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星期后的一个晚上,小天鹅都睡了,雌天鹅对雄天鹅说:“你注意到我们孩子当中有一只,我们叫它路易斯的,有什么两样吗?”
“两样?”雄天鹅回答说。“路易斯跟它的兄弟姐妹有什么两样?我觉得路易斯看上去很好。它长得好,游水潜水都很漂亮。它吃得也好。很快它就要长出它的飞羽,可以学飞了。”
“噢,它看上去很好,”雌天鹅说。“老天爷也知道它吃得饱饱的。它健康,机灵,是个游泳健将。可你听见路易斯发出过声音或者说过话吗?你听见它叫过一声‘毕’或者叽里咕噜过吗?”
“这件事回过头想下来,我倒是从来没有听到过,”雄天鹅回答说,它那样子开始担心了。
“你听到路易斯像别的孩子那样对我们说过晚安吗?你听到它像别的孩子那样,用它们可爱的方式毕毕毕毕、叽里咕噜对我们说过早上好吗?”
“现在你这么提起来,我倒是从来没有听到过,”雄天鹅说。“天啊!你想要说什么?你是要我相信,我有一个儿子有什么缺陷吗?真有这么回事会让我痛苦万分。我只希望我的家庭生活一切顺顺当当,这样在我现在的壮年期可以快活平静地游来游去,不被担心和失望困扰。做爸爸本来就是个很大的负担。我不希望外加一个有缺陷的孩子,一个有麻烦的孩子。”
“不过,”它的妻子说,“我近来一直在注意路易斯。我认为这小不点儿不会说话。我从来没有听见它发出过声音。我想它来到这个世界上缺少了嗓子。如果它有嗓子,它会使用它的,就像其他孩子那样。”
“噢,这太可怕了!”雄天鹅说。“这是无法形容的苦恼。这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它的妻子用好笑的眼光看着它。“现在还不太严重,”它说。“但是两三年后,等到路易斯谈恋爱,那就会严重了,到那时候它是一定要谈恋爱的。一只年轻的天鹅小伙子不能说咯—嗬,咯—嗬,或者不能对它选中的年轻天鹅小姐说出通常的表达爱情的话,那它找伴侣就有很大的障碍。”
“你断定是这样吗?”雄天鹅问道。
“我当然断定是这样,”雌天鹅回答说。“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年春天,都许多年以前了,你和我谈恋爱,你开始追求我。你那时候是个什么样子,你那时候叽叽呱呱发出了多少叫声!那是在蒙大拿,你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雄天鹅说。
“对,你最吸引我的东西就是你的声音——你了不起的声音。”
“是吗?”雄天鹅说。
“是的。在蒙大拿州红石湖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里,你在所有年轻天鹅小伙子当中有最好、最响亮、最雄壮的嗓音。”
“我有吗?”雄天鹅说。
“你有,的确如此。每次我一听见你用你那深沉的嗓音说什么话,我已经准备好和你一起到任何地方去了。”
“你已经准备好了?”雄天鹅说。它听了妻子的赞美话显然非常高兴。这些话撩动它的虚荣心,使它觉得自己很伟大。它一直就在想像自己有一条好嗓子,现在听到妻子亲口说出来,这真叫它激动。在这快活的时刻,它完全忘掉了路易斯的事而只想着它自己。当然,它的确记得那个春天在蒙大拿的湖上,它坠入了情网。它记得这天鹅小姐有多么漂亮,有多么年轻和天真烂漫,有多么迷人,有多么可爱。现在它充分了解到,如果它当时不能说话,它就不可能追求它和赢得它。
“我们目前还不用为路易斯担心,”雌天鹅说。“它还太小。不过下一个冬天在蒙大拿过冬,我们就必须注意它了。我们必须一家待在一起,直到我们看到路易斯怎么对付过去。”
它走到小天鹅们在睡觉的地方,在它们旁边待下来。夜晚很冷。它举起一个翅膀,用它盖住那些小天鹅。它们在睡梦中动着,向妈妈紧靠过来。
雄天鹅静静地站着,想着它妻子就在刚才告诉它的话。它是一只勇敢、高贵的鸟,已经在开始为它的小儿子路易斯想办法了。
“万一路易斯真的不会发出声音,”雄天鹅心里说,“那么我要给它一个什么仪器,让它能发出许多声音。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走出困境的。再说,我儿子到底是一只吹号天鹅,它应该有一条像小号那样的嗓子。不过首先我要把它测试一下,看它妈妈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那天晚上雄天鹅没法入睡。它静静地用一条腿站着,但睡意始终不来。第二天早晨,在大家美美吃过早饭以后,它带路易斯离开大家。
“路易斯,”它说,“我想单独和你谈谈。让你和我两个游到池塘另一头去吧,到那里我们可以单独谈话,没有谁来打搅。”
路易斯听了这话大为奇怪。不过它点点头,紧跟着爸爸使劲地游水。它不明白它爸爸为什么要跟它单独谈话,没有它的哥哥姐姐在一起。
“好!”到了池塘上游那一头的时候,雄天鹅说。“我们到了,在这里优雅地浮着,轻松之至,离开大家远远的,周围环境无话可说——美好的早晨,池塘静悄悄,只有乌鸫的歌声,使得空气非常甜润。”
“我希望我爸爸能说到点子上,”路易斯想。
“这是我们谈话的理想地方,”雄天鹅说下去。“有一件事情,我觉得我应该和你非常坦率地谈谈——一件和你的未来有关的事情。我们不必涉及鸟类生活的整个范围,而只把我们的谈话限于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上,这件事情就是在这不寻常的场合摆在我们面前的。”
“噢,我希望我爸爸能谈到点子上,”路易斯想,它到这时候已经紧张极了。
“我已经注意到,路易斯,”雄天鹅说下去,“你难得说句话。事实上,我想不起来你曾经发过一次声音。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话,说‘咯—嗬’,或者大叫,不管是害怕还是快活。对于一只小吹号天鹅来说,这是最最少有的。这很严重。路易斯,让我听听你说‘毕’。说起来吧,说吧!说‘毕’!”
可怜的路易斯!在它爸爸看着的时候,它深深吸了口气,张开嘴,把气放出来,希望能发出“毕”的一声。但是没有声音出来。
“再试试,路易斯,”它爸爸说。“也许你用力不够。”
路易斯再试。没有用。没有声音从它的嗓子眼里出来。它难过地摇摇头。
“看着我!”雄天鹅说。它伸直脖子,“咯—嗬”叫得那么响,几英里内的每一只野兽都听见了。
“现在让我听听你说‘毕’!”它继续说。“说‘毕’,路易斯——说得响,说得清楚!”
路易斯试着说。它说不出“毕”。
“那么让我听你说‘波’!说吧,‘波’!像这样:波—波—波。”
路易斯试着说“波”。它说不出。没有声音出来。
“算了,”雄天鹅说,“我想没有用。我想你是哑的。”
路易斯一听“哑”这个字,觉得都要哭出来了。雄天鹅看到自己伤了路易斯的心。“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儿子,”它用安慰的口气说。“哑只是不会发出声音,是个缺陷,但是你并不笨。实际上我想,在我所有的小天鹅当中,你也许是最聪明、最棒、最机灵的。人看不见叫瞎。人听不见叫聋。人不会说话叫哑。这只是说他不会说话而已。现在你明白了吗?”
路易斯点点头。它觉得好受点,很感谢它的爸爸把这个字的两种意思解释给它听。不过它还是极其不快活。
“不要存有一种不正常的难过,路易斯,”雄天鹅说。“天鹅必须快活而不要难过,要优雅而不要笨拙,要勇敢而不要胆小。你要记住,世界上有障碍必须克服的年轻人多的是。你显然有说话方面的缺陷。我肯定你会及时克服它的。在你这种岁数,不能说话甚至还可能有点儿好处呢。这样就迫使你很好地听人家说话。世界上只管喋喋不休地自己说话的人太多了,肯听人家说话的人却难得找到。我告诉你,你在听人家说话的时候,比在自己说话的时候可以得到更多东西。”
“我爸爸自己就说话很多,”路易斯想。
“有些人,”雄天鹅说下去,“一辈子里喋喋不休,用他们的嘴发出许多喧闹声,他们从来不肯真正听听任何话——他们只忙着发表自己的意见,而这些意见常常是错误的,或者是根据道听途说得来的。因此,我的儿子,要开开心心!要享受生活,要学会飞!好好吃,好好喝!用你的耳朵,用你的眼睛!我保证有一天我一定使你能用上你的嗓子。有机械装置能把空气转化成美丽的声音。有一种东西叫做小号。在我的旅行中,有一次我见到过一把小号。我想你要过圆满生活的话就需要一把小号。我从来不知道有一只吹号天鹅会需要一把小号,但是你情况不同。我打算弄来你所需要的这个东西。我不知道我怎么能做到,但是时间长着,会做到的。现在我们的谈话该结束了,让我们愉快地回到池塘另一头去吧,你的妈妈和你的哥哥姐姐在等着我们呢!”
雄天鹅转身游走了。路易斯跟着。这是它的一个不愉快的上午。它和它的哥哥姐姐不同,它觉得吓坏了。它和大家不同使得它害怕。它不明白,为什么就是它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有嗓子。其他人似乎个个都有。为什么就是它没有?“命运是残酷的,”它想。“命运对我是残酷的。”接着它想起爸爸答应过帮它的忙,这才觉得好过些。
很快它们回到了大伙儿那里,大家玩起了水上游戏,路易斯也参加进去了,浸水,泼水,潜水,打转。路易斯能把水泼得比任何一只天鹅远,但是它泼水的时候叫不出来。泼水的时候能大喊大叫,一半乐趣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