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翠斋内室里,向茹默端坐于梳背椅上,一头秀发迤逦如绸,莹泽泽飘垂于一方香肩之上。
木研素白一双手上灵巧翻动了把月膘色弯月形状牛角木梳,在墨样青丝间似一只翩跹的蝶。
这个发髻是大尚朝未出室少女的所专属的发式,但见木研双手灵巧巧而动,将向茹默长长秀发分成几股来,结鬟于顶,用不得拖拄,自然下垂来便是,并束结肖尾,垂于肩上。
小几边上放了个掐丝珐琅缀花宝奁,内有七七八八的珠环钗簪横竖斜放于此间,绚紫、朱砂、青碧、明黄与亮白交相辉映,将赭色绒布铺就的宝奁点装的莹莹透透,光泽耀目。
主仆两个言笑晏晏间,有萱草的清淡香气盈盈缭绕于此间,一副欣欣然之喜貌端端而显。
木研梳的极是认真,向茹默的秀发也是长长的,梳起来格外的费力些,铜壶滴漏里受壶的水蕴至了多半满,木研为向茹默梳的的垂鬟分肖髻便是成了。
木研定睛瞧了这一奁盒子里灿灿若流霞珠环宝钗,轻轻将盒子轻推至了向茹默手边两寸,俏生生道:“小姐,这发髻也梳得了,便是选来一枚发簪来带上吧。”
向茹默唇角莞尔,眼波流转间,瞧了一枚嵌了三颗润白珍珠的银饰来,轻抬手将其于宝奁中拈出来,对了木研道:“我便是瞧了这个顺眼些,莹莹透透的又是简单大方。”
便就递与木研,木研瞧了向茹默手上衔着的那一枚珍珠发式,太过于简洁,的确是不适合这样的日子,不由“嗳”了声,也不曾接将过来:“小姐素来是不喜光耀耀的东西,可今儿是除夕夜呢,即便是应景儿,可若何得是也要妍丽些的呢。”
向茹默便就拈着于手中把玩,拇指于珍珠上来回抚动,大而光洁的珠子细腻微凉的手感润得人心也愈加的柔和了,神色看起来便是愈加陶陶然。
木研见她只将银制珍珠发饰拿与手上不放回奁中,堪堪便是以为小姐就偏生要戴得这一方发饰来,心下不由焦虑,以一只着了软底刺绣布鞋的纤纤玉足缓缓碾地,凝了眉头:“小姐,这里可比不得咱宁厂。”
饶是内室里只她主仆二人,也还是不由分说左右四顾的瞧了,方忧心道:“小姐,于大小姐跟二小姐咱可断断不能失了颜色的。”
见得木研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又听得她如是说,向茹默忍不住“噗嗤”一声便就是笑了,你说了这个发饰过于素洁了,我便也就没打算说要将这个珍珠银饰戴于鬓间的呢,一壁就笑了道:“好了,好了,我听你的便就是了。”
言必,便就将素白柔荑中拈着的珍珠发饰放回于宝奁内,木研这才笑逐颜开,抬手拿出了一早便瞧在了眼里的累丝嵌珠宝虾形金饰来,放于嫩白手心里喜滋滋的:“小姐,便就簪了这个来戴。”
向茹默轻笑着点点头:“好的,簪来戴便就是了。”木研将这一只发饰戴于向茹默的左鬓边,即刻的金灿灿的珠宝虾发饰嵌于墨黑青丝间愈加显得灼灼其华,闪闪耀目来。
木研笑意吟吟,又挑了只镀金蝴蝶簪来,插于右侧发髻一旁,配了这两只熠熠生辉发饰的堆积如云的青丝愈加的动人不已,让人不舍移目。
木研昂了头,别着头两侧来回观赏不已,缓缓拊掌赞道:“小姐,果然是极美的。”便就又拿将起小几边上的簪花铜镜来,端端立拿于向茹默眼前:“小姐你来瞧上一瞧。”
向茹默对了铜镜细细瞧了如云青丝上两边发饰,莞尔一笑:“却是美的,也衬了这迎新岁的氛围。”
是呢,今儿可就是腊月二十九,迎新岁的日子了,向茹默觑了神色瞧了牖户外的日光来,一对柳叶似的弯眉微蹙:“外面有信儿吗?祖母也不知是回府了没有?”
谈及此,木研面色略显焦虑,踟蹰道:“刚刚我到庖屋去取早膳时,听几个婆子谈论,说老夫人从温泉古镇辰时起便就出发了,马车行路两个多时辰也便就可以到达了。”
木研微微侧头,声音低低的:“可现下里俨然都三个余时辰了。”
向茹默转眸瞧了铜壶滴漏,思绪纷乱如潮,内心里更是忧虑重重:“现下里都已经是都巳正一刻了。”
木研小心道:“雪大路滑,再加上迎新岁,人多路堵也是有的。”
向茹默低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挺直脊背,盈盈站起身来,向了牖户外看着:“我要去东苑跟父母亲大人等待祖母回来。”
木研应声是,拿了件短白貂绒滚蓝边披风为向茹默搭上,主仆二人便就朝了内室的门口移步而去了。
东苑里。
苑清秋端坐于罗汉榻上,饶是三十几岁的人了,可纤弱且凹凸玲珑的倩倩身影让人瞧之便就有欲要揽入怀中疼惜的意味。
这一刻她眉头微凝,觑着神色瞧了于莹白理石地面上来回踱步的向寄北,许是路上因甚事耽搁了,念及此心下稍宽,柔婉道:“夫君不如坐下来耐心等待,相信母亲大人不刻后便就会回来的。”
言语着便就将小几上青花缠枝茶盏端端然举起:“夫君,这六。堡茶的温度却是刚刚好呢,喝上一口来润润嗓子。”
向寄北移步过来接了茶盏,也不言语,端着便就是喝得了下去,陈香浓郁的口感冲淡了些许他心头所思。
苑清秋见向寄北心思稍缓,又道:“夫君,为得除夕的这一餐年夜晚膳,我前日里便是庖屋备下了十道菜的料来,就带今儿个里做得了。”
向寄北情知是夫人怕了他忧思,便才用话为他排解,自己其实何止是因为母亲现下里不曾回来而担忧,更多的是盐井开凿过程中诸多不利,以至于现下里竟是连盐卤都不曾打出一滴来。
江口告急,宁厂告急,存盐告急!
苑清秋只顾着才刚里的情绪,缓缓而道:“庖屋里备下的原材料有肥瘦相适宜的豕肉、豕蹄、腊肉、腊鸡、腊鱼、榛鸡、肥鸭、大豆腐、子鸡、鲲鱼、团头鲂鱼。”饶是菜品如是多,却如数家珍。
向寄北静静听了,每一样食材都在心目中思量着,在江口而后又复往外地,饶是富贵如向府,毕竟出门在外,也当真是食不好的。
苑清秋复又道:“这十道菜里面,有腊肉、腊鸡与腊鱼便是一味菜,而那肥鸭却是要庖人备下了两只来的,却是可做味道迥异的两道菜来。”
轻抚了下鬓前碎发:“如斯这般算来,正好便是十道菜的原料了。”
瞧了向寄北:“我给夫君念叨下这十道菜的成品名称来,以便夫君心中有个数来。”
向寄北抚了肚子笑着道:“良人却是只说了这些个原材料来,夫君都听得饥饿了,这若在说了成品菜名来,那夫君这肚子岂会受得了!”
这些菜品本是苑清秋一手嘱了庖人来制的,只是说的笑意吟吟的,听闻此,不由得“哦?”了声,做出一副无端之貌,郑重其事的:“那我便就不与夫君来说了。”
向寄北连连道:“哎呦呦,可千万别,良人还是要说与我来听的。”作势擦了下唇角:“不然夫君可要被生生馋死了呢。”
苑清秋哈哈笑了,假意嗔道:“我的夫君怎好被馋死,那可是万万使不得的呢。”
向寄北瞧了苑清秋肃然道:“愿闻其详。”
苑清秋瞧了他的那一副端的,愈发的想笑,却也是生生憋住了,一字一顿却又绘声绘色的说了起来:“这十道菜按了刚刚我跟夫君说的原料的顺序,依次分别为第一道东坡肉,第二道水晶肴肉,第三道腊味合蒸,第四道飞龙汤,第五道无为熏鸭,第六。道麻婆豆腐,第七道东安子鸡,第八道西湖醋鱼,第九道帝都烤鱼,第十道清蒸团头鲂。”
向寄北这厢简直是愈听愈饿,这当下便就是真的流出口水来了,脸庞登时间蕴得生生的红,只作闲闲不经意的转了身,抬起一双宽大手掌抹了去。
苑清秋只作未觉,兀自续道:“昨儿个是给三姐儿先是做了这其中的四道来,品了后便是觉得味道不错呢。”
“这个小丫头倒是蛮有口福的呢。”旋即将脸转向苑清秋,急切切询道:“三姐儿多会儿回来的?倒也不知是胖些了还是瘦些了?”眼眸中的光芒愈加柔和:“可是长高了多少?”
苑清秋瞧了他的这一副端的,由不得掩唇笑了:“瞧瞧你这厢里急的,一股脑问了这些个来,倒是要我先回了哪一个才好?”
向寄北打心底里最稀罕的便就是这个聪慧良善且又端庄雅致的三女儿,饶是他不在宁厂里,却怎能不知三姐儿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子家,竟是扛了这么大的一个摊子,事无巨细的亲力亲为。
东苑内室门开了来,向茹默款款而入,垂鬟分肖髻高高绾着,鬓上簪的两枚金灿灿灼灼耀目的头饰于如云青丝间愈加光耀,愈发衬的向茹默肌肤胜雪。
“父亲、母亲,茹默给您们请安了。”向茹默一揖到底,恭恭敬敬说道。
“默儿,快快起来。”向寄北忙忙扶将向茹默搀起来,细细打量了她:“三姐儿啊,快让为父好生瞧瞧你。”
慢慢转了身子,饶是过了近乎半年,可三姐儿看起来却是比离府时还要瘦了呢:“怎地却是清癯了不少。”
言语间,便就是有泪泫泫然迎于睫,遂便就急急转身试去,向茹默见父亲这般,眼眶不由得也泛起了红,口中忙道:“父亲,你是怎般看到。”
轻盈盈转了个身:“默儿是胖些了呢。”
掖过鬓边碎发于耳后又道:“哦,我知道了,是父亲于心底想着默儿清瘦了,眼里看到的默儿便就是清瘦了。”
苑清秋见父女两如此这般忙道:“瞧瞧你们这,回都回来了,这一老一幼的还抹起了眼泪呢。”
可苑清秋说归这般说,心底里想起了三姐儿毕竟还只是个金钗之年的孩子,饶是向府的主家人,可一个人于宁厂里定然是要承受了许多诸般的。
想着想着,苑清秋自己的泪珠也掉落了下来。
“呵呵呵呵呵”
还未见人,便就闻得一阵娇柔柔轻笑响彻起来,自是二姐向茹雪。
迈着轻盈莲步姗姗而至,后面跟了丫鬟木沂,手里提了个杏黄色雕花蕊宝奁来。
娇柔柔的扑入苑清秋身怀:“母亲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还哭哭啼啼上了。”
遂便又郑重给父母亲请安:“父亲大人可是回来了呢,雪儿都想您了呢。”瞧了向茹默:“三妹妹是不是也想念父亲大人了呢。”
向茹默言笑澹澹:“还有母亲。”
向茹雪一拊掌:“哦,可不是嘛,你不在府上,比不得我是日日可以见到母亲的。”
向茹雪命木沂将宝奁打开,霎时间明晃晃的珠翠钗环便就赫然呈于眼前,当真耀目至极:“母亲,迎新岁里,雪儿也没得甚好孝顺您的,这一宝奁的珠钗还望母亲收下来。”
苑清秋瞧了木沂双手擎着的那一奁子的头饰,笑意吟吟的观赏了:“却是极好看。”抚了头上戴的唯一一枚老银直面光板的发簪:“母亲近两年来,还当真就不喜欢这般的头饰来。”兀自笑了:“竟是觉得压头顶。”
见向茹雪神色有些恍然,朗声一笑:“只这一枚老银簪子戴在发间,便觉得真真是极好的呢。”
向茹雪于人世情理上是何等机灵,饶是在了父母亲这里也不例外,只当是在三姐儿面前母亲故就不给自己一个颜面,心底里恹恹的,面上却是笑意吟吟,凭了自己的这一番口舌,怎地也要母亲将礼物收下。
面上笑意更甚,却瞧起来是极诚恳:“母亲,这些都是茹雪差了匠人新打制的呢,若是母亲不想戴在发间,留作收藏便也是好的。”
言必,便就令木沂端了宝奁于苑清秋面前,木沂也是笑吟吟的,同她家主子不二:“大夫人,这些头饰有好几样都是二小姐自己个儿画图设计的呢。”
苑清秋还在犹豫,自己这两年来又不喜戴这繁复的头饰来,平白放于这里,不也是瞎了这好端端的物什不成。
向茹默也瞧了那一宝奁金饰金粼的头饰来,也的确是漂亮耀目得紧,见母亲还在犹豫,道:“便是凭得二姐的这一番心思,母亲也是要收下来才好。”
苑清秋觑了神色看了向寄北,但见向寄北含笑淡淡颔首,便就道:“女儿的一番心意,母亲我收下了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