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府远香阁。
贴了喜迎新岁的大红门对的大门里,一阵阵时高时低的女孩子叽叽喳喳说笑声喧喧闹个不已。
苑冰、苑霜与苑锦三个人在内室里试穿衣裳,还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夜那一天里,姑姑着人为她们送来的呢。
一件烟罗紫苏绣月华锦衫,一件湘妃色丝绒绣花长袄,并了一件蜜合色金边琵琶襟外袄。
现下里便就都欢欢喜喜摆放于罗汉榻上面。五颜六。色又光鲜亮丽的女孩子家衣裳,倒还当真是看着便就叫人心生喜欢。
姐妹三个就站在罗汉榻面前,像是要分赃般直勾勾盯了面前的这三件金饰金粼的衣衫来。
风吹着庭院当中黄桷树枝丫上残存消融至半的积雪和着细碎的小冰凌扑簌簌而落,也细细密密撒于牖户上,似为内室里笼上了层淡淡浅浅的青烟来。
苑冰瞪着一双铜铃般大眼睛,来回间盯了三件衣衫分别来瞧,终是将眼光定在了那一件烟罗紫苏绣月华锦衫上,抬手将那件衣衫挑了起来,搭于臂间一字一顿又一板一眼的正着神色:“这件衣衫无论是打颜色还是质地上,我瞧着来该是个给大的准备的。”
觑了眼她两个妹妹的神色来,郑重其事问道:“你们两个以为如何?”
就说是若苑霜般一门子心眼儿,可那明当当的苏绣月华锦衫摆在那里,任谁也是能瞅出个质量偏颇来的,大姐认准的衣衫,任谁敢去争抢呢?!饶是喜欢的不得了。
与其怎么都是穿不得这件光鲜的衣衫来吧,便就莫不如送个人情来,苑锦瞧了苑霜一眼,见苑霜面色颇显得恹恹的,便就抢先作出一副恭顺貌,口中满是赞美:“大姐这身材与脸蛋儿,便也就衬了这好衣衫来,穿了也是个样儿呢。”
苑冰唤过贴身丫鬟晓樱,晓樱闻声挪着小碎步急忙忙赶进来,苑冰将手中月华锦衫往晓樱手里一递,将空着的两只手惯性的掐与腰间,拧着一对眉头,煞有介事的:“今儿个可就是迎新岁之日,我听说于酉正时分便就开始年夜晚宴了。”
看着她的这两个妹妹,重重叹息了声:“这么重要的日子,我便是怕了你们两个给我惹下麻烦。”
眼珠于苑霜与苑锦间灵灵而转动:“都给我机灵着点儿,听明白点我的意思,别冒冒失失的,要顺着我的口风说话。”最终是眼光止于苑霜的一张脸上:“尤其是你。”
苑霜只顾着思量这等待了,期盼了整整一年光景的年夜晚宴会是个甚样子,最主要是都会有甚菜品。
觑了神色瞧了半空中的一片虚无之处,可有多多香香肥肥的豕肉可以食?会否有豕蹄来啃?鱼肉呢,可是清蒸?还是红烧?眼前便就是油腥闪闪的她所欢喜的各色大肉来,不由得便就砸么起嘴巴来。
苑冰瞧了她的这个端的,便就知晓她又馋肉了,一双铜铃般大眼睛盯紧了她来看:“我刚说完,这下子便就是这样一副没出息的样子来。”
苑霜之陶醉于自己对吃食的美好畅想里,只听得大姐在耳畔说话的声音,却是不曾将说得什么听得见了分毫去,兀自细观了她脑海中浮现出的各色菜品来。
苑冰见她这个样子,心底里的气便就更是不打一处来,不由分说的就照了她的胳膊狠狠怼了她一杵子下去。
苑霜没得防备,被唬了一跳,胳膊上的痛能忍得,可眼前脑海里浮现的一盘盘做得精细诱人的豕肉便是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的痛着实难忍,眼泪唰的一下子便就夺了眼眶而出,吧嗒嗒顺了脸颊往下淌。
苑冰哪里知道她脑海中有了这么一大桌子的美食饕餮呢,只就寻思她是被自己打哭了呗,便就生出了几分不忍来:“大姐手下得重了些。”
旋即又苦苦一声叹:“可谁让我们这是寄宿与姑姑家呢,我们不机灵着点行事,人家在不容我们,在给我们撵回那苦寒的燕北可怎地是好。”
语重心长的:“我说的话,你们能不能明白?”
苑锦到底是要机灵些,忙忙的道:“大姐,您的心思妹妹哪会有不懂之道理。”觑了苑冰的神色,将声音压低:“现下里姑姑那边就只是做个样子,实则里便是大姐儿那里才是罩着我们的根基。”
“嗯”苑冰淡淡颔首,总归还有个聪明的。又瞧了苑霜:“跟你三妹也学着点儿。”
别瞧了苑霜平日里唯唯诺诺、言听计从的一副端的,可那是对她大姐苑冰,她对她的大姐可当真是死心塌地的尊崇,马首是瞻,卑躬屈膝。
大尚朝长幼尊卑为序,苑霜心下里总是计较着我是她二姐,而且苑锦的处世行为也不是她苑霜所得意的,所以便就存了这样的心思,我不能去贴服于她,那般的话可就当真是乱了方寸,乱了形容呢。
所以对了她的三妹苑锦,她便就是嗤之以鼻的一副形容了,只“哼”了声别过头去,也不作言语,眉心处拧成了一个疙瘩,面色阴沉的可欲要滴下来水。
苑冰见此,不由又是愤愤的,一会儿怕去了东苑苑霜在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一会儿又怕在大姐儿面前苑霜在不明就里瞎冒出什么炮来,便就又斥责与她,想要她乖觉些,哪怕只这一天,只这一顿年夜晚膳:“苑霜,你这是什么一副样子?大过年的别跟我找不自在!”
这两日里忙于迎新岁,脖子愈加紧紧的发轴,冷凝了一张脸,双手缓缓搓起了脖子,晓樱觑见了,忙忙将手中拿的月华锦衫放于罗汉榻上,连连的又将一双手来回的搓热:“大小姐,让我来。”
苑冰侧着脸放下双手来,任由晓樱为她松弛有度的搓起脖子来,苑冰眉头微微蹙着,口中发出斯斯哈哈的声音,是享受,又似有些微的疼。
晓樱点着脚尖,一下下搓得很是卖力,苑冰还是觉得力度不够,遂便就嘱了晓樱在用些力来,和了内室里熏熏的暖,晓樱的额角渗出一层细密汗珠子来。
过了半晌,苑冰才觉得脖子舒适了些,便就开得口来,音调略略带了急急之色,对晓樱道:“我们去里间换得衣衫。”
边就朝了里间移步,一壁的又回首眼神便就朝了苑霜与苑锦那里飘去。
苑霜与苑锦分别立于一侧,苑冰边就吩咐着:“你们两个也快些来,待会儿子我们便就去都东苑姑母那里。”
苑冰言语间,晓樱瘦小身躯托了那一条烟罗紫月华锦衫来,快速的挪腾着一双小脚,跟在苑冰身后近得了内室里间。
同时间,苑霜、苑锦恭敬应是,一壁两人四只明眸便就朝了榻余下的两件衣衫看去,蜜合色与湘妃色的两件衣衫明艳又招眼,最适合迎新岁的日子里来穿,喜喜庆庆的看着便就让人欢喜。
近乎无声的,里间的房门被晓樱轻关上,苑霜、苑锦同时抢过脚步,两人具是一把抓住了那一件湘妃色丝绒绣花长袄于手上,眼神灼灼对而视之,具是吼了句:“我先的。”
旋即又都不由的朝了里间的那一扇镂空雕花木门瞧去,方就将声音压低。
苑霜愤愤不已,和了刚刚大姐让她同苑锦学习的那一份压在胸口的愤懑,怒意于眼中灼灼燃烧。
苑锦更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刚刚大姐让你听从于我,跟我学着说话,你便是愤愤的不尊,现下里又竟然敢同我抢衣衫来了!
苑锦饶是年纪比了苑霜小,可怎奈她本就生就一副心高气傲的性子,虽说是只身并未见得甚特长,但自己个儿还就当真觉得自己个儿有恁两把刷子。
“我的!”
“是我的!”
“给我放手!”
“你给我放手!”
争争抢抢之间,竟是眼里心里就端端只剩了这一件衣衫,将甚事都忘记了,将大姐苑冰的存在也忘记了,一个比一个声高,一个不让服一个!
苑冰在里间便就已经听闻了这一音高过一音的吵架之声,急急明着晓樱快快的将了那一件烟罗紫的月华锦衫穿好,方匆匆打里间行出。
怒气冲冲的,眼中的一团火,似燃得正旺的炉中之火,灼灼燃间便要将眼里瞅到的一切化为齑粉:“你们这是怎地?!要将房盖鼓开吗?为了件衣衫你们至于的吗?再抢谁都别穿了,给我光着身子出去!”
见得大姐出来了,再不抢恐怕就要没得机会了,两个人各自用了极大之力气,往了自己身边一拽,骤然间但就听得“刺啦”一声响,两人手中的那一件湘妃色丝绒绣花长袄上的大襟一下子便就扯上了麻子凌,从中间断开来了。
这一下子,两个人具是傻了眼,这可怎么穿,只剩下罗汉榻上那最后一件了,不抢便就没得穿了,迎新岁晚宴如斯重要之事情岂能穿得失了体面的旧日衣衫来。
便就都失了理智,也不顾得大姐在场了,忽而地便又将了这一件,扔到了地上,又去抢了罗汉榻上的那余下的那一件来。
苑冰双目赤红,一迭声的暴喝,震得门楣上的灰尘都扑簌簌的朝下悬浮浮而落:“你们两个给我住手!”
苑霜、苑冰两个人终还是惧了大姐,不得不放下手来,那一件被拧拽得七扭八歪的不成了样子的蜜合色金边琵琶襟外袄倏然间便就落到了莹白理石地面之上,似一条失了灵魂的生灵委顿的伏于地面之上。
苑冰本就是个凌厉的性子,这一身烟罗紫锦衫,高高绾起的凌云髻,愈加衬得她端严严的有种瘆人的气势来,声音似数九里最凄厉的冷风吹裂琉璃之声,虽是声音不大,可让人闻之便就悚然发寒:“没有完了,是吗?”
苑冰常常同她们喊惯了,饶是惧了她,可经年来也是适应了些的,现下里这般听起来细微却又让人胆寒之声二人倒是极少听到知道这次定然是要不同于往昔了,两人具是垂下头去,默默不语。
“这大过年的,你们两个便是存心不让我好过?”一双铜铃般大眼睛于她们两个脸上来回逡巡,淡淡一句问道:“是吗?”
苑锦觑了苑冰的神色,垂着头嗫嚅着:“我是一时心急,想着在大姐换好衣衫前自己也换个差不多,不让大姐多等,才会急着要件衣衫来的。”
苑冰踱步行至她面前,又来回的于她的面前缓缓移步,眼珠子却是不错地定定瞧了她:“说的你倒是为了我好喽?”
苑锦听着这话不对劲,想说些什么话来哄了大姐,可思量了半晌却也不知怎么再回话了,便也就不敢再作声了。
苑霜更是垂头丧气的,瞧了地面上的那两件衣衫,重重发出一声长叹来,气哼哼别过头去。
时辰一秒秒过去,铜壶滴漏受壶里的水都至了大半下满,阳光透过牖户映照之上,似一弯满溢了垂垂涟漪的湖面。
苑霜的丫头晓绒后头跟了苑娇进来,肩头披了件青色素棉暗花纹披风,进得内室里便就将披风解落,拿在手中,一壁就道:“天气竟是热将起来了呢。”
苑娇的内里便是只着了件水绿色对襟外裳,松松绾起的发髻上斜斜插了根湖蓝色掐丝珐琅发簪,无张无扬的,再加上本就长得娇俏可爱,倒是愈加显得她清水出芙蓉的清丽之姿来。
苑冰神色一凛,她怎地来了,苑霜、苑锦也都瞅了她来瞧,眼底露出一股子惯常对于她的轻蔑之色。
瞧见了地上胡乱堆着的两件衣衫,眼睛便是瞪得大大的:“这是怎么个形容,衣衫怎地却是都掉到了地上?”
言语着便就弯腰欲要将衣衫拾将起来,苑冰却是道:“不忙拾。”一壁就虚抚了她起来:“娇妹妹的这一身衣衫可是新近做的?”
苑娇俏生生、欢喜喜答道:“是的呢。”
苑冰觑了她的那一身穿着来,大大“哦”了声来,这般平淡的穿着断断的没得个迎新岁的样子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做大姐的不给她好衣衫来穿:“怎地你却是没个喜庆的衣衫来穿,今儿是迎新岁的日子,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