赶紧过来,咱们有事同你说,过来啊!”领头的青年压低声嚷嚷,他见刘石星不动,两道剑眉一蹙,大步流星冲了上来长臂一勾,刘石星就跟大白鹅一样被人揪住。
他登时龇牙咧嘴:“三哥,三哥,轻点儿。”
“你也过来。”被刘石星叫三哥的男子道。
南小朵晓得他在和自己说话,于是说:“好。”
一个被夹着,一个跟着,跟间谍接头一样踩过鹅卵石铺路往游廊上去,南小朵随着一群人走进一处小院,院里放了不少水缸,她好奇的凑过去看了一眼,缸里养了不少鲤鱼,一条条优哉游哉摇头摆尾,挺肥的样子。
“南小朵,别看了,那玩意不好吃,赶紧过来,出大事儿了。”刘石星从人堆里探出个脑瓜子,他执意要她过去,引来其他人猜测的眼神。
南小朵瞄了眼刘家人的脸色,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举步走上前去,他们一群公子闺秀围坐在八角亭里,她进去刘石星自动把位置让出来,并招呼她坐下,刘家人脸色各异却没阻止。
南小朵坐上大理石墩子,屁股没坐热便被七八双审视的眼睛盯着,她不惊不惧,刘石星在一旁催促刘三少:“三哥,说啊,不是有急事嘛。”
“她是外人。”
“什么外人,小南是我心腹,说,赶紧的,我爹娘待会儿就要见她了,别耽误功夫。”
被视为外人的南小朵不着痕迹的观察他们家,刘家男儿长相并不差,多是五官端正,男子身量中等偏瘦,穿着长袍马褂有些空,唯独刘石星一身洋派打扮,站在兄弟中很打眼,至于刘家的女眷,她以女性的角度去评价,也是长得可圈可点,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真打扮起来不输刘石梅的也有。
鹅蛋脸,柳眉,杏目,或娇嗔或精明或单纯……
“五妹,你说。”刘三少向一位气质偏娴雅鼻翼有一颗小黑痣的姑娘掂了掂下巴,姑娘大概二八年华,穿着豆绿绣五福元宝领上袄,深灰色百褶裙,两道浓淡相宜的远山眉细细描绘,眼形稍长下吊稍显病气。
刘五姑娘掰着手绢儿,莹润的耳垂上两粒翠绿珠子晃晃悠悠,她看了大伙儿一眼娓娓道来:“石梅说,若是家里不同意,她就和蔡临风私奔。”
“她要今晚私奔。”南小朵问。
“……”五姑娘咬着下唇,并不回答南小朵,眼神定在刘三少脸上,意思就是要他开口,南小朵也不急,反正又不是她姐在粪坑扎猛子。
她不急刘石星急呀,他催促道:“五姐,说啊,你看三哥做什么。”
“说吧。”刘三少开口。
“石梅同我说,蔡临风今晚在后门等他,让我去接应。”
“接应的地方在哪儿。”刘石星问。
刘五姑娘为难道:“她可没说,神神秘秘的。”
“你和石梅最好,这都打听不出来,五妹,她要真跟了蔡临风,是要毁了一辈子的,你可要说清楚的。”一个和刘三少七成像的男人冲五姑娘嚷嚷起来,其他人开始没说话,后来也跟着男子逼她,刘五姑娘看大家都怀疑自己藏私,旋即受了委屈似地憋红了脸。
她眼眶霎润,刘石星张了张嘴,最后没开声反而戳了戳南小朵的肩头,南小朵斜了他一眼,轻轻嗓子:“我有一句话要说。”
“你说,我们听着。”刘石星捡了台阶就下。
南小朵环视几个少爷千金,气定神闲道:“论风流手段,别说五姑娘和刘石梅不是蔡临风的对手,恐怕各位也无人能望其项背,我想蔡临风给了刘石梅暗号,所以汇合的地方只有他们二人知道,五姑娘是不知道的。”
“对,石梅就让我听安排,剩下的都没说。”刘五姑娘道。
“那我们就派人盯着蔡临风,大不了绑了他揍一顿。”刚才险些吓哭刘五姑娘的青年道。
刘石星正等着南小朵说办法,猛地被他插一嘴,愠怒道:“四哥,小南还没说完呢。”打断刘四少的插科打诨,刘石星又催南小朵:“咱们就算跟着,这么大的曹家县,要是半路跟丢了,他们躲起来生米煮成熟饭,怎么办。”
看来刘石星对蔡临风下流的程度有精准的掌控,确实只要跟丢半个时辰,就算再找回来,一切皆有可能,跳黄河都洗不清了,刘石梅的结局只能当一片无根浮萍,就算将来生下儿女,恐怕刘家也不会认她。
以刘家的家风,刘老爷的脾气。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蔡临风想要用私奔毁刘石梅清誉的手段,逼迫刘家成为自己仕途上的踏脚石,恐怕结果只是刘石梅一个人承受所有恶果。
开弓没有回头箭,刘家人都清楚这个道理,所以才自上而下都想让刘石梅悬崖勒马。
“你肯定有办法。”刘石星说。
南小朵呵呵笑了几声,办法有是有,她向刘石星伸出手,对方立刻就悟了,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钞票工工整整放她手心里,南小朵也不数,直接就抓手里,其他人眼神瞬间就变了,好似在看一个见钱眼开不入流的家伙。
南小朵无所谓:“我一向如此,收钱办事。”
“说吧,我得记下来。”刘石星拿出纸笔。
“很简单,刘石梅过去一直模仿刘石星的字迹给蔡临风写信,那刘石星你就以刘石梅的口吻写一封信,说家里派人盯着她,让蔡临风先出城,随后五姑娘再接应刘石梅逃出城和他汇合,汇合地就在迎风亭。”刘石梅当初情窦初开,竟想出来模仿弟弟笔迹和蔡临风做笔友的计策,说实在她这个脑子要用在正事上估计能做出小成绩来的,可惜了,恋爱脑毁全家。
刘石星认真做着笔记:“然后呢。”
“这是第一步,第二步就请这位少爷假扮成五姑娘,拿着刘石星的假信,用马车把蔡临风送出城去。”南小朵抬手往一个和五姑娘容貌相似的少年指去,少年约莫十四五岁,身量和五姑娘差不多,容貌有六七分相近,一看就是姐弟。
少年见她指着自己,也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问:“我要是有危险怎么办。”
“你一个男的,有什么危险,难道要女眷去。”刘石星骂道。
一直不说话的刘三少,听到此处也表示认同这个办法:“可以,就让老十一扮成五妹,咱们家女眷一个都不能去。”
“那我要做什么。”刘五姑娘好奇的问,同她一道来的姐妹也饶有兴致的等着南小朵开口。
南小朵没辜负她们,毕竟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你就按照刘石梅的安排做,她没见到蔡临风,心里就会认定自己被耍了,反正刘石梅又不是第一次被耍。”
唰唰记录刘石星嗯了一声:“那蔡临风怎么办。”
“肯定是让他在迎风亭喝西北风,等到天亮还不见人肯定拍拍屁股走人。”刘三少抢了南小朵的话。
虽然刘三少说得前半部分很对,但后半部分,南小朵还是有补充的,刘石星懂她,于是停笔望着南小朵:“你说。”
刘石星此举,惹得刘三少也充满好奇的打量南小朵,南小朵面色如常,直视前方道:“让他自己走恐怕不太行,你们把城门关了,让他吹冷风还不够,这种工于心计的人不会死心,不如把事情做绝了。”
刘三少问:“怎么做绝。”
“蔡临风等不到人,然后你们几兄弟忽然跳出来,当面讽刺讥笑他不过是被刘石梅骗了,告诉他一切都设计好的,全都是刘石梅为了报复五年前的羞辱安排的计策,而且你们已经把戏耍他的事情拍电报送到了督办处。”
“好狠,这男人里子面子都被臊没了。”刚才的莽撞青年——刘四少拍手道。
刘三少咧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就这样办,任蔡临风脸皮再厚也顶不住被咱们兄弟几个笑话,我们几个就蹲迎风亭等他。”
刘家的男丁都喜欢这个不留余地的办法,女眷却有点儿犯嘀咕,五姑娘缓缓道:“拍电报是不是过了。”
“蔡临风想要搞臭咱们刘家女眷的名声,你菩萨心肠大可以当姑子去,我们五房的姑娘还小,可不能被祸害,将来要是被人退亲,只能找那些山旮旯的人家出嫁。”刘四爷听五姑娘妇人之仁的话,立刻就瞪大眼骂骂咧咧,五姑娘登时就不敢说话了。
南小朵也不参合他们刘家各房头的事儿,正想示意刘石星可以走了,转眼就看到一位穿着暗红长褂的圆脸男子提着袍角快步走来,南小朵见过他,是刘家的胡总管,她眼睛倒也没落在来人脸上,而是看了胡总管的鞋面片刻。
胡总管一来就给刘家的各位后生问安,继而同某人道:“石星,老爷请你过去。”
“胡总管,我就来,小南走了。”刘石星听是父亲找,暗道一声坏了,赶紧拉上南小朵,跟着胡总管离开,刘三少则和刘石星喊道:“老九,咱们等你回来。”
“知道了。”刘石星头也没回,抬手晃了晃表示自己晓得了。
南小朵慢步跟在刘石星和胡总管身后,是的,慢步,因为胡总管走得很慢,称得上信步闲庭,她前后联想心里明白了。
三人到了书房门前,胡总管忽然转身说:“石星,你爹娘让你先进去,南姑娘跟我来,去劝一劝石梅小姐。”
刘石星咦了一声:“刚才又叫我把人找来,怎么又不见了,我多没面子。”
“九爷,老爷和夫人本来就打算让南姑娘去劝人的,石梅小姐闹得厉害,屋里一个能上手的玩意都被砸啦。”胡总管说,他也是一脸难为:“乳娘都被吓晕过去了,九爷你说咋整。”
“闹这么大……”刘石星也不知道怎么办,为难的看向南小朵,胡管家也看着她且眼神别有深意,南小朵沉默一阵,说:“我先去看刘石梅。”
“姑娘跟我来,九爷您进去吧。”胡管家和主动给南小朵引路。
刘石星犹犹豫豫的走向书房,胡总管则领着人穿过角门,路上胡总管几乎不说话,南小朵跟着他从穿山游廊下来,七拐八拐的进到一处大花园,花园东西面有一片碧波荡漾的池塘,一座二层楼的水榭盖在池面上,水榭一层四面皆是锦纹长窗十分通透。
为了防飞虫,水榭里装了竹帘,竹篾劈得薄如蝉翼,帘面上题了一些诗句点缀,帘坠是铜质镂空飞鸟纹香囊球,风卷竹帘暗香阵阵,水榭外引活水入园,春时赏花,夏时纳凉,秋来煮茶,冬至观雪,在水榭静思也罢,游戏也罢,都是情雅趣皆有。
南小朵心底感慨一句,不愧是有钱人的生活。
爱了。
正当她美景尽收时,水榭的竹帘后出现一道身影,是一位高瘦身形的男子,穿着一身长褂隐在帘后,南小朵抬眼望去,便与两道审视的目光对上,她不怯不惧,约莫过了一会儿,帘子后的人伸出一只戴了满绿扳指的手,那只手向胡总管打了一个手势。
胡总管会意,同南小朵说:“南姑娘,我家老爷请您上水榭。”
“好。”南小朵跟着胡总管绕过鹅卵石小路来到水榭门前,门口有两个丫鬟守着,进到外间还有俩老妈子,伺候的人可不少呢。
半路把刘石星支开等在水榭里的人,正是刘家的族长——刘老爷,他到了知天命的年岁,霜鬓染,不怒自威。
刘老爷屈指敲了敲桌面示意道:“坐下吧,我想你知道我要找你来。”
南小朵依他所言坐下,不过是坐到刘老爷的对面,这样方便说话:“为什么要支开刘石星,刘家小辈里的细作可不是他。”
“哦,何以见得,他们姐弟二人一向同气连枝。”刘老爷忽然展颜一笑,似乎有些高兴听到南小朵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