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我微微起身便浑身剧痛。
“来人……啊……”
“大人!您终于醒了!”王伯红着眼圈,一把鼻涕一把泪,想来是被我昨晚吓得不轻,“您可把老朽急坏了,若您有个三长两短,老朽怎么回去见老爷!”
“咳咳……”
我捂着胸口咳了两声,拍拍他的手背让他放心,接着我见到了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
“你们是……”
“见过大人,在下穆绍珺。”
“穆绍琰。”
见我满脸疑惑,王伯吸吸鼻子解释说:“昨天是这两位侠士救了大人。”“他们?”我努力在脑海里回想昨晚的事,但是头疼得厉害。
忽地,我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问:“宇阳将军呢?”
王伯有些愧疚地看着我,说:“将军昨晚没去,大人不用担心。”
听到这里我心底有些失落,原来即使昨晚我没有出意外,也会是竹篮打水。我努力地想要适应官圈的生活,结交好友,可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大人……”
唉……我在心底叹了口气,也许阮淮的预言是真的,我这一生仕途坎坷,不会有什么大富大贵了。
“大人!大人不好了!”屋外有侍卫神色焦急地跑进来,因为脚步太急,还在门口绊了个踉跄。
“别急,慢慢说!”我冷然起身,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侍卫喘着大气,一脸凝重:“宇……宇阳将军……将军……他被人杀了!”
司天台的白塔静默在秋雨里,今天还应景似的起了雾,缠绕在院心高大的核桃树上久久未散。我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直到下属走到身侧说摄政王来了,我才回过神。
刚刚转身,门口就飘进一袭绯红,女子步伐急促,让人感觉好像在半空跳跃,犹如秋季里飘落在雨中的红色月季,挣扎之下涌现出深深的绝望。
“宇阳!”
她冲进了白塔的大厅,哭倒在宇阳将军的身侧,颤抖地伸手拉开白布,在确认了死去男人的身份后,爆发出了悲凄的恸哭。
我站在旁边,心里很不是滋味。女子的哭声令人心痛,明眸中浸透了凄楚和苍凉。那个在北方沙场历经无数生死的男人,终于回归故里,昨晚还答应了我的邀约,而今却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连华从门口进来看了她一眼,走到我身边,面无表情地问:“阮大人呢?”
我瞥了他一眼,应道:“在塔顶观星台。”
连华蹙了蹙眉,双手负于后背,语气冷冽:“这人都死在了他司天台的白塔里,他怎么跟没事人似的。”
其实我也很苦恼,我想不明白这个节骨眼上阮淮脑子在抽什么风!在连华一干人来之前我就去找过他,可是他说什么都不出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一定是他!是他杀了我的宇阳!”女子霍然起身,撕心裂肺地喊,“之前他就下手陷害将宇阳遣去了北疆,如今宇阳好不容易回来了……一定是阮淮心里有鬼,害怕宇阳揭发他当年的行径!肯定是他杀了宇阳!”
我的脑海中一下闪过昨天傍晚的情景,在司天台大厅一身戎装的人莫非是宇阳将军?
不会吧……我心头莫名一紧,攥起拳头抿了抿唇,张口要说话又被女人打断:“我们就快成亲了……昨日宇阳还好好的,说出来见个朋友……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我一听,浑身一颤,想不到只是一晚,一对有情之人竟已阴阳相隔。
“我等了他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以为熬出了头……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折磨我?”她哽咽着,眼泪簌簌落下,一身绯衣几乎要灼伤我的眼。
“快叫阮淮出来!”周围有人插话说,“就算不是他杀的,这人是死在他的地盘上,他躲着不出来实在说不过去。”
连华又看了我一眼,语气加重了几分:“他的嫌疑自然脱不了。”
我心中五味杂陈,宇阳将军死在了阮淮的司天台,两人之前本就结怨,这是尽人皆知的事,现下阮淮又躲着不出来,这不更让人怀疑他就是凶手吗?
“嫣歌,昨晚宇阳将军出来见的人是谁?”连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可他的眼底的确有几分暖意,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大顷的摄政王对一个人表示出关心。
然而,我心底的动摇与此无关。
嫣歌早已哭成泪人:“我不太清楚……只是昨晚他说要去跟朋友一起吃个饭……”
我失落地以为宇阳将军爽约,甚至还在心底埋怨他的言而无信,谁知他的尸骨凉在这个地方,连凶手是谁也不知道。
“大人,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身边下属瞧见我的脸色,连忙问道。
我苦笑一声,摆摆手,稳住自己的身形,深深地吸了口气说:“你们不用猜了,宇阳将军昨晚要见的人,是我。”
全场寂静。
嫣歌眼泪在眶里打转,愣愣看着我,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若宇阳将军来找的人是我,我便也脱不了嫌疑吧。
连华狭长的眼睛里闪着幽深的冷光,仿佛要将我看穿。我知道这样承认会将我推向不利的境地,但比起故意隐藏,坦白的结果应该会更好一些。
连华嘴角微微扬了扬,他忽然凑近我,低声道:“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袒护他?”
我心头猛然一跳,望着连华冷若冰霜的脸说:“没有的事,我昨晚确实约了宇阳将军。”
连华站直了身子,冷傲的神情激得我心里一阵害怕,他负手于背,看着我冷冷吩咐:“来人,把薛大人请到京兆衙门。”
“是!”
我立时傻眼,这么说摄政王是要把我抓起来啦?我在安民县当过职,自然知道牢狱之灾意味着什么,瞬间?了。
“那个……王、王爷……我……”
有人架住我的手臂,我本来昨晚就受了伤,哪受得住他们这般粗暴对待。
“疼!”
“是什么风把大顷第一王爷吹到我司天台了?”
阮淮把玩着手里的核桃从侧门徐徐走进来,银色的面具镀着一层寒光,他的嘴唇有些发白,样子看上去不太好。
“阮大人。”
连华打了个招呼,看着我说:“薛大人既然在你这里护卫,却连死了一个人都不知道,难道不该审?”
阮淮面无表情地盯着连华,他缓缓走到我面前,颀长的背影遮住连华犀利的目光,让我莫名安心。
“薛梓官昨晚没有值岗。”
“哦?”连华眯眼一笑,“既然是先皇御封的护卫,皇上又下令让她守卫司天台,薛大人居然敢如此怠慢?”
看着两人交错的目光,我心头七上八下,连忙开口:“是我的失职,我昨天跟阮大人吵了一架,一气之下擅离职守。”
阮淮蓦然回头,茶色的眸子里噙着复杂的光。他的唇抿成一条线,我知道我又惹他生气了。
“所以王爷……”
“薛梓官,这里哪有你讲话的份儿?”阮淮霍然打断我的话,再次将我扯到他身后,隐约间我似乎瞧见了他白袍下淡淡的红色。
“人死在我司天台,王爷要问话,找我便是。”
“阮淮……”
“王爷!”有下属从屋外匆匆跑进来,单膝跪下,“皇上请您跟阮大人迅速进宫。”
御书房安静得不像话,皇上手中的折扇“嗒”一声打开又“嗒”一声合上,自北疆归来的将军只是一夜就死于非命,朝中上下议论纷纷。
众臣都觉得宇阳将军的死跟阮淮脱不了干系,但在得知将军死前是受我之邀后,另一个版本的猜测又悄无声息地开始蔓延。
阮淮断了我的官路,我怀恨在心,恰逢与他有恩怨的将军北归,我就设计栽赃陷害他。说实话,这各种流言满天飞,我自己都要信了。
“薛卿,你昨晚跟宇阳将军有约?”
皇上递给我一个眼神,今日他的脸上镀了层霜,扇子一摇冷风就“唰唰”扑上人脸,连我旁边站着的连华都比平日要拘谨。
我抬手行礼,回应道:“臣昨日确实约了宇阳将军在会客楼见面,可是将军戌时还没有来,后来……”
皇上摇着手里的折扇,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让我头皮发麻。
“然后?”
我看了阮淮一眼,说:“后来微臣遇上歹徒,幸得江湖侠士相助,才免于一死。”
“哦?”皇上扇子一合,眼神里有几分担忧,“那你可有受伤?”
皇上还是关心我的皇上,对我好得一塌糊涂,我来到京城后从未真正为他效力过什么,甚至之前还接了别人的联名书要“偷窥”他。
“谢皇上关心,微臣没事。”
皇上看了另外两人一眼,缓缓道:“既然这件事发生在司天台重地,宇阳将军又是朝廷重臣……朕必须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来处理。”
皇上稍加思索,眼里精光流转,片刻后看向连华:“不知皇叔意下如何?”
我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连华,他修长的身躯站得笔直,一身傲气,眼底噙着冷肃的光,如同深林里藏匿的野豹。
连华依旧面无表情,语调冷清:“一切听从皇上安排。”
“朕会命刑部一同处理,”皇上笑了笑又问,“阮卿觉得如何?”
阮淮也是面无表情,银色面具映射着淡淡寒光,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疏离。我的视线还是落在他白袍下的淡红上,有什么东西跟昨晚的记忆重叠在了一起。
连华突然开口,打断我的思绪:“这件事阮大人有些地方恐怕说不明白,本王觉得你还是一直待在司天台为好。有什么进展,本王会让薛大人转告。”
这摆明了就是要禁足啊!
我赶紧对着阮淮挤眉弄眼,却听他淡淡开口:“有劳。”
然而,我?了。
皇上似笑非笑,见我眼露怯光,递来一个挑衅的眼神。联名书的事情没有解决,连华不会放过我的。
“嫣歌是你的干妹妹,由你监管案子她应该会放心。”皇上朝着连华说了一句,算是做个小结,转而对阮淮道,“阮卿,你留一下。”
从御书房出来,我觉得自己紧绷的神经更加紧绷了。与其说帝王心思难猜测,倒不如说皇家人心思都难测,因为我完全没想到连华居然就这么答应了。我们一前一后走在道上,连华突然停下脚步,我心尖蓦地一颤。
“薛大人,联名书的事情你好像一直在回避。”
我的天,憋了这么久真是难为你了啊,怎么不继续送东西给我呢?我细细一想,大概是昨天回送他一个土鸡蛋,把尊贵的摄政王给硌硬了。
静默了半天,我发自肺腑地叹道:“同为帝王臣子,王爷又何必为难下官呢?”
连华淡淡地瞟了我一眼,冷意不言而喻,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自然不会让我好过。连华盯着我的样子就像野豹在盯着猎物,让我头皮发麻。
我双腿早已哆嗦,然而脸上还要故作镇静:“还烦请王爷有什么线索多透露几句。”
我眯眼一笑,赶紧朝前走去,再被他瞪一眼恐怕我就要哭爹喊娘了。皇上到底安的什么心啊,怎么把摄政王给我送来了,不知道我白天黑夜都想躲着这个煞星吗?
我突然想到,皇上派连华跟我一起查案,跟连华联名查帝王怀着的是同样的目的。阮淮啊阮淮,你究竟是怎么在这两个人之间做到游刃有余的……
第二天天气晴朗,我一早便去了集市给阮淮买了一堆核桃,付账的时候只觉得胸腔在出血。阮淮嘴刁,我自然买的是最好的。
一袭白衣缓缓坐到我身侧,浑身散发着冷冽寒意,墨黑的长发拂到了我脸上,湿湿的、冷冷的,似乎刚刚吹过寒风。
我动了动唇,问:“你还好吧?”
阮淮身形一动,伸手拿过我买来的核桃,捏开:“薛大人连买个馒头都会记账,一下子给我买了这么多核桃,一定花了不少钱吧?”
我嘴角抽了抽,笑吟吟道:“大人喜欢就好。”
阮淮迅速地剥开,一会儿就吃了好几个。我拿起一个核桃学着他一捏,咦?怎么捏不开啊?我双手合十用力一压,逗我呢?
“哼!”
那一声冷笑是怎么回事,就这么看不起我?我耍大刀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吃奶呢!
我不甘心,将核桃放在桌上,抡起拳头往下一捶,圆滚滚的核桃忽地弹跳而起,冲向我的脑门儿。
“嘶——啊!出血了!”
我趴在桌子上捂着脑门儿,阮淮继续自顾自地剥着核桃,瞥了我一眼:“我以为薛大人是故意买硬壳核桃来整我呢,原来是被人给诓了。”
“硬壳?”我愣愣侧头,瞧见了阮淮微勾的嘴角。他起身拿了个用核桃壳雕刻的小盒子过来。
“别动。”他挖了点药膏,涂在我破皮的脑门儿上。他的手指修长,苍白得几乎和白雪同色。我愣怔地抬手抚上他的手背。
阮淮一僵,停下了动作。
啧啧,皮肤这么滑啊,都是什么养的?这么热乎,嗯,我还以为真跟雪一样冷呢……
“你拉着我的手,是要做什么?”
我错愕地回过神来,脸颊“嗖”地蹿红。我望着他,结结巴巴地回道:“我……我什么都不干!”
阮淮一脸淡漠:“是都不干,还是干了不认账?”
太无耻,太无耻了!
我心里气不过:“阮淮,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积点德?就是因为你嘴巴太毒才会四处树敌。”
他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扬起薄唇笑道:“我就是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对我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盯了他片刻,心里的情绪一直在翻江倒海。我想了想,还是凑过去认真地问:“昨晚……是不是你救了我?”
阮淮又百无聊赖地拿了两个核桃在手心里把玩,身子向后一倒,懒散地倚靠着椅子,语气淡漠:“昨晚?”
我眉毛一拧:“直觉告诉我那人是你。”
面具下,茶色的眼睛染了几许笑意,他没有回答。
我又凑过去,说:“将军的死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对不对?”
他也没有承认。
我急了,认真道:“我会告诉摄政王的,这样你就洗清嫌疑了。”
阮淮把玩着核桃的手一停顿,蹙眉:“然后呢?让他怀疑你?”
“呃……”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
一时间,阮淮的脸色如同黑云压城,脸变得比小孩儿还快。他将手里的核桃摔到我怀里:“出去站岗!”
我被轰出了门外。秋风冷飕飕的,我一哆嗦才想起来披风落在了厅堂的座椅上。每次见阮淮都倒霉透顶,他简直是我的衰神!我环抱着手臂,走到院子门口时被低着头进来的阿九狠狠撞了一下。
“抱歉大人!”阿九个子小,此时缩成一团。
我揉着手臂,低头看见他手里还端着一碗药,幸好没泼洒。
“咦,阿九你生病了?”
阿九似乎没想到会遇见我,神情紧张:“是……是啊。有点伤寒……哈哈……”
“哦,照顾好自己。”我应了一声。
“大人,大人!”
我一回头,是司天台的下人。
“您的披风,天冷了别着凉。”
看着他跑红的脸,我心里一阵感动,都说下人随主子,没想到主子是那副德行,下人却如此贴心。我感激地接过披风,披风居然暖暖的。
“谢谢你。”
他挠了挠鼻尖,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大人……我家大人说让您把上次的清扫费和这次的跑腿费一并付一下。”
秋风,真冷。
“王伯,我发誓定要把阮淮给剐了!”我骂骂咧咧地走进院子,“他居然跟我要了上次的清洁费,这次还要收跑腿费!”
然而厅堂内,连华的声音没有预兆地响了起来:“薛大人真是让本王好等。”
从来不踏进我家大门的人,此刻竟坐在我家凳子上。
看到连华我有些发蒙,王伯赶紧用眼神示意我,说:“大人,王爷等了您好一会儿。”
连华英挺的眉毛皱在一起,面色有几分阴冷,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我呵呵一笑,坐在他对面,问:“天冷路远,王爷怎么有空过来?”
连华语调微微上扬,嘴唇翕动:“不远,就隔壁。”
“哦。”
我发现了,自己要是一心虚说话就特别没有章法,其实我就是特别害怕他。
“那也来得挺早。”
“不早了,你的鸡起得更早。”他语气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件事我一直理亏,我家后院养的土鸡经常飞到隔壁撒野,有几次还弄坏了他的珍贵名花,但是他没让我赔。
“那……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我扯开话题,瞥了一眼连华,他的手指搭在茶盏上,嘴角弧度渐起,眼底却无笑意:“你很关心这件事。”
我哑口无言,心里总觉得有一口气堵着。
连华低头抿了一口茶,启唇道:“走吧。”
我一愣,去哪儿?
将军府在萧瑟的秋风里一派冷寂,门口威武的石狮子上也挂了白花,风中夹杂着纸钱和香烛燃烧的味道,靠近之后呜呜的哭泣声越来越清晰,最后萦绕在耳际久久挥散不去。
奴仆们神色哀怨,一排排将士肃穆而立,心中的痛惜从眼中透出,有的将士实在隐忍不住,悄悄避到一旁掩面失声痛哭。谁会想到,久经沙场的宇阳将军,最后竟落得死于非命的下场。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跟着连华踏进了将军府。灵堂的正中透着浓郁的哀伤和死寂,偶尔能听到一声哽咽,来自跪在灵堂前的女子。她脱去了那日绯红的衣裙,幽怨的瞳眸中泪水将落未落,蛾眉婉转间一副楚楚动人、惹人怜惜的模样。
“兄长。”
嫣歌见到连华,缓缓站起来行礼,连华不动声色,给宇阳将军敬上一炷香。
“兄长,你一定要替嫣歌做主……”嫣歌哭得凄惨,泪珠大滴大滴地滚下,“宇阳生前为人忠厚,我实在想不出有谁会对他下此毒手!”
凄厉的声音回荡在灵堂上,很明显,她认定了阮淮就是凶手。
连华淡淡启唇,语速不疾不徐:“刑部的人来过了?”
“嗯,”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迹,“李大人说需要办的事情都办完了,明天就可以出殡。”
明天?这么快!我在心底惊叹,更多的却是疑惑。秋日比不得夏季,再说将军的这件案子本就扑朔迷离,虽说能早点入土为安是好事,但也不需要这么着急啊。
连华依然不动声色,我实在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顿了顿开口道:“嫣歌,你跟本王出来。”
好吧……不让我听。
我撇了撇嘴,站在灵堂上,向旁边的将士请了一炷香。
“将军,梓官与你虽只见过一面,但梓官是打心底佩服你的骁勇。”
我将香插到炉内,无意一瞥,虽没看见将军的容颜,但他放在身体两侧的手臂进入了我的视线……
“薛大人。”
“来……来了!”
我连忙跑出去,连华已经跟嫣歌谈完事情。看见他凝重的表情,我觉得这个案子一定很棘手。
“本王会查清楚的,你放心。”他抬手拍拍嫣歌的肩膀安慰她,看似平常的动作又让我对连华刷新了认识。看不出来啊,平日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说话口气就像别人欠债不还的摄政王还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出了将军府,我想了半天才开口问他:“王爷,我有一个问题想知道。”
连华剑眉一蹙,微微颔首:“你说。”
迟疑了一下,我抬眼对上他俊美的脸庞:“宇阳将军……是怎么死的?”
连华微微一愣,随即神色肃然道:“阮淮让你来打探消息?”
“呃……不是。”
“那你想做什么?”
我哑然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为难我。地上的落叶被秋风卷起,飘到了连华脚边,我垂着头看着连华的锦靴,总觉得有点儿眼熟。锐利的目光自上而下扫视我,即使我没抬头也可以想象他的表情。
野豹。
“匕首从后背插入心口。”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我错愕地抬眼,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连华眼底升起疑惑,反问我:“怎么了?”
“没……没事。”我干巴巴笑了两声,殷勤道,“王爷不是还要去刑部嘛,下官下午还要去司天台站岗,就不陪同了。”
冷冽的眸子微微凝起,他唇边勾出一抹绝美但没有丝毫温度的笑:“是要去回复主子吗?”
他的话大多不留余地,我已经习惯,对于这样的警告我心领神会。
“王爷慢走。”
连华策马扬长而去,留我一人站在将军府门口。而此时我的心底除了疑惑再无其他,难道……是我刚才看错了?
回府的时候,我顺便去了趟药铺,那天伤了筋骨,我打算去拿点药。
“哟,这不是薛大人吗?”掌柜的笑嘻嘻地问我,“不知道阮大人喝了药好点儿没?”
我一愣,拧眉问:“阮淮喝药?”
掌柜的也一脸疑惑,反问我:“大人难道不是来给阮大人拿药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个背影如果……我呵呵一笑,点点头:“是啊,给他拿药,可是我忘记名字了。”
掌柜的一边说话,一边拿出一提药递给我:“小人都配好了呢,早上阿九来的时候小人没在,所以只拿了几袋。劳烦大人帮小人带句话,请阮大人务必好好养伤啊。”
我的脑袋一炸,半天才憋出一句:“好、好的……”
今日站岗时,我一直忧心忡忡,肚子里一堆问题想问可是又找不到人,不知阮淮是不是故意躲着我,换岗前我都没见到他。早上他莫名地生气,真怪不得我,我本来就是好心好意想让他洗脱嫌疑,更何况刚才下属也说他跟连华的关系其实非常糟糕。
站在司天台门口,我看着手里的药,觉得有千斤重。他真的受伤了吗?所以救我的真的是他吧?
心里五味杂陈,我叹了口气:“罢了,不管是不是你,我从来不喜欢欠人情。今晚就替你走一趟吧……”
父亲从小就说我好奇心太重,生怕我总有一天闯出什么祸端。
我承认,对任何事情我只要心存疑虑都想一探究竟,所以我很自然地进了安民县县衙。
夜色薄凉,深夜的将军府人烟散去,偌大的灵堂内烛火袅袅,随风忽明忽暗。趁一个丫鬟下去添香火,我在空中几个转折溜进了灵堂。
我不想打扰将军的,但是有些事情必须查清楚。
四下无人,我悄悄地往棺材内探头,而我的对面突然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哇……唔……”我差点尖叫出声,来人一个翻转,身形变换如闪电,落到我身侧紧紧捂住了我的嘴。
“嘘,别出声。”
这个声音是……阮淮?他怎么在这里?
我点点头,瞪圆了眼睛看着昏暗光线中的黑衣蒙面人:他脸上的面具换成了蒙脸布,只遮住了下半张脸。一双茶色瞳眸映着微弱烛光,像是琥珀镀上了月华,晶莹剔透。他眼窝有些深,眉眼轮廓分明,跟刀削似的,跟我们安民县那边西域过来的原族人还挺像。
阮淮的眼睛很漂亮,我看得愣神,他垂眸的样子总让我觉得有点儿熟悉。他一眼扫过来,我的心跳一下子乱了节奏,只好慌张地移开视线。
其实真的很想伸手去扯掉黑布,这么长时间了身边这个人究竟长什么样子,我简直心痒难耐。几次去偷窥都被他逮了个正着,还被说心术不正。
但我真的只是好奇而已……阮淮到底长什么样?是不是真的跟传言一样好看,还是……奇丑无比?
“你……怎么来了?你可是被禁足了。”我随便找了个话题打破寂静。
他看了我一眼,修长的食指放在我的唇间,不准我讲话。我闷声跟在他后面靠近棺材。
宇阳将军躺在里面,一身戎装英勇神武,脸上却一片死寂。是的,大顷这名骁勇的将士已经不在了,他的神态很安详,死前应该没有承受太多痛苦。
阮淮从头开始细细往下查看,我跟着他移动视线,两人的目光同时停在了将军的手上。阮淮抬起将军的手臂示意我来看,果然,白天我没有看错。
“你怎么想?”我定定地看着他。
我希望是自己看错了,若非如此那就证明连华和刑部有意隐瞒宇阳将军真正的死因。那他为何要骗我?
阮淮淡漠道:“下毒这种下三烂的事,我才懒得干。”
闻言,我抿了抿唇,眼珠滴溜儿地盯着他:“我相信你。”
幽暗的光线里,阮淮怔怔地看着我,过了片刻干巴巴地蹦出两个字:“谢谢。”
将军惨死,皇上下令追查,摄政王故意隐瞒……这怎么想都是个大阴谋啊!
“身为一名武将,棺内却没有他的贴身佩剑。”阮淮微微眯起眼睛,认真的样子让我一下子把他跟记忆里另一个人的影子重合起来。
太扯了,怎么可能?我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不过话说回来,沙场上刀剑无眼,身为武将宝剑确实不会离身,为什么棺里没有呢?
“想什么呢……”阮淮半眯着眼睛,瞳眸深如幽潭,他微微一笑,“怎么,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蠢?”
我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在这种情形下,他的嘴巴怎么还这么不饶人。
静默了老半天,我想好说辞正准备反驳,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阮淮和我四目相对,交换了一记眼色,他低声道:“练了这么久,你的轻功应该有进步了吧?”
我脸色很不好,弱弱道:“还……行……”
身为御封护卫,我最难以启齿的是我差劲的轻功,幸好我耍大刀厉害。
“让你这样的人保护,我还真担心自己的命。”说罢,他便走过来抓起我的胳膊,继续调侃,“轻功不好,那你翻司天台围墙怎么这么顺溜?”
我哑然,我能说我是爬树上去的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阮淮二话不说,拉着我运起轻功往屋顶上一蹿,稳稳落在屋顶横梁上。
“都搞定了?”
这声音好熟悉……
“速度点,别让府里的人发现。直接搬走。”
几个影子蹿进了灵堂,光线太暗看不清人脸,但借着屋外的月光我瞧见了他们腰间的十字飞镖。
“阮……”
我刚开口便被阮淮一把锁在怀里封了口。他目光冷厉地盯着下方,那些人来到将军棺材旁,似乎想要偷走遗体。
我努力给阮淮挤眉弄眼使眼色:他们要偷遗体,你不阻止吗?我想要反抗又不敢使劲挣扎,只得将手伸进他的大腿内侧狠狠一捏。阮淮蹙眉,低头看我一眼。
我掰开他的手,用口型道:“去啊。”
阮淮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他微微一笑,嘴唇贴在我的耳旁:“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你去比较合适。”
啥?
“哗啦——轰!”
衣袂飘飞后轰然落地,我趴在冰凉的地板上一脸错愕,难以置信他就这么把我给扔了下来!
那些人的视线都钉在我身上,我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刹那凝住了,一时间四下寂静。
秋风萧瑟,烛火摇曳得仿佛更强烈了些。
我灵机一动,从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的灰尘:“各位……赏夜色呢?”
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纷纷“唰唰唰”地从腰间抽出了细长的软剑。我的天,上次只是两个人我就差点被打死,这次有四个人啊!
我狠狠剜了一眼房顶的阮淮,恨不得立刻就砍了他。我端起笑脸,能笑得多灿烂就笑得多灿烂:“四位爷,我也是来偷东西的,这将军府尽是些乡下没见过的宝贝……你们偷你们的,我偷我的,之后各走各的互不干扰,岂不快哉!”
他们好像没听见,一脸肃杀地握着剑慢慢靠近我。
我腿脚有些哆嗦,但我必须强迫自己镇定,若是被吓尿了,事后阮淮一定会天天拿此事嘲笑我。我摆出一副放马过来的姿态,伸手去抽腰间的佩刀,咦……怎么空空的?
我脑子里立马蹦出晚上换夜行衣的时候将它放在桌子上的情景。
最近真是有点祸不单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