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脾胃“阴阳升降”的实质

一、脾胃的升降功能与心、肺、肝、肾的关系
脾胃对于心、肺、肝、肾四脏的相互依存关系前面已经概述。现就东垣所论脾胃病与四脏受病关系加以阐述。
(一)肺之脾胃虚论
1.“脾胃之虚,怠惰嗜卧,四肢不收,时值秋燥令行,湿热少退,体重节痛,口苦舌干,食无味,大便不调,小便频数,不欲食,食不消,兼见肺病,洒淅恶寒,惨惨不乐,面色恶而不和,乃阳气不伸故也。当升阳益胃,名之曰升阳益胃汤。
升阳益胃汤
黄芪二两,半夏、人参、炙甘草各一两,独活、防风、白芍药、羌活各五钱,橘皮四钱,茯芩、柴胡、泽泻、白术各三钱,黄连一钱,共研末,每次服三钱至五钱,加生姜三片,大枣二枚,水三盏,煎至一盏,去渣,饭后温服。
服药后,如小便后而病增剧,不宜再利小便,当少去茯苓、泽泻。若喜食,一二日内不可饱食,恐胃再伤,以药力尚少,胃气不得转运升发,须薄味之食,或美食助其药力。”
这里所指“肺之脾胃病”,病之本在脾胃,病之标在肺。凡怠惰嗜卧,四肢不收,体重节痛,口苦舌干,饮食无味,食物不消,大便不调,小便频数等症,都是脾胃虚弱、湿热少退的证候。“脾有生肺之能”,脾虚受湿热侵袭,减弱了“散精归肺”的作用,当秋燥、肺失清肃,肺卫无阳以护,洒淅恶寒,面色不和,表现为“肺之脾胃病”。法当以黄芪、人参益肺气,白术、陈皮、芍药、甘草以益胃气,半夏、茯苓、泽泻以化里湿,独活、羌活、防风等风燥药以散表湿,黄连以清热,柴胡以升阳,姜、枣以固卫和营。其治疗目的是升阳益胃。如果服药以后,小便利而病增剧,须防湿去燥生,宜去茯苓泽泻之渗。服药后,食欲初增,胃机好转,不可饱食以免重伤胃气。
2.“湿热成痿,肺阴受邪。如在六、七月之间,湿令大行,湿热相合,肺受湿热之迫,肾绝生化之源,源绝则肾亏,痿厥之病大作。腰以下痿软瘫痪不能动,行走不正,两足欹侧,以清燥汤主之。
清燥汤
黄连、酒黄柏、柴胡各一分,麦门冬、当归身、生地黄、炙甘草、猪苓、六曲各二分,人参、白茯苓、升麻各三分,橘皮、白术、泽泻各五分,苍术一钱,黄芪一钱五分,五味子九粒,共研末,每服五钱,水二盏半,煎至一盏,去渣,稍热空腹服。”
这是东垣用“生克制化”原理对湿热成痿的论述。当长夏暑季、湿热正盛时期,湿与热合,熏蒸于肺,肺受湿热的侵害,影响脾湿壅实,湿邪郁而化热而热更旺。肺与大肠相表里,二者皆恶燥。热灼则津耗,必致大便秘结。肺燥,肾绝生化之源,肾阴无济,宗筋失润,筋脉废弛,所以下肢痿,两足欹侧,甚至形成瘫痪。
故以黄芪为主,人参、炙甘草以益气,当归身、生地黄以滋血,这是解决本证的主要矛盾,而益气是主要矛盾方面;以二术、二苓、泽泻渗湿,黄连、黄柏以清热,这是解决本证的次要矛盾;而渗湿又是次要矛盾中的主要的矛盾方面;以升麻、柴胡升脾之阳气,麦冬、五味子滋肺之化源,也是解决本证的次要矛盾,而升阳又是这一次要矛盾中的主要的矛盾方面;佐以橘皮、六曲健运脾机,清利余湿。方名“清燥”,药实渗湿。如果矛盾转化,湿邪化燥,则次要矛盾亦可上升为主要矛盾,治则当变清化湿热为润养宗筋。这与实热侵于大肠,当用寒凉之剂,是有原则性区别的。
(二)安养心神调治脾胃
“凡忿怒、悲思、恐惧,皆损元气……心脉者神之舍,心之不宁,化而为火,神无所养,津液不行,不能生血脉也。心之神,真气之别名也,得血则生,血生则脉旺。”
“善治斯疾者,惟在调和脾胃……盖胃中元气得舒伸故也。”说明心理病理与生理病理不可分割的关系。心(大脑)为神明(意识思维活动)之所从出,如果外界事物刺激超越心神活动的正常范围,如“忿怒悲思恐惧”等“七情过极”所伤,都可能损害元气,导致阴火炽盛,扰乱心神。心火亢甚,反过来迫使心阴耗竭,津液不行,神无所养,表现心烦而乱,怔忡懊 ,兀兀(眩晕)欲吐,愤懑不安之状。“神”是“真气”的别名,真气得血濡养,才能行使其主导性的生理活动,而真气的活动,又推动营卫运行,血脉周流,血生脉旺,神有所依。东垣认为,善于医治疾病的人,要使病人心无凝滞,重在调理脾胃。因为脾胃是元气生发的根本,又是制伏阴火的关键。
在治疗方面,东垣除注意精神治疗,增进机体抗病力外,用药主张补中益气汤配合朱砂安神丸(黄连、生地黄、当归、朱砂、甘草)治之。《内经》说:“热淫所胜,治以甘寒”。去心烦、除湿热,以甘草、生地黄之甘寒泻火补气、滋生阴血,以当归补其血不足,朱砂纳浮游之火而安心神。当心乱而烦、愤懑不安的时候,用本方配合补中益气汤安养心神,把益元气与泻阴火、调治脾胃与安养心神的治疗统一起来,是富有临证经验的论断。
(三)重明“木(肝)郁达之”之理
东垣说:“遍考《内经》中所说木郁达之之义,止是食伤太阴,有形之物窒塞于胸中,克制厥阴木气,伏潜于下,不得舒伸于上……仲景《伤寒论》云:‘懊 烦躁不得眠,不经汗下,谓之实烦,瓜蒂散主之;曾经妄汗、妄吐、妄下,谓之虚烦者,栀子豉汤主之。’”(《内外伤辨惑论》卷下)。
由此可见,东垣论“木郁达之”之理,主用吐法,吐者以泄肝气之郁实。实乃有形食物填塞于胸中。胸中乃肺之分野,肺居上以制肝,肝气郁实而不能条达,“在上者因而越之”,法当宣通胸阳,条达肝郁。这和戴人论吐法基本一致。所不同的,戴人认为,除病势险危、老弱气衰者不可吐,诸吐血、咯血、呕血、衄血、嗽血,崩血、失血者不可吐,吐则转生他病致成不救者外,凡“病在上者皆可吐”。亦有病人思想上畏惧吐法者,不勉强行之。东垣论吐,重点在于饮食过饱,食物填塞于胸中,郁遏肝气的条达。在诊察上,发现“上部有脉,下部无脉”。上部,指两寸肺与膻中之脉,食物塞于上焦,则肝气被郁遏于下焦,脉道不畅,两尺无脉,懊 烦躁不眠,病情是严重的。急当仿用仲景治胸中痞鞕,胸有寒实的瓜蒂散法,吐去食物,使胸阳畅豁,肝气郁而得舒。如因汗吐下后,有胸中烦热痞胀的表现,则非瓜蒂散适应证,当用栀子豉汤达上焦之郁火而解虚烦。
东垣对于吐法,不轻易作出“凡病在上者皆可吐”的结论,而是持慎重态度,如在《脾胃论·用药宜禁论》中指出:“吐多,不得复吐,吐而大便虚软者,此上焦壅滞,以姜橘之属宣之,吐而大便不通,则利大便,上药则所当禁”。在《脾胃论·脾胃虚不可妄用吐药论》中又指出:“木郁达之者,盖肝性当动荡轩举是其本体,今乃郁于地中,无所施为,即是风失其性……人身有木郁之证者,当开通之,乃可用吐法,以助风木,是木郁达之之义也。或者不解木郁达之四字之理,重实其实;脾胃又受肝制,正谓补有余而损不足也。既脾胃之气先已不足,岂不因此而重绝乎?胸中窒塞当吐,气口三倍大于人迎,是食伤脾胃,上部有脉,下部无脉,知其肝郁在下也。昧者,将膈咽不通,上支两胁腹胀,胃虚不足,‘浊气在上,则生 胀’之病,误吐之,胃虚,则肝气乘凌胃中,岂可反吐以助肝气之逆?不可吐而吐,其乖舛如天地之悬隔耳。”
这一论述,说明使用吐法需要慎重,不要误将“浊气在上而生 胀”的脾胃病,当做食物塞于胸中的肺实肝郁之证治之。如果以脾胃之虚,误作胸中之实而滥用吐法,必更助长肝气之横逆而克伐脾胃。东垣在辨证中,很注意“肝火横郁”之证,如胸胁痛、口苦舌干、往来寒热、呕逆多怒,四肢满闭、淋溲便难、转筋、腹中急痛等症,是肝气横郁,乘所不胜而侮脾胃。在前《脾胃元气不足诸病所由生》一文中已概述。
(四)肾之脾肾虚论
1.东垣用“生克制化”的原理论述肾之脾胃虚的致病原因。肾之脾胃虚应该说,足太阳膀胱寒水之气旺于冬,足少阴肾水之令又行于冬,肾与膀胱相表里,谓之“复气”。寒水之复气,夹肝气上行之势乘凌脾胃,而脾胃元气受损,虚证自见。如上热如火,下寒于冰,膈咽不通,口失味,掌中热,行步欹侧,夜卧不安,起居艰难,少气不足以息,食少,大便不调,里急,肠鸣,后出余气复不能努,小便频数,卒遗矢无度等,都足以说明脾胃元气不足,阴火上乘的证候。肾水夹肝气之势,则有腰背胸膈闭塞疼痛,头阵痛,目中流火,视物模糊,耳鸣耳聋,口中流涎,心中烦乱,风痹麻木,逆气呵欠,肩胛痛,腹痛,两胁急缩而痛,膝下筋急,阴汗出,前阴冷,妇人白带,阴中痛,面如赭色等,属于肾中寒水夹肝火之横逆。脾胃虚则肺失所养,而非肺气的强实,表现为善嚏,鼻流浊涕不止,不闻香臭,不耐风寒,咳嗽痰沫,气短喘喝等,更足以证实寒水太盛,夹肝火之势以伤脾胃。东垣制复气汤(原名神圣复气汤):附子、干姜各三分,柴胡、羌活各一钱,甘草、藁本各八分,升麻、半夏各七分,当归身六分,防风、郁李仁、人参各五分,白葵花三朵,上药用水五盏,煎至二盏,加入橘皮五分,草豆蔻仁(煨)、黄芪各一钱,再煎至一盏,再入生地黄二分,酒黄柏、酒黄连各三分,枳壳五分,以上四味,先一日另用新汲水浸,又以川芎、蔓荆子各三分,细辛二分,先一日另用新汲水半大盏浸此三味,将两处浸药合并煎为一大盏,再合上煎药内,在火上煎至一大盏,去渣,稍热空腹服。
东垣又谓:“予病脾胃久衰,视听半失,此阴乘阳之上,气短,精神不足,且脉弦,皆阳气衰弱,伏匿于阴中故耳。癸卯岁,六七月间霖雨阴寒,逾月不止,时人多病泻痢,乃湿多成五泻也。一日,体重,肢节烦痛,大便泻,并下者三,而小便闭塞。默思《内经》有云,‘在下者引而竭之’,是先利小便也。又治,诸泻而小便不利者,先分利之。又云,‘治湿不利小便,非其治也’。法当利其小便,必用渗湿之剂以利之,是其法也。今客邪寒湿之胜,自外入里面甚暴,若以淡渗之剂利之,病虽即已,是降之又降,复盖其阴而重竭其阳也。阳气愈削,而精神愈短矣,阴重强而阳重衰也。兹以升阳之药,是其宜耳。羌活、独活、升麻各一钱,防风、炙甘草各五分,水二盏,煎至一盏,去渣热服,一服而愈。大法云:‘寒湿之胜,助风以平之。’又曰:‘下者举之’。此得阳气升腾故愈。”
以上阐述阳气下陷于阴,寒湿愈盛,阴火愈迫而上浮,脾胃阳气则愈衰。如果专从淡渗利湿如茯苓、猪苓、泽泻、苡仁之类引而竭之,是治湿之正法。然而此类药性味多降,脾胃久虚的人虽然寒湿偏重,必然导致精神衰少、短气不足的现象,是益阴而衰其阳。东垣主张“下者举之”,以风药胜湿,又能使阳气升浮,以复脾胃中的元气。东垣这种论述,不是说渗湿之剂不能用。在一定情况下,当用风药以胜湿,如上述之羌独升防或羌活胜湿汤以升阳气。如因湿热,身腰沉重,东垣主张加黄柏苍术和少量附子。我则认为湿热偏盛,必耗真阴,且苍术、黄柏辛苦而燥,更劫津液。在一定情况下,还须救肾之津液。总之,应该审证察因,正确掌握治疗的规律。
2.中焦气弱,脾胃虚寒,脏腑积冷,肠鸣腹痛,泻痢无度,甚至下焦阳虚,脐腹冷痛,沉困自汗。前论肾阴寒水之旺,夹肝气以凌脾胃之证,此论脾阳不足,子(脾)令母(肾阳)虚之证,方用沉香温胃丸;附子、巴戟天、炮干姜、小茴香各一两,官桂七钱,沉香、炙甘草、当归、吴茱萸、人参、白术、白芍药、茯苓、良姜、木香各五钱,丁香三钱,共研末,醋打面糊丸,如梧桐子大,每服五十丸。
“凡脾胃之证,调治差误,或妄下之,末传寒中,复值时寒,四肢厥冷,心胃绞痛,冷汗出。《素问·举痛论》云:“寒气客于五脏,厥逆上泄,阴气竭,阳气未入,故卒然痛厥不知人,气复则生矣。”
说明脾胃虚寒之甚,肾阳亦受脾累而亏,阴气竭绝,孤阳外越,所以用一派辛热收回欲散之阳,佐以芍药敛竭绝之阴,阳气复返于阴,手足转温,心胃痛止。
罗谦甫制订扶阳助胃汤(附子、干姜、肉桂、吴茱萸、益智仁、白术、芍药、陈皮、炙甘草、草豆蔻)治虚寒逆上胃痛之证。清代喻嘉言认为,仿东垣开阳益胃汤意而定。他说:“东垣治火郁,发其火则烟熄,谦甫治无火,补其土则气温。”其实,扶阳助胃汤是沉香温胃丸化裁之方。《内经》指出:“寒淫于内,治以辛热,佐以苦温。”用附子、肉桂之大辛热温肾之阳,干姜、草豆蔻之辛苦热温脾之阳,甘草之甘温,白术、陈皮之苦温扶益脾气,肾寒夹肝势侮脾,急剧作痛,用益智仁以散肾中之寒水,用芍药以泻侮脾之肝气,用吴茱萸以泄胸中厥逆之气,脾胃气旺,肾中寒水自平。
综上所述,脾胃病与心、肺、肝、肾的发病,是有因果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