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落英里的守陵人(7)

老人放下相片回过头来,指着江洛冰手里的那支挂虎头双管猎枪,“那柄枪是曾经那支队伍留下的遗物,是战区的司令官亲手为我配发的,表彰我们英勇无畏的战斗精神,代表着无上的荣誉!”

“喔,这杆猎枪有些年头了吧大叔!”江洛冰拿起那柄猎枪,拇指轻轻抚摸着那片古老的雕纹,这是把燧发枪,即使在二十世纪用的人也已经很少了,江洛冰觉得更像是装饰的古物。

“是啊,应该是一战曾经留下的玩意儿了,比起武器,它更适合作为鼓舞精神的勋章。不过这么多年了到是还可以用……记得后来我还用它打爆过一个日军少佐的脑袋。”

江洛冰突然觉得这把枪沉重了许多,他摸了摸枪机上端的火帽击发装置,银质的龙形火镰上镶嵌着暗红色的宝石,与枪身的花纹很般配,那里应该是装黑火药的地方。

“二战的时候芬兰有个叫西蒙·海耶的家伙,曾经一个人阻击了三十万苏联军队的进攻……”老人慢慢悠悠地说。

“这我知道,”江洛冰点了点头,“脚蹬滑雪板游荡在雪原上的白色死神,他可是射击界里的宗师级人物!”

“是啊,1940年,我有幸和他较量过……”老人神色自豪。

“哇哦,大叔,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经历呢,最后是你赢了?”江洛冰惊讶地不敢相信,不过既然眼前这个老人现在依旧活生生的,显然西蒙·海耶并没有战胜他。

“平分秋色吧!拉多加湖战斗中,我的左肩处被他射中一枪,”老人指了指自己的左肩,“他的下颚骨被我的达姆弹贯穿,可惜较量还没结束,他就消失在红军的地毯式轰炸里了,想来他真的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大叔,那有机会我也想跟你比比枪法!”江洛冰连连赞叹,“这个图纹蛮有意思的,像是一对鲜血染红的翅膀,这是你们的军徽么?”

枪托口处,一对凹凸有致的红色天使羽翼栩栩如生,只是因为存放太久,鲜艳的红色变得有些暗淡无光。

荣盈盈盯着那个图纹看了好一会,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那是枪原本的装饰,理解成军徽也没错,那个时候每一支独立的队伍都有自己独特的标志。烛红的羽翼是炽天使的翅膀,象征着勇气、奉献和牺牲。就像欧洲每个古老的家族都有属于自己的信条一样,它是我们这支军队的信仰,无论面对怎样的险境,我们都能激起斗志绝处逢生。哈哈,虽然我并不信教……”

“大叔,没想到你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人呢!”林瑶青睐地抱着那张黑白照片,眼若水波十分动情,就像迷恋某个明星的少女。

江洛冰摸着那把枪,细腻的纹路如川流不息的江水划过他的指尖,他体会到了这把枪的经历,恍惚看到了硝烟弥漫子弹横飞的战场,一个英俊的苏联军官举起了这把猎枪向着敌人打出了胜利的子弹……

“任何一次冲锋都无所畏惧,任何一次拦截都足以致命。我将后背托付于你们––我亲爱的挚友。”荣盈盈拿起那张相片,轻轻地读出了那段雕刻在相框底边的俄文,声音清脆却透着股珍视,看懂这些文字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她并没有留意,在边框的底部,写着一个不起眼的俄文数字,“тринадцать——13”。

“你认得这些文字,看来你的俄语已经掌握的很不错了,让我想起了我刚来到这里学中文,看到那密密麻麻的汉字就像看天书一样,那时候的我可跟你比不了!”老人轻轻咳了两声,声音变得低沉,“我是个被时代丢弃的人,这些照片是我死去的青春留下的最后一抹痕迹了。我们的人死的太多了,都是和我并肩作战的挚友,永远地躺在了这片永远被大雪掩埋的红松林里,我无法忘记他们只能以守陵的方式为他们立碑祈祷。唉,战争的后遗症就是伤亡,我的生命早已经交给了自己的兄弟,即使永铭失落之士。”

荣盈盈望着老人如幽冥的深潭一般的双眸,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那双好看的紫墨色眼睛,让人读出了一种战士才有的敬畏和战栗,好像那池深潭清得透明却深得不能见底,一陷进去就会落入昏天黑地的混沌中。

“不必太在意,那些回忆已经变成历史啦,我不过也是千万人中的一个,可有时我也在想,如果跟他们一起战死在冲锋的路上,才是军人的荣耀吧!”老人微笑。

“萧瑟三垂冈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啊,大叔,老英雄老当益壮!”江洛冰听着轻轻感叹,他能读懂老人话里的那种怅然,没人能改变过去,当世界突然间只把你自己丢在行进的时光里,所有认识的人都离你远去,应该会很孤单!

“大叔,你知道鲁迅先生吗?”林瑶问。

“哦,当然,他是个很伟大的思想家。”

“他曾经感慨世事就说,‘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但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这是我中学时背的最喜欢的一段。意思就是说,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消失了,那才是真的死去。所以啊,曾经的勇士不会沉沦,他们没有离开你,因为你并没有忘记他们啊,他们活在你的心里,现在你讲给我们听,他们也就活在了我们心里,他们会一直这么活下去。”

“哈哈,瑶瑶说的对!你说话就像个哲人一样。”老人轻轻地拍了拍林瑶的肩膀,慈善的笑容中透着股欣赏的味道。

瑶瑶咯咯直笑:“为大叔的英勇壮举,敬您一杯!”

“哈哈,为了你的道理,干杯!”老人举杯,江洛冰和荣盈盈也举杯庆祝。

老人眯着眼睛醉憨憨地笑了,笑的和蔼可亲,笑的像个饱经沧桑的长者,他深吸了一口雪茄,轻轻地吐出淡淡的云雾,深蓝色的瞳孔如夜空的星辰般灼灼发亮,他觉得很幸福,因为在这个漫山只有野猪野兔和黑熊的寂寞冬天,还是会有人来看他的。

江洛冰难得见老人这么高兴,不是平时那种品尝野味或是打到猎物时的那种高兴,而是来自心里,像是释放了积压在心底已久的秘密,变得如释重负。他突然明白了老人为什么平日里总是醉醺醺的一副及时行乐的醉态,也可能是因为悲欢离合习惯了,性情已经麻木,所以才会用挂在嘴上的微笑掩盖自己的内心!

“大叔,这首曲是《天鹅湖》吧?”江洛冰听着留声机播放的磁音,心中轻快地打着节拍,他在学院的礼堂看过这场舞剧,他还记得当时是邀请的苏联原班歌舞演员的现场表演。

“是,柴可夫斯基《天鹅湖》,你这家伙也懂音乐?”老人笑着说,“你知道这首歌的故事吗?”

“音乐蛮好听的,讲的是柴可夫斯基养了一群白天鹅……在湖里……看着它们跳舞……于是触景生情创作出这首神曲……”江洛冰强行脑补出一幅天鹅起舞的画面,于是嘴上神展开。

“这是柴可夫斯基所作的第一部舞曲,取材于民间传说,剧情讲的是公主奥杰塔在天鹅湖畔被恶魔变成了白天鹅,王子齐格费里德游天鹅湖,深深爱恋奥杰塔。”荣盈盈打断了他,双眼望着烛火的微光,眼神跳动,“之后,王子挑选新娘之夜,恶魔让他的女儿黑天鹅伪装成奥杰塔以欺骗王子。王子差一点受骗,最终及时发现,奋击恶魔,夺回了白天鹅,最后奥杰塔恢复公主原形,与王子结合,美满结局……”

江洛冰放下酒杯,静静地听着荣盈盈滔滔不绝,火光静静地摇曳,桌上的红酒在杯中慢慢荡漾,透明的杯口倒映着那双莹莹灼亮的紫瞳。

“没错,这是苏联民间一直流传的故事。”老人点了点头,“怎么样?伴奏天鹅湖听这个故事是不是很浪漫?如果有一天你心爱的女孩也变成白天鹅,你会不会冒着危险去救她呢?”

“那当然,我会去玩命!”江洛冰兴冲冲地说,“不过想来恶魔的女儿应该也挺漂亮的,否则那么聪明的王子怎么被迷惑住了呢……”

“师兄你是真的毫无浪漫细胞啊!”林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手将杯子在了桌子上重重地敲了敲。

荣盈盈笑了笑,想来这半年来江洛冰并不是不可能对别的女孩动心思,而是学院那群对江洛冰情有独钟的家伙们知道了他这做派恐怕都难以招架得住吧!想必古时的“千山暮雪,生死相随”的誓言也存在虚心假意的成分。

就在荣盈盈分神时,她觉得自己的头发被一股温暖的微风轻轻拖了起来,她一抬头,江洛冰正直直地站在她面前,双手绕过她的脑袋在她的头发上摆弄着什么,近在咫尺,那双纯净的黑色双瞳像是一对黑曜石灼灼生辉,那微红如玉的脸像是憋足了劲儿在运转九阳神功,一本正经。

“兄台,你要干嘛?”荣盈盈紧张地后退了半步,却又不敢太过用力,倒不是因为江洛冰魅力十足,而是怕他扯到自己的头发。林瑶被江洛冰这神奇的操作也是惊得一愣,老人则是摸着花白的胡子,喜上眉梢,眼神中满是我看你小子很行的赞叹。

“别乱动!情人节那天我原本给你准备了一个玉簪作为礼物,后来因为那群家伙搞坏了,作为补偿,特地用白蜡木做了一个,”江洛冰声音有些干涩但很温柔,语句之间有些颤抖,那头蓬松甚至有些凌乱的长发被他梳理的一丝不苟,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而后几经盘旋卷成了一个精致的高马尾,“弄好啦!虽然比不上之前的玉簪贵重,可也算是我一刀刀刻出来的,很花心思的!”

木簪的造型别致,线条流畅,独特的紫荆花簪头设计更是将温婉与高贵完美结合,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看,都令人赏心悦目,原本留着长长的马尾的荣盈盈就像个女侠客般魅力四射,带了木簪的荣盈盈变成了藏了暗器的女侠客。隆起的头发露出了那对雪花耳坠,白皙红润的脸蛋如同精致的陶瓷在烛光的照射下散发着迷人的韵味,犹如初夏的蔷薇般绽放出诱人的光泽,不由地让人为之倾倒。

老人随声附和,“这小子做的不错,闲的时候就让我教他雕刻,现在看来差不多已经学走了我七八成手艺啦!”

荣盈盈隔着烛火呆呆地看着江洛冰的眼睛,杯中酒随他的心在激荡,长久的沉默之后,她轻声说:“谢谢,不过,哪有送别人礼物还不让人看的。”

“嘿,我这么做你就拒绝不了了啊!”江洛冰满脸得意。

这一高招是远宝玉教他的:“没有女孩会拒绝一个男生的礼物,你把双手这样绕过她的脖子,帮她盘好头发,把你早已准备好的簪子戴在她的头发上,而她会静静地闻着你身上好闻的香味,听着你沉重的呼吸声,试问,哪个女生能拒绝呢?”之后情人节那天,La Taverna时代餐厅,远宝玉还大方地用沈芳铭给他做了实验,看芳铭姐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江洛冰也算是照葫芦画瓢,就连盘头发都是远宝玉手把手教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