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中海世界与罗马帝国(讲谈社·兴亡的世界史 02)
- (日)本村凌二
- 7271字
- 2021-04-04 09:58:25
推荐序 一个饱满完整的历史世界
2016年我在法国驻罗马学院(L'École française de Rome)开会时,遇见川本悠纪子博士,一见如故。那时她刚从英国伦敦国王学院获得博士学位不久,正在不列颠驻罗马学院访问,博士论文题为《维苏威地区的绕柱回廊:文本与考古研究》,她的导师亨里克·穆瑞森(Henrik Mouritsen)是丹麦旅居英国的著名罗马史学家。我和川本博士2017年相约在慕尼黑再次见面。从她那里,我对日本的古典学界多了许多感性认知,更让我感叹全球化在古典学这个领域越来越深的印记。那时我还完全不曾预见到我会受“理想国”之邀为本村凌二教授的这本《地中海世界与罗马帝国》作导言,而本村教授曾是川本悠纪子在东京大学求学期间的指导教授之一。2012年本村教授从东京大学退休之后,曾在早稻田大学任教直至2018年3月再次退休。川本悠纪子博士在谈到本村教授时,充满敬意与感情。这也让我想到曾经短暂接触和合作过的一些日本古典学学者,特别是庆应义塾大学的纳福信留教授(剑桥大学博士、柏拉图研究专家)和京都大学的高桥宏幸教授(奥维德《变形记》新日译本译者、日本西洋古典学会的会刊《日本古典古代研究》[Japan Studies in Classical Antiquity]的主编),也都是恭谦守信,从学问到为人都让人心生敬意。
无论在中国还是在日本,古代希腊罗马研究(统称“古典学”)都是小领域。但在日本,这个领域的系统化比在我国起步更早,与欧美,特别是欧洲,有着相对密切的学术交流。欧洲—日本古代地中海世界会议已经举办了四届。专业期刊《古代》(Kodai)创刊于1990年,已有一定国际名声,一方面发表日本学者在古希腊罗马研究方面的英文学术文章,向英美读者推广日本学者的成果,另一方面也发表欧美著名学者的文章。剑桥大学已故的Keith Hopkins、圣安德鲁大学的Greg Woolf等有影响力的罗马史学家都曾在《古代》发文。本书的作者本村凌二就曾任《古代》的主编。然而本村教授的学院背景并没有将他囿于象牙塔中。近年来,他为报刊撰写书评和短文,并致力于编撰面向大众或初学者的通俗书籍。他曾为高中撰写世界史教材,出版多部有关罗马史的入门或初阶读物,包括本书和《初学者的罗马史1200年》(2014年)、《罗马帝国人物列传》(2016年)、《一本书读懂罗马帝国》(2016年),等等。本村教授的兴趣也不仅仅限于西方古代史,他热爱马,曾撰写过《马的世界史》(2001年初版)以及《赛马的世界史》(2016年)。本村教授还将对演员石原裕次郎的喜爱转化成传记《裕次郎》(2017年)。博物馆中的古代视觉艺术让本村教授着迷,他常常在9月份时在伦敦住上一个月,本书提到他曾造访大英博物馆超过百次,这绝非虚言。大英博物馆的亚述回廊直接影响了本村教授对亚述帝国冷酷无情的印象,并将其定性为“高压帝国”。
本村凌二是一位为兴趣所驱使的学者,也是一位不愿在历史书写中放弃想象力的作家。他的《让帝国着迷的角斗士:血与汗的罗马社会史》(2011年)一书在日本学术界颇具争议。这部著作的第一部分以第一人称虚构了角斗士的“手记”,第二部分叙述角斗士的历史、经济,等等。但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本村凌二教授与盐野七生以及漫画家山崎麻里都是好友。后两位对于中文读者来说应该都不陌生。盐野七生15卷本的《罗马人的故事》在日本和中国都是畅销书,并都得到商界的加持,尽管日本学术界对《罗马人的故事》中对史料的轻信及历史事件的简单化处理有颇多批评。而山崎麻里的漫画作品《罗马浴场》则以罗马皇帝哈德良统治时期为背景,讲述一位浴场设计师穿越到现代日本又重返古罗马的经历。整部漫画在轻松幽默中不但探讨了古今、东西之间的误解、对话和借鉴,而且重新构想了哈德良皇帝的政治斗争史。曾获多个漫画大奖,包括2010年手塚治虫文化奖短篇奖,而据漫画所改编的动画和电影也相当成功。如果说山崎麻里的漫画作为虚构作品很容易归类,《罗马人的故事》这样介于纯学术作品与“物语”之间、接受度极高的作品却对学院背景下和在学术体制中的写作者提出了一系列问题:学者为谁著书作文?假如面向大众,历史书写应该采用何种风格?严谨的历史著作与想象力能否共存?历史著作中“当下”是否可以高调登场?对这些问题的回答自然不会单一,也不会有终极答案,却是不能不正视的问题。从这个角度而言,本村凌二这本面向公众并可用作历史专业学生入门读物的《地中海世界与罗马帝国》,提供了一个或许可供参考的样例。本村无疑受到莫米利亚诺《医学与修辞学之间的历史》(History between Medicine and Rhetoric)一文的影响,《地中海世界与罗马帝国》的开篇直接切入历史学、医学以及修辞学之间的关系:历史学虽然没有医学(救治)的急迫感,但和医学一样,需要精确;历史学家还需要“具备说服、劝导别人的智慧”(修辞学)。那么在医学与修辞学之间的历史应该是怎样的呢?
《地中海世界与罗马帝国》是一部问题意识很强烈的著作,有浓郁的日本情怀,比较视角散布全书,频繁将罗马与其他帝国或族群历史进行比照,构建“古代史与现代史的对话”。本村教授特别提到了“进入21世纪,对罗马史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多,作家盐野七生写成的全15卷本《罗马人的故事》在日本很受欢迎,这一现象背后,或许隐藏了现代日本所面临的问题”。至于这些“问题”是什么,本村认为是“日本人两度以欧美社会为榜样,但两次都遭到挫折。所以,欧美国家不再值得仿效,古罗马或许就是作为替代品而登场的”。以学术的方式用西方古典来抗议社会在日本学术界是有其传统的。比如田中美知太郎(1902—1985)曾拷问1942年的日本,是修昔底德米洛斯对话中傲慢的雅典还是自欺欺人的米洛斯。他也用柏拉图哲学批判二战期间所谓的“大日本帝国”“大东亚共荣圈”等等都是“名”而已,并非“真相”。人们所经历的无异于柏拉图笔下的“洞穴”,只有追索绝对的真相和标准,才能摆脱“洞穴”的不真实。然而这部《地中海世界与罗马帝国》却非针砭时弊的社会批判之作,它总体的基调是乐观的。本村教授把罗马史定位为“跌宕起伏、饱满完整的历史世界”,“承载了人类全部的经验”(语出丸山真男)。但本村并没有将它简单设定成一部兴亡史。正相反,受到彼得·布朗“晚期古代”学派的影响,本村对于“衰退、没落史观”并不以为然,在他看来,“3世纪到7世纪不仅仅是‘古典时代的黄昏’,也是一个产生新秩序、萌发前所未有的观点和感觉的时代”,“是人类为了生活而奋斗的时代。我们应该重新认识那个时代,将其看做人类不断挑战新事物的时代”。
正如本村凌二在“序言”中所指出的那样,没有人能够在300多页的篇幅中尽述罗马史。但在有限的篇幅中,本村教授用饱满的人物、丰富的原始资料、生动的历史瞬间以及点缀全书的理性评论与比较视角交织出了一部鲜活的历史。正文中配有大量地图和插图(钱币、古迹、人物塑像、浮雕、壁画、石碑、镶嵌画、后世的绘画、铜版画,等等),文后附有“人物小传”及年代表,共同增强这本书的亲和力。人物刻画在书中占据了大量的篇幅。本村笔下的历史人物,无论是罗马人还是罗马的敌人,全部个性鲜明,形象丰满:“性格坚韧、头脑灵活的领导人”卡米卢斯,“令人敬仰的英雄人物”哈米尔卡,“保守派大佬”加图,“救国英雄”大西庇阿,高贵沉着但又朝气蓬勃、富于情感的小西庇阿,政治上平庸而又嫉妒心强的马略,“决断利落”的苏拉,贪婪但在平民中有人气的克拉苏,“荣誉心和自负心”和“人格魅力”爆棚、洞察力敏锐、“宽严相济的野心家”恺撒,“好男色的女装皇帝”埃拉伽巴路等等,无不跃然纸上。然而,历史书写中的人物刻画常常是件风险颇大之事,尤其是因为在史料中,历史人物常常被赋予“角色”性质,承载道德训谕或舆论构建,使后世的人难以清晰地复原人物的“真相”。本村十分清楚史料的陷阱。比如恺撒曾遭海盗俘虏,他威胁海盗说“一定要绞死你们”,本村指出除了恺撒本人外,这句话应该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他更倾向于把它看成恺撒本人宣扬出来用以巧妙塑造自己形象的传说。本村也提醒读者,卡里努斯皇帝那些令人不齿的丑闻是对手戴克里先的支持者散布出来的。但在有些人物的描述方面,本村似乎恰恰落入了史料的陷阱,比如“屋大维的姐姐屋大维娅嫁给安东尼,她是一位值得赞扬的坚强女性,迷恋克里奥帕特拉、任性妄为的安东尼的声誉一落千丈”,这似乎正是屋大维阵营所要看到的人物形象,这三个人物的历史肖像有多少是屋大维贬低对手安东尼、抬高己方的宣传战的产物?
但与其说本村关注的是人物的(真实)性格与德行对历史的影响,不如说他更注重探讨领袖人物或统治者所应具备的能力与品质。比如在评论苏拉将自己数次化险为夷归功于“幸运”时,本村写道:“如果一个人把胜利都归功于自己才智,说明这个人的器量还小。深信有超自然的力量在保护自己,这也许是历史上杰出人物的能力。”
本村将罗马之前的帝国分为“高压”帝国(亚述)、“宽容”帝国(波斯)和“野心”帝国(亚历山大)三种类型,他认为罗马帝国集这三类于一身,而罗马帝国最出色的英雄之一恺撒也具有集“高压、宽容和野心”于一身的人格。在本村看来,奥古斯都同样具有这种双重人格:作为个人,宽容和善;作为统治者,无情冷酷。本村摈弃以“善恶”作为衡量统治者的标准,而更多地将尼采式超人投射到达到权力顶峰的人物身上,他们“不少人必须要成为跨越善恶的超人”。对于带领罗马走出3世纪的戴克里先,本村先是设问他究竟是织田信长类型、丰臣秀吉类型,还是德川家康类型,但最后的分析却落脚在“与其说他属于哪种类型,还不如说他兼具他们所有的特点,是一个随机应变的人物。如果没有那样的自制力,就不能使地中海世界帝国度过前所未有的危机”。
然而,对人物的关注并不代表本村把历史发展的重担全部都压在所谓杰出人物或统治者身上,他甚至写道:“我们把目光都集中在了皇帝身上,就关注不到民众生活了。皇帝的更换速度让人目不暇接,不过对广大民众来说,皇帝是谁都无所谓吧。普通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答案,我们就不能了解历史的真实面目。但挖掘这些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在这本书中,平民的生活确实只占据了极小的空间,在多神教时代非军政人物中出镜最高的只有2世纪时的名医盖伦。社会的转型带来史料和书写重点的转型,基督教合法化之后的历史人物相对更多元,包括“富于理性和洞察力的”基督教父奥古斯丁、被虐杀的异教女哲学家希帕提娅、隐修士安东尼、“柱顶圣人”西缅等等。
这本书和玛丽·比尔德的《罗马元老院与人民》(SPQR)一样,在叙事上并没有完全按时间顺序进行,而选择了罗马史上的某个关键节点切入。比尔德选取了公元前63年的喀提林阴谋,原因之一是因为那段时间也是罗马人自己系统思考罗马史的开端。而本村凌二则选择了罗马成为地中海霸主的节点,即公元前146年。那一年,罗马摧毁北非的迦太基和希腊的科林斯,马其顿也成为罗马行省,拉开了“帝国的古典时代”的序幕,罗马和汉这两个世界帝国在亚欧两端并存。而其后的各章用来铺陈罗马之前的地中海世界及帝国类型、罗马的对外战争以及内部改革,如何从意大利霸主晋级为地中海霸主,罗马帝国从和平走向动荡,多神教让位于一神教,以及罗马帝国的终结。在本村看来,罗马上升阶段的制胜法宝大约有四个:对法制的重视、在挫败中学习的能力、分而治之的管理方式,以及重荣誉的“祖先遗风”。本村凌二对“祖先遗风”(也常译为“祖制”)十分推崇,反复提及,并将其定义为“这是过去的祖先和未来的子孙在理想上的竞逐。这种生活方式的确是‘为了永恒的名誉’而不辞劳苦”。这或许听起来很浪漫,但本村教授却给了罗马共和国的国家形态一个十分不浪漫却又直指要害的名称,即“共和政体法西斯主义国家”。但这里的“法西斯主义”并不等同于20世纪的法西斯主义,本村给出的基本定义是“结合国家主义和军国主义的大众运动”,如果说迦太基是“商人军国主义国家”,那么罗马便是“农民军国主义社会”。至于代表罗马国家的缩写SPQR,本村则如此阐释:“S是元老院(Senatus),是共和国的基础。在元老院里富于经验与才智的贵族们一边讨论,一边决定国家大事。尽管有权威人物主导这些讨论,但始终要与他人进行合议。P是民众(Populus),是法西斯主义的温床。具有威信的元老院元老的发言使这些民众充满好战气氛,而培养这种精神的则是祖先的故事。”这应该说是对SPQR一个相对狭窄的解读,因为元老院和民众大会上讨论的远不止战争,元老院与民众之间也存在着纠缠不断的博弈,而培养好战气氛的究竟是荣誉感还是对物质利益的期盼,则是罗马史学家争论已久的问题。然而,本村对罗马共和国的犀利概括却是一语中的:“如果说法西斯主义国家的真实面貌是什么,那一定是对军队和国家的赞美。”这本书中最后一次谈及“祖先遗风”是在第六章讨论罗马的第一位皇帝奥古斯都统治时。奥古斯都所宣称的“威望”(拉丁文为auctoritas,也常译为“威权”)取代了“祖先遗风”。但本村对罗马皇帝的权力基础没有任何玫瑰色的幻想。他用极其直接了当的语言指出:“皇帝权力的支柱是军事实力......但是权力不喜欢以那样露骨的形式暴露在外,最好用类似面纱这样的东西掩盖一下。这种‘面纱’,我们可以称作‘威望’。”
在本村凌二看来,与亚述帝国、波斯帝国和亚历山大的帝国相比,“罗马人所构筑的世界帝国在疆域、时间及稳定性等各方面,都超越了这些帝国的统治”。但既然这部丛书的主题是“兴亡”,一个不能回避的核心问题便是罗马帝国的“盛衰”。前文已经提到,本村凌二并不认同“兴亡”这种思维路线,但还是以生动的方式总结了一些流传较广的描绘“罗马衰退的脚本”,比如:“他杀论”:日耳曼人被指认为谋杀帝国者;病死论:假如将“帝国的衰亡比作人的生老病死”,病因又可分为“癌症”或“中风”,“如果是癌症,癌细胞就是基督教”,而中风导致半身不遂论,“也就是说,东部、西部的发展差异显著,由于这种紧张状态导致的动脉硬化,引起半身不遂”;人口减少、地力枯竭,等等。但假如说让本村教授来下一个诊断书的话,他会更倾向于罗马帝国自然死亡的“寿终正寝”论。
彼得·布朗的《古代晚期的世界》(The World of Late Antiquity)直接影响了本村对后期罗马帝国的理解,提倡转换角度来看待古代末期的地中海世界:“如果反过来看,这个时代开启了一个显著的全新局面。在欧洲,基督教合法化并广泛传播。在西亚,伊斯兰教在7世纪产生。我们应该更积极地重新审视这个时代,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在新的基础上形成的时代。”本村也愿意相信在政治、经济层面也已经产生新的秩序,“再臻繁荣”,不过他在这方面的论据相对薄弱,依据主要是北非和西西里的镶嵌画(马赛克画)所体现的大地主的丰富生活。
在这本书的第一章,本村曾定格公元前146年一片火海中的迦太基,胜利的罗马主将小西庇阿却悲从中来,心里想到了“罗马繁华过后的暗淡命运”。荣耀或许与悲愁共生,但本村在为罗马帝国史画上句号时,他做了一个对比,“这时不会再有迦太基灭亡时小西庇阿流出悲伤的眼泪的场面了。可是,阅读历史的乐趣就在于重新认识历史”。罗马帝国或许终结了,可这并不是个悲剧或代表文明的终结,更不是伤春悲秋的由头。
在结束这篇导言之前,有必要说几句关于史料的话。史作基于史料,而史料本身是复杂的。它体现的是谁的声音?为谁而作?是否具有代表性?它掩盖了什么?是否重构了记忆?它是如何保留下来的?每一则史料都要经历如是的拷问才能全面释放能量。本书在叙述中穿插了相当多的古代资料,包括来自《十二铜表法》、波里比阿《历史》、撒路斯提乌斯《喀提林阴谋》、恺撒《高卢战记》、李维《罗马史》、《圣奥古斯都行述》、普鲁塔克《英雄传》(也常称为《平行传记》)、弗龙蒂努斯《谋略》、《圣经》、东罗马军人“手记”等等的引文。这是一种增加生动性、亲和力与说服力的做法。对史料本身的剖析让这些引文具有更强的力量,也更有兴味。本村在引用了撒路斯提乌斯一段充满抱怨、愤愤不平的引文之后,及时提醒读者不能只从引文字面上来理解罗马社会,而要从撒路斯提乌斯遭遇排挤来看待他文字中的焦躁。本村对传说的态度也体现了他的科学性。罗马建城之战神双生子与母狼的故事,抑或罗马人派遣学识渊博的人到雅典向梭伦学习,他认为去考察这样的故事是否是历史事实并没有太大意义,因为这些故事的价值在于它们的“流传”。这一点确实非常重要。然而我们还可以继续追问:这些传说最初是在何种语境下、如何形成的呢?当然,这些问题是这本书的篇幅难以容纳的。另外,还有一些传说并非来自罗马时代,比如本村提到“罗马人还在迦太基的土地上撒盐,诅咒这里永远寸草不生。这种灭顶之灾,史所罕见”。这个耳熟能详的撒盐故事并无罗马时代的佐证,而是19世纪以后广泛流行的说法,或许是与中世纪城市被摧毁的惯常书写桥段(犁地、撒盐)相混淆,或许也受《圣经》中一些故事的影响,比如《士师记》9:45。
需要提醒读者的是,书中有一些古代史料的“翻译”其实已经是改写。本村教授自己在书后所附的文献部分的提法是“史料”(笔者在引用时,部分进行了意译)。“改写”最明显的例子是《圣奥古斯都行述》(也常译为奥古斯都《自传》《业绩录》《功德碑》)。其正文的第一句可直译为:“余十九岁自发并自承开支组织了一支军队,我用这支军队使得遭受一个小集团暴政压迫的共和国重获自由。”而本村译文的头几句为:“余十九岁被指定为伟大的神之子恺撒的养子,但前途多难。反恺撒势力还没有被完全消灭,恺撒派也并非团结一致。特别是恺撒亲信安东尼的专横跋扈,让人难以忍受。尽管余多次要求,他都没有放手恺撒的遗产和图书。因此,我无法向士兵们发放恺撒曾经答应过的酬金,只能自掏腰包来支付。”本村出于“以便读者能简明易懂地理解奥古斯都要表达的思想”的考量进行了这样的改写。然而需要指出的是,《圣奥古斯都行述》的一个很大特点是它并不醒目地招摇过往对手的名字,安东尼这个名字在全文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是被轻蔑地归入“一个派系”、“小集团”(factio)中。而奥古斯都所用的核心政治术语“使共和国重获自由”(rem publicam in libertatem vindicavi)在这个扩充版的改写中消失了。这很难说符合奥古斯都的原意。
罗马史的书写方式不是只有一种,本村凌二教授这部来自邻国的罗马史著作有相当多的独特之处,也是一部生动之作。一篇简短的导言无法覆盖书中俯拾皆是的见地与既不自卑也不自大的家国情怀,读者自会寻到珍宝。
刘津瑜
德堡大学古典学教授
上海师范大学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