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周媛,阮静初是一肚子的苦水,都要跟叶轻昭倾诉。
她可讨厌周媛了!
阮静初和周媛并非姑嫂,却也有千古姑嫂难题,两个人很不和睦。
阮致远自然是偏袒阮静初,也训斥过周媛。
不过,他的底线是训斥,从未想过赶走周媛,或者将周媛挪居别处。
他的理由是:“静初,咱们家太冷清了,就你和我。多一个人,多些热闹气。周媛不是好人,我也不是......”
你也不是。
这句话,阮致远没说出,阮静初却明白。
孤儿院的生活,让阮静初擅长做一些不动声色的小把戏。
这些小把戏,阮致远不介意,他知晓那是阮静初曾经求生的手段,更是以后防身的本事。
世道这么乱,青帮更是朝不保夕,谁知道明天他会死在哪里?
因为阮静初并非软弱的小丫头,周媛对她从来不敢掉以轻心,同时会怀疑阮静初千方百计要赶她走。
阮静初的确是很想赶走她,甚至尝试过几次。
结果,都失败了。
因为阮致远不肯。
“阿叔死的时候,抓住我的手,让我给周媛一口饭吃。静初,这是临终托付,没有反悔的余地,因为阿叔已经死了,我没办法去拒绝他。”阮致远说。
这些,阮静初没告诉叶轻昭,她不想叶轻昭知道她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她只是说起去年的一桩事。
那桩事,曾让阮静初伤心很久。
“......去年在我家里做工的,有个阿嫂,三十出头吧,倒也不漂亮,不苗条,敦厚结实的一个人,像个母亲似的。
周媛原本不留心她的。后来,阿嫂见我总是闷闷不乐,就说她家里养了小奶狗,要送我一只。我想这世道人也养不活,还养狗,实在怪费劲,就没说话。
阿嫂自作主张,抓了一只送给我玩。是一只棕黄色的小狗,眼睛像琉璃一样好看,会摇尾巴,又会舔我的手,我喜欢得不行,对那位阿嫂也很感激。
阿嫂也是苏北人士,她擅长做些家乡的小吃,又跟我阿哥乡音相似,阿哥让她负责做他的宵夜,甚至打算阿哥最隐秘的书房。
有次阿哥回来晚了,心情很不错,就跟那位阿嫂聊了几句,说起家乡的一些风俗。说得高兴,阿哥笑声爽朗,正巧被周媛看到了。
周媛正巧卖乖,给我阿哥煮了燕窝粥,我阿哥最讨厌燕窝了,当时脸色不太好看,只是让她快回去休息。
她从小就记恨上了那位阿嫂,诸般刁难,还让家里的下人去恐吓阿嫂的丈夫和孩子。
恐吓的人不懂轻重,将那位阿嫂的丈夫推到街上,差点让车子给撞死了。阿嫂不敢告诉我阿哥,只告诉我,她吓坏了。
那位阿嫂怕了周媛,主动辞工,两口子带着孩子们回了乡下。阿嫂一走,我身边的佣人不会伺候,我那条狗仔不吃饭,后来就病死了。
我知晓是周媛搞鬼的,告诉了阿哥,让阿哥赶她走。阿哥沉默了很久,说以后再说吧,这件事他记住了。从此也没了下文,他可能忘了,只有我一直记得。”
叶轻昭听到这里,也是颇为瞠目结舌。
这姨太太疑心病未免太重了。
连一个做工的阿嫂,她都要防备着,怪不得用那种目光看叶轻昭了。
“她真的很没有安全感。”叶轻昭心想。
周媛估计一直提心吊胆,她小时候打过阮致远,现在阮致远又不肯进她的房,她没有子嗣,也没恩情,就靠她去世的父亲那几个烧饼,能维持她锦衣玉食的日子多久?
她没有自信,同时又非常不愿意失去现在的富贵。
周媛做舞女的时候,看惯了世态炎凉,稍微有权有势的,都能欺负她。
可现在呢?
她是阮致远的姨太太,不管她走到哪里,北平上下表面上都要露出几分恭敬。
阮静初无心功课,就跟叶轻昭抱怨周媛。
两个人的感情,更深了点。
快到五点的时候,她们俩其他的书都没有翻,只是坐着说话。
叶轻昭回到家,连夜拿出手工课上的针线和布料、丝絮。
缝缝补补的,一直忙到了凌晨两点,叶轻昭才完全了一件手工品。
第二天上午,她去给阮静初补课时,将东西带给了她。
是一只栩栩如生的棕黄色小奶狗。
“你看,这种小奶狗,永远都不会生病。”叶轻昭道。
叶轻昭的手工课做的很好,甚至用了两粒墨色宝石点缀小奶狗的眼睛。
阮静初又高兴又感激,同时还有点小伤感。
她紧紧抱住小布偶狗,对叶轻昭道:“轻昭,我非常喜欢,是我近来收到最好的礼物。”
叶轻昭就笑了笑。
差不多到了时间,叶轻昭就说该温习功课了,今天是英文和算数,既是阮静初的薄弱,也是叶轻昭的。
正预感很吃力的时候,姨太太却来了。
姨太太端了煮好的红茶,做好的奶酪蛋糕,笑容恬柔明媚:“怕你们念书吃力,给你们做了些糕点。”
阮静初毫不客气,说:“姨太太,请你不要打扰,我们要开始学习了。”
“我不打扰啊,你们快学你们的。”姨太太笑道,“记得吃点东西啊。”
叶轻昭微笑,说了句:“多谢姨太太。”
周媛放下了东西,转身就走了出去。
可一上午,她进进出出的,一会儿送点吃的,一会儿送盆花卉,一会儿又送些清凉解暑的药物,忙碌过不停。
阮静初是气死了,道:“这个人太烦了,不许她再来!”
下次周媛再来时,阮静初就让女佣将她拒之门外。
晚夕,叶轻昭回家了,周媛就跟阮致远告状,说:“大小姐都不许我去她的院子,我也是担心她呀。”
阮致远情绪深敛,倒了一杯水,不疾不徐喝着,说:“她们念书,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知道,我就是不太信任叶小姐。”姨太太委屈道,“我上次听到她说,邀请静初去她家玩。”
阮致远表情不变,道:“静初出去交际,不是好事么?”
“我也不太懂。”周媛笑了笑,“老爷,您知晓我素来仔细的,也是白担心静初。”
阮致远挥挥手,道:“出去吧!”
周媛道是,这次很听话的转身出去了。
从阮致远的房间出来,周媛唇角有个淡淡的微笑。
第三天,叶轻昭再次来给阮静初补课,快要到吃午饭的时候,女佣进来对叶轻昭道:“叶小姐,你哥哥来了,说接你回家。”
“我哥哥?”叶轻昭反问。
阮静初微微蹙眉,她不太喜欢异性。上次焦蔓茵的弟弟很热情,弄得阮静初至今都不开心。
怎么轻昭的哥哥也来了?
“静初,我出去看看。”叶轻昭道。
阮静初颔首。
外头的烈日明晃晃的,刺得眼睛微疼,阮静初的女佣拿了把纸伞给叶轻昭遮阳。
到了门口,看到叶君尧满头是汗,穿着一件家常的背带裤,衬衫的后背汗透了。
“阿哥,你怎么来了?”叶轻昭很意外。
叶君尧看到叶轻昭时,大大松了口气:“方才有人打电话到家里,说你不太舒服,让我来接你回家。你现在感觉如何?”
叶轻昭蹙眉:“我没有不舒服啊。”
叶君尧疑惑。
正在这时,一辆汽车停在阮公馆门口。
一只纤瘦修长的小腿,从车子里伸出来,姨太太娉婷下了汽车,软绸旗袍在她周身荡漾着。
跟车的佣人替她撑伞,她看到了叶轻昭和叶君尧,很是吃惊道:“叶小姐,这位是谁啊?”
“是我哥哥。”叶轻昭说。
周媛笑了起来,笑容格外的真诚:“这么大热天,都快到饭点了,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
“不了,我阿哥马上要回去了。”叶轻昭笑道。
“叶小姐,您这不是叫人难做吗?若是老爷问起来,说您哥哥到了阮公馆门口,叫我赶走了,岂不是全是我的错?”周媛道。
佣人也说:“叶小姐,快进去吧,这大日头底下的,您晒得难受,姨太太也难受。”
周媛对佣人道:“快快,你也拉了叶少爷,怎么也要吃了午饭再走。”
叶君尧感觉很奇怪,心中有点芥蒂,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叶轻昭却给他使了个眼色,说:“阿哥,既然主人家如此好客,你就吃了午饭再走吧。”
天气很热,叶君尧是打黄包车来的,此前又没了车,他想走也走不开。
姨太太又再三挽留。
于是,叶君尧只记得跟着叶轻昭,进了阮公馆。
叶君尧先到饭厅等着。
叶轻昭去了阮静初的院子,把此事告诉了阮静初。
“你哥哥?”阮静初疑惑,“你真的有哥哥吗?”
叶轻昭很少提自家的事。
“是同父异母的哥哥。”叶轻昭道,“他是我继母的儿子?”
“继母的儿子,不应该是弟弟吗?”阮静初不太懂,“继母的儿子,怎么同父的?”
叶轻昭失笑。
她简单跟阮静初解释了下自家的糟心事。
然后,叶轻昭俯身,在阮静初耳边说了几句话。
阮静初微讶:“为何要这样?”
“你能做到吗?”叶轻昭问。
“当然可以啊。”阮静初道,“轻昭,你确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