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仍飘着浓郁的烤肉香味,但炉子已经灭了,南小朵窝在椅子里把剩下的蜜汁排骨吃完,她今天动手动脑消耗巨大,一定要补回来。
“小南,河虾我养到明晚再给你做醉虾吃。”收拾残局的咒生说。
“嗯。”嘴巴没闲的人点点头。
“小南……你镯子粘到油了。”咒生收拾好碳炉,转回屋子擦着水淋淋的手时,终于忍不住提醒正在啃排骨的姑娘,油汁正堆在那只翠绿的镯子上。
油腻腻和翠生生,一言难尽。
南小朵嗯了一声,旋即看了一眼镯子,都是油啊,她本想擦一擦,怎知看着看着就有摘下来的念头,她把手里的排骨放回碟子上,直接用油抹上全手,借着油劲儿抓着镯子往外拔。
南小朵左手很软,圆条镯子一下就脱离了手掌,倏地,耳边响起一阵叮叮当当,声音越来越急促,她抬眼看着咒生问:“阿生,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对方一阵沉默,侧耳倾听:“没有,你听到什么了。”
“叮叮当当,1231,1231,345~~~”她跟着听到的声音唱了出来,咒生又听了一阵,放下擦手的布,他皱着眉:“真没有。”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没听到嘛,弹钢琴的声音,现在还有。”
咒生郑重地摇摇头,他抬手撩开南小朵额前的碎发覆了上去,他的手还有水的凉意,南小朵用力眨眨眼,望着站在身前的青年,两人视线交汇,询问和疑惑,青年的眼睛澄清如黑晶,又似古井无波,她能看到倒映的自己。
南小朵猜到咒生在做什么,但是她肯定自己没生病,身体没有任何异常,也不是没事,就是耳边有人在弹奏两只老虎。
从摘下镯子就听到了,南小朵隔开他温热粗糙的手,咒生则拉过椅子坐下,与她面对面,钢琴声还在,南小朵迎着煤油灯转了转手里的镯子,正阳冰圈,触目一片冰凉。
上好的翡翠镯子,乱世黄金盛世玉,谁给她的……
“我真的听到了。”她坚持。
“小南,我真没听到,是不是你摔下山,耳朵有点儿问题呢,要不明天我和师傅说,带你去省城看大夫好不好。”咒生十分忧心,肃着眼眉。
为了莫须有的猜测去医院,算了,何必呢,刚赚钱就去看大夫,进了医院就等于进了销金窟,可她如今一穷二白,削脑袋可以,花钱不行。
南小朵定了主意后,舒展眉头笑道:“可能我听岔了,没事,我去洗个手。”她肯定自己听到了,至于为什么咒生没有,原因待定。
洗手的时候南小朵又把镯子塞了回去,钢琴声按了开关一样消失,她又摘了一次,开关又开了,戴回去果真没声。
这镯子里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它的异象是想告诉自己什么事情么。
和两只老虎有关系?
满心的疑惑一直到入睡都没想通,咒生熄了煤油灯,屋子里暗下来,隔帘外的人呼吸均匀,南小朵脑子乱作一团麻,头儿在哪都没寻到,她在被子里摸着微凉的镯子渐渐进入了梦乡。
是否重启记忆备份芯片。
是否重启记忆备份芯片。
是否重启记忆备份芯片。
南小朵又听到了两只老虎,她站在一片巨大的玻璃墙后,墙有三层楼高,宽度是四个开间左右,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身影十分渺小。
玻璃墙闪了闪,一束幽绿的光从镜子里飘了出来,小青蛇一样在空中旋转,旋即下坠,呀,南小朵惊呼,绿光盘缠上她的手腕,顺时针旋转头尾相接成了一个圆镯。
叮,手腕一沉,镯子扣在了手腕上。
镜墙又发生了变化,上面出现了一串巨大的字体从左到右读:紧急情况自救说明。
请仔细阅读并同意以下注意事项!
呃~~~~
好吧,虽然梦太过诡异,可她还是一目十行的把镜墙上的信息看下去,但是那玩意内容宽泛,条条框框下面又扣细节,读起来费时费力。
“若出现记忆故障,可选择重启记忆备份芯片,重启方式说明如下······”
南小朵一行一行把冗长的内容阅尽,准备看到如何操作时,公鸡噢噢噢打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天亮了?!
她猛然睁开眼,眼前是洁白的蚊帐,新贴的窗户纸透进阳光,南小朵用力眨了眨眼,视线逐渐清晰,她甚至能数清楚菱花纹窗棱的条数。
南小朵扪心自问,刚才是做梦了吗?
应该是做梦了。
难道是自己太想找回记忆,才做这么光怪陆离的梦,南小朵愁眉苦脸起来,她努力回忆梦里看到的东西,清醒那一瞬间明明还记得,躺了一阵反而模糊了。
是她脑子出了问题?
应该是脑子,不会真是摔进山坳的后遗症吧,也可能啊,脑部受到重创的病例就有一个月后才出现后遗症的情况。
满打满算,距离自己从山坳走出来也差不多一个月呢。
南小朵觉得自己的身世疑点重重,甚至怀疑自己脑子撞出了问题,或许她原来智商更高,因为被撞所以降智了,若真是如此,她完全不能接受。
简直就是人生最悲惨的境遇,最惨痛的打击,最不可承受之重。
哎。
南小朵不禁想问苍天,自己到底是谁?
我是谁,我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苍天沉默。
南小朵翻了个身,打算再睡一会儿,等自鸣怀表下次报时在起床吃早餐,反正外面的鸡鸭有牛嫂喂了,老天不回答,大不了她回梦里问周公。
天性乐观的某人,继续睡回笼觉。
她在家休息了两日,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南小朵还没去上工,因为刘石星没空,他让书童传话,说刘老爷很喜欢杜先生,让刘石星先把姐姐的终身大事解决了,洋货店也赚不了几个钱,反正工钱照给,让她自个儿玩几天。
“小南,脆皮蒜香鸡我切好了,你先吃,我答应师父去帮买,晚上你自己应付一下。”咒生端着一盘香喷喷的脆皮鸡进屋,他把整只鸡摆上桌,才开始解身上的围裙。
南小朵抓了一只鸡腿,先啃一口,皮脆肉滑,爽:“去吧,我晚上煮面吃。”
“行。”咒生收拾好便出了门。
过了一阵,嘎吱,屋门又被人推开,南小朵头也没抬,就问:“忘拿什么了。”
“咦?”来人咦了一声,声音不对,南小朵即刻转头看去,门口站着的不是咒生,而是眼底青黑,一脸丧气的刘石星。
看样子,好像出师不利。
南小朵说:“自己找凳子坐,茶自己倒。”她正吃饭,没法招待。
来人没有落座而是问道:“去哪儿洗手。”
“你看牛嫂在不在外面洗衣服,在的话请她帮忙呗。”
刘石星看了一眼院子里,说:“我看到了,待会儿再聊。”
南小朵以为他第一次来普通人的家里,觉得不太卫生才先洗手,结果,等刘石星回来,他竟然毫不客气把她准备留到晚上的鸡腿拿起来就啃。
“饿死我了,味道不错。”
“这是我的晚饭。”她特意搁另一个碟子里的!
刘石星完全没有虎口夺食的觉悟,甚至还问:“还有饭嘛。”
“······”
等某个没眼色的家伙吃饱喝足,还打了一个饱嗝后,南小朵才知道他为什么饭都吃跑过来:“你的意思就是,你嘴贱,不但请蔡临风喝酒,还鼓动他借酒壮胆把胡安娜休了。”
“对。”某人点点头,认错态度极其诚恳。
“你来找我,和胡安娜没关系,和刘石梅有关系对么。”
某人睁大眼点头,表情就是在说你果然懂我。
南小朵腹诽道——懂个屁,你就是个惹祸精:“因为和妻子闹翻,蔡临风又把当初对自己一片丹心的女人提上日程对么?”
“对。”
“现在的情况就是,你姐姐,刘石梅,已经一脚踩进粪坑,甚至打算在粪坑里扎猛子对么。”
呃,她怎么能,形容得……
如此声情并茂!
刘石星竖起油腻腻的大拇指,真心赞美她:“小南,前几天我爹好不容易夸了我几句,结果,没得几日,我又惹出幺蛾子来,他老人家气得不轻,全家现在都不许帮我,只有你了。”
同样吃着脆皮鸡的姑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继续埋头吃饭,根本没打算搭理他,刘石星咬了咬牙,她是见钱眼开的主,可也不是什么狗屁事儿都能用钱收买的家伙,他和南小朵混了近一个月,大致了解她的品性。
天助自助者,是她帮人的前提,意思就是你得够得上南小朵心里那道门槛,刘石星知道,自己太蠢,自己没事找事。
刘石星痛定思痛,就算他现在当着父亲的面撞南墙,在列祖列宗面前磕头谢罪,爹娘都不会心软,毕竟之前的布局那样完美,就差临门一脚给自己毁了,以爹娘的性子,没打断他腿,已经是宽容大度。
身为刘家子弟,最不能犯的错误只有一个就是——蠢!
他不想被扫地出门,就得设法自救,刘石星咔嚓咔嚓把半碟脆皮鸡都吃了,打算找神仙搭路咯:“看在我一直出手阔绰的份上,小南,在曹家县就没第二家老板,像我一样任你揉搓还不生气,你说东我不说西,你要五毛无绝对给一块。”
“小南,你说句话啊。”
“佛不渡傻逼。”南小朵吃完饭,桌上剩下两碟鸡骨,想让她收拾残局,怎么当初犯傻的时候不想想后果。
“傻逼是啥?”
“就是傻到逼近死亡,简称傻逼。”
刘石星听了解释,无言以对,她能理解,毕竟傻到死,真不是什么好话,他白脸羞红熟虾上身,期期艾艾道:“小南,帮忙,我不还价。”刘石星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利。
南小朵不浪费时间了,直接将军:“我不和你谈,让你家做主的和我谈。”
“哎!”刘石星挠了挠头,为难地看着人:“我想问,你是不是要下狠手。”
能猜到几分,还不算傻到死的程度,南小朵点点头,也不避讳:“告诉你家做主的那位,别给刘石梅心存侥幸的机会,赶尽杀绝才是上策。”
“我姐只是一时猪油蒙了心。”刘石星下意识就维护姐姐。
“猪油蒙五年,咸鱼翻身不到三天原形毕露,你不介意和粪坑里扎猛子的做姐弟,大可以抛弃荣华富贵成全她的爱情。”
粪坑是刘石星的七寸,他联想到某种可怜,脸色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我错了,我这就回家和我爹娘说,等我消息。”
刘石星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南小朵收拾骨头不忘看他一眼:“还有事。”
“到底有多狠。”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扯了一抹假笑。
快马加鞭回到家的刘石星,直接进了爹的书房,他冲进去才发现娘也在,看到他冷冷横了一眼,仿佛看到一个狗都嫌的玩意。
“娘。”刘石星安安分分的给长辈请安:“爹。”
“你这模样,请到神仙了。”刘老爷背着手,面对儿子的时候表情十分严苛。
做儿子的那个人,被两双眼睛四道视线审视,总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今天明明天气爽朗,他被盯得一头冷汗。
刘石星老老实实站着回答:“请到了,她说要下狠手,只跟能做主的谈。”
父亲眼色一沉,深色难辨的笑道:“果真请到神仙,我还以为你病急乱投医呢,看来还不至于浪费我二十几年的粮食。”
“既然人家开口,你就去把人请来,你姐姐在屋里闹着,整个家都被她吵烦了!”娘亲抬手捏着眉心,都不睁眼瞧刘石星一眼,平日她最是疼爱他们姐弟,他们家是严父慈母,如今双亲都不愿见到自己的骨肉,是被子女伤心了吧。
一双儿女,五年前,五年后都不长进,一个坑掉两次,说出去恐怕族上无光,祖先都要蒙羞,刘石星也知道父母为姐姐的事情发愁,眼见横空出世一奇葩,把刘石梅给盘活,新来的姻缘线眼见就能播种,等着一夜春风来,明年开枝散叶。
美好的展望都被刘石星给毁了,他得知蔡临风主动向姐姐献媚,姐姐和他旧情复燃后,已经给自己俩嘴巴子。
当时的心情就是看到姐姐在粪坑里扎猛子一样反胃。
“把你的救命神仙请来府里,让你娘见一见。”父亲命令。
刘石星点点头:“我明天就请来。”
一旁的母亲旋即杏目睁圆,骂道:“明天,明天你姐姐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刘石星!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兔崽子,我当初怎么生了你!”
呃,他缩了缩肩膀:“我马上去,我先说清楚啊,她收钱办事,是真的收钱办事。”刘石星就怕爹娘和南小朵扯别的,那姑娘绝对不爱听:“你们就说有啥要求,想要什么结果,她就开价,你们看着还价,别的就别废话了。”
“怎么,你和南小朵平日就这么说话的。”
“是啊。”
“去吧。”父亲说。
刘石星领命前去,很快就把南小朵给带回来了,他特地把家里骑车开去撑场子,怎么说都是要见刘家的族长,派头一定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