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溟塔,顶层阁楼,积雪覆盖了窗户,阳光透过玻璃映照屋内,像是一溪潺流,荡涤多年的尘埃,洗去浮躁,圣洁飘逸。
房间布局方正,屋内的陈设交织于现代与古代之间,以青砖古意和檀木浮雕为主,低垂的琉璃延花灯,古韵的青瓷国画,敦厚精美的松木桌椅,青石砖砌成的嵌入式壁炉,充斥着一种古典的世外桃源般的典雅。正中央是北溟塔的井口,脚下一块巨型的玻璃地面,有点像是宋代仿木楼阁式的开封铁塔,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北溟港的全貌,学员们的身影像是小甲虫一样在院子里穿梭。
从阁楼顶部向外延伸,是那个极具象征性的扇形侦测雷达,它是港口的“电子眼睛”,借助最先进的脉冲压缩技术和相控阵,能够实现对凤凰山周边的快速、高精度探测,名为“绝地天通”。绝地天通连接着整个北溟港的网络系统,通过全息投影技术在阁楼中央井口的玻璃地面上投放出了整个凤凰山的3D模型,就像是个小型的军事指挥中心。
杨杰一身绿色戎装站在窗前,用力地推开窗户,厚重的积雪随风滑落。
“今年阴多寒未回,三月尚复雪皑皑。”他静静地靠着窗台,双眼微闭,呼吸着高处清新而微凉的冷空气。
门被轻轻推开而后闭合。
“都说你不得势,被贬到北溟港看门护院,我看在这种地方传教授业,更像是无限期的度假山庄带薪休假吧!”进来的人脱下了披在身上的呢子大衣挂在衣架上,双脚在门口的羊绒地毯上狠狠跺了两下,脚底的积雪碎成了很多小的颗粒。
“脚上的学不能在门外弄干净吗?把我的羊绒地毯都弄脏了。”杨杰嘴上说着,却没有生气,不用回头看,他便知道是谁来了,“自古以来东北这个极寒之地就是个流放的地方,而我的确是个被贬之人,这里是我闭门思过的地方。”
“虽然现在是北溟港的负责人,可这些都是副院长曾经积攒下的财产,你的确算是看家护院的。不过,若是获罪之人都能在这种修身养性的地方忏悔,那天主教的信徒们会很乐意向圣职人告罪呢!”柳靖直起身,他把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放在茶几上,整了整衬衣的领口,浓眉舒展,玉树临风,显得十分干练,作为职业秘书,西装革履是他的习惯,“今天天气不错,冬天积下来的雪终于要化了。”
“这里的天气变化莫测,雪近期是化不了的!你一直呆在香港,不了解东北,今年的‘雨水’来的晚,要想等到冰雪消融,起码还要再过上一个月啊。”杨杰叹息,在窗边吐出一口蒸腾的水汽,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怅然的轻松。
“切,说得好像我没见过世面的一样,你不过才在这里呆了三年而已。”柳靖撇了撇嘴,他走到那张长椅旁坐下,旁边的壁炉里燃烧着即将殆尽的木柴,他伸出手感受着那股缠绵的暖意。
一旁的茶几上摆着一个绿色的浮雕扇形花盆,樱红的花骨朵被纤细的茎杆撑起,白色的细小刚毛包裹着茎杆,随着空气流动而缓慢地摇曳,像是一只卖弄风情的天鹅,莹绿色的花瓣轻薄如张开的羽翼。
“诶,阿杰,这是罂粟花么!”柳靖惊叹。
“这是冰岛虞美人,三年前,院长在这间屋子种下的,我一直精心照顾却没有开花。听说她没有罂粟那么妖艳,有点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纯洁而美好。”
“罂粟那种东西更像是耐不住寂寞的已婚少妇,那光滑干净的枝茎像是被推毛器推过一样!”柳靖哈哈一笑,他拿起扔在角落的花洒,由于远离壁炉,里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他慢慢摇碎了里面的冰块,不紧不慢地给那朵花浇水,神情老态像是一位育花多年的老园丁。随着一股冰冷的清流缓缓漫过土壤,花周围慢慢升腾起一片淡淡的薄雾。
“喂,这可是冰水,你这样浇花会把花浇死的吧!”杨杰呆呆地看着杨杰慢慢把花洒中的水洒干,无奈的摇了摇头,“没用的,你看它的叶子都结冰了。”
“她不会死的。我常年跟在院长身边,园艺也算有些研究,冰水能消除掉她表面的污垢和细菌,反而更适合她的生长,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下,冰水是她最好的养分,或许不久就会开花了吧。”柳靖笑了笑说,“江洛冰最近表现怎么样啊?我刚去找过他了,他不在。”
“你这次就是专程来看你的学生的吧?你的好学生表现出色,他是个很有胆识的家伙,刚刚结束的生存性训练里力压群雄,总能搞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来,值得执行部倾力培养。”杨杰啧啧称赞,“所以,我特地给他放了三天假,小兴安岭的雪景倒是不错,这个时候赏雪正是时候。”
“切,说的真浮夸!说白了他就是个没脑子的愣头小子吧。”柳靖说。
“愣的确是愣了点,不过我说真的,一个有冒险主义精神的人会在绝境中创造奇迹,或许未来他会是荆会最出色的执行官。不过据我心两天的观察,总感觉他的状态怪怪的,有点冷淡,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像是个上了发条的木偶,根本不像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心境,少了某种激情,按照医学部的形容好像叫做偏执……偏执型人格障碍,我记得是叫这个病。”
“偏执型人格障碍?”柳靖一愣,站了起来,“唔,听起来很严重的样子啊?不会是在你们这儿特训搞出来的问题吧?”
“在心理学上这是种病理性疾病,”杨杰淡淡地说,“偏执是基于自我,受强烈的负性情绪的驱使,变得冷淡固执,麻木空虚,他们会借别的事情来掩盖内心的创伤。”
“唔,你好像很懂啊!”柳靖喝了一口茶,扭头睁着大眼看着杨杰。
“虽然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心事,不过若是要成为一名荆会的合格特工,具备一流的身体素质还远远不够。他现在的心性还像个爱耍脾气的孩子,碰上什么不顺心的事或是达不到心理预期就会赌气离家出走。若是不尽快解开他的心结,我担心会影响下一步的工作。”
“哦,我大概听懂了你的意思,”柳靖挠了挠头,“怎么说呢,只是一点情感上的小挫折而已,嗯,有点像是情感紊乱留下的阴影或者说后遗症。”
“情感……紊乱的阴影?”杨杰一愣,“他不是正处于和荣家小姐的热恋期吗?难道他们的感情有什么不和吗?还是说,他小的时候留下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
“拜托,你的思维能不能稍微正常一点?一看就是香港的小电影看多了。”柳靖惊叹。
“我在这种地方深居简出,只有看VC打发时间啊,我听说最近又出了很多好看的片子,《情圣》啊、《蔷薇之恋》什么的。”杨杰嘴硬,如今而立之年有余,杨杰仍是孤家寡人。
“唉,小问题,他只是在纠结于和荣盈盈异地恋的烦恼而已。”柳靖摆了摆手,“他和荣盈盈刚刚牵手成功,就要不远万里跑到这里特训,然后奔赴异国他乡去拼命,一个刚刚春心萌动的男孩是会很纠结啦。”
“话说,他们真的会有结果吗?荣盈盈可是如今荣家的继承人,那群老家伙是不会允许继承人随随便便领个男孩当上门女婿的。”杨杰说,“一个人对一份感情过于的执着,在倾心付出而无果的情况下,很容易陷入感情漩涡爬不出来,进而心灰意冷,会留下心理病根儿的。”
“我的学生不是上门女婿,荣家又怎么样,那是他们年轻人的事,感情问题我不会过多去掺和。”柳靖喝着茶若有所思,“不过话说回来,他那固执的小性子反而帮了他大忙,否则,以他那么贪玩还真不一定能坚持下来这么高强度的训练呢!我了解我的学生,和你一样,从未有过什么感情经验的他对第一份感情有着过分地珍重和执着,尽力追求未能达到他对感情的期望,转而变得失落甚至麻木,就像我们的某些学生在失恋之后会变得意志消沉,全身心投入到另一件事中,比如酗酒或者暴饮暴食,甚至抱定‘终身不娶’或者‘终身不嫁’的思想。院长或多或少地告诉了他一些荣晨辰的事,他听了之才下定决心参加‘北地行动’的,就当是江洛冰的彩礼了,若是真的能够解开三年前的谜团,荣家那群老家伙也不得不放下身段接受这份感情。”
“等等,你……你的意思是说江洛冰是为了荣盈盈才参与‘北地行动’的,他所表现出来的潜力只是为了……情感问题?”杨杰有些震惊,若是仅仅为了爱情而努力工作,那这种念头无疑是良好的催化剂,如此可见江洛冰的潜力是海量的。
“倒是可以这么说!”柳靖耸了耸肩。
“柳靖!这太乱来了!”杨杰拍了拍桌子,他转过身直直地盯着柳靖,眼神犀利像是藏着刀剑,他握紧双拳议政言词,“从1986年切尔诺贝利事故到现在,五年!整整五年!你知道我们牺牲了多少人?你把荆会整整五年的努力寄托到一个孩子的感情问题上,只因为他是你的学生吗?你在开什么玩笑?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参加这次行动是为了什么!”
“为了顺利回到香港,为了和她心爱的女孩重逢,为了让整个荣家诚心诚意地接受他,稍安勿躁老友!想象一下,一个新婚士兵经历了二战的洗礼后回到了故居看了到自己心上人坐在屋前的草地上唱着好听的歌哄着怀里自己未曾谋面的孩子午睡,嘴上抱怨着那个不负责任却又伟大的丈夫,眼神中满是留恋而又哀怨的神情,那一刻,士兵会把这场战争看做是一场无上的修行,大彻大悟,从此以后,他会更加珍爱他的家庭。江洛冰就像那个士兵一样,他不是固执又无知,只是还年轻,阅历尚浅,还有些贪玩而已。对爱情执着不是什么坏事,无论是什么新年,只要做到极致,都会化作锋利的武器,能够切开一切。”柳靖站起身来,淡定地走到窗边,“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1968年,那个名为‘鄂伦春’的绝迹之夜?”
杨杰双眼眯成一道细缝,面色凝重地看着柳靖,许久之后他轻声说:“我当然知道,温源谷档案馆里有一份封存的绝密档案,那是执行部的档案卷宗,我接手部长一职的时候翻看过。上面说在1968年除夕夜,北方地区的某个村落发生了一起火灾事故,后来官方封锁了相关资料并否认了此事的存在。我调查过,那个地方就是如今我们所在的北溟港附近,那起事故很蹊跷,对外界说是燃烧篝火引起的火灾事故,但卷宗批复了真实情况,那个以狩猎为生的鄂伦春族村落遇到不明死侍的袭击,村子的人全部遇难,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将曾经的生活了数代人的村子化为一片灰烬。”
“那时候我们还是学院的学生,当时接手这件任务的荆会执行官就是现在的林院长。他们从废墟中找到了一根奇怪的柱子,材质类似青铜,有点像是孙猴子的金箍棒,现在封存在温源谷,保障部的人把它命名为‘鄂伦春’铜柱,它蕴含着庞大精神力量,就是它给全村的人带来了厄难。”柳靖长长地叹了口气。
“蕴含精神之力的青铜柱……听起来很古怪,有点像是动漫中携带毁灭世界力量的法宝或是什么蕴含魔力的圣杯之类的东西,”杨杰喃喃地说,“不会是……龙族遗迹吧?院长从未跟我提起过。”
龙族遗迹,龙类留下的至宝,也可以说是被诅咒的,传闻无论是谁接触龙族遗迹都会厄运缠身,但其实,那些留存下来的被诅咒的遗产不过是蕴藏了某种不明效果的炼金术,所以才会遗留一些奇怪或是危险的力量或规律。
“档案只是掩盖真相的幌子,真正的秘密永远是口口相传。这件事参议会和摄政会也不知晓,这是荆会的秘密,也是荆会的财富。”柳靖说。
“我一直以为我是院长这边的。”杨杰有些无奈。
“呃,你的确实是院长这边的,否则院长也不会同意把你派驻到北溟港,可笑的是那群英国佬把你贬到这里还以为是决议起了作用,他们为成功拔下了院长最锋利的虎牙而埋头庆祝。哈哈,和院长玩计谋,那群家伙还差得远呢。”柳靖笑着摇了摇头,“院长让我通知你重新启动对这件事的调查,真相似乎就要浮出水面了。”
“事后他们考察了事发地,奇怪的是现场并未出现人群逃避的痕迹,从村民们烧焦的遗骨中发现,也没有明显的受伤或者打斗的迹象,如果真的遭受死侍的袭击,现场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更诡异的是烧焦的遗骨都跪成弓形,头附到地上,像是在朝拜,我们猜测可能是中了某种致幻效果,他们在梦中死去,而那座青铜柱就是罪魁祸首!”柳靖幽幽地说,“青铜柱就像活的一样,它释放了庞大的精神领域进行狩猎,被领域包裹的人会出现致命的幻觉,从生物学上讲,幻觉归根到底都是因为大脑皮层受到了刺激,而最容易刺激大脑皮层的就是电流,青铜柱就像一头嗜血的恶龙,没有血统的人只能任由它无声地剥夺生命,最终,村子里的人都死了,没人生还。”
“龙族的力量竟如此轻易地操控人心……”杨杰阴沉着脸,久久不能平静,他无法接受北溟港皑皑白雪下所埋葬的,是一个村落的遗迹,似乎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流淌着猩红粘稠的鲜血。
“这座北溟港是幽冥之地,地下埋葬的是那群无辜的亡魂,这座塔就是镇守这个秘密的文昌塔,为了把这个未解之谜永远封存于世,院长起名把它叫做港,也可能是为了让那些漂泊的无辜亡魂找到一块栖息的港湾吧。”柳靖接着说,“青铜柱被封存在温源谷这么多年,它蕴含的精神之力还在源源不断地扩散,保障部打造的炼金矩阵能把它散发的精神领域压缩到最小,可我觉得,那种东西始终都是个定时炸弹。”
杨杰有些无力,他默默走到了沙发旁坐下,眼神有些空洞,他在思考,每当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突然侵入到了人类的理解范畴之外,就会变得沉默。
微风吹拂着松叶打在玻璃窗上,沙沙作响,地上慢慢结出一层薄薄的霜。许久以后,杨杰低垂着眉毛轻声说:“我想知道,这件事和北地行动有什么必然联系么?你助力江洛冰成为候选人的理由是什么?”
“说实话我更想让江洛冰平平安安地活着。可这是院长的决定,”柳靖淡淡地说,“是江洛冰的血统优势。”
“优秀的血裔可以掌握高阶的言灵能力,同时拥有更加出色的综合素质,但被龙血侵蚀的风险也会成倍增加,若是意志不坚定抵不住龙血的诱惑便会堕入无尽的深渊,沦为龙族的奴隶。”杨杰熟练地说出了自己对血统的观点,这些都是历代荆会成员在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绝大多数混血种并不期望或是羡慕血统比例高的同类,因为力量与风险并存。”
“你说的这些都是混血种的普遍认知,但你知道为什么龙血比例超过一半便会堕落吗?因为精神之力,除了寻常的地水风火四种元素之外,还有我们一直在探索的第五种元素,精神元素。生命因灌注了精神而形成了自己的思维和意识,它是无形的,却是最致命的,龙类的血液或者说龙族基因,从降临之日便蕴含着这种力量,因此高阶血统的龙类与生俱来伴随着一种威压,我们称之为‘龙威’。”柳靖靠在窗边,身体挡住了大部分光线,让原本的屋子变得有些昏暗,“院长说,‘鄂伦春’是这个故事的起点,相比起来,切尔诺贝利更像是鄂伦春的复盘。1988年,代号为‘北极星’的荣晨晨,也是你最出色的学生,从苏联普里皮亚季舍命带回了一个残破的青铜柱,与‘鄂伦春’类似,同样蕴含精神之力,除了他,涉及这东西的人同样无一幸免,唯一存活的人是荣晨晨,他能存活似乎是源于荣家那种奇怪的血统,他免疫了那块石头强大的精神冲击。”
“原来,他带回来的竟是那种东西……”杨杰陷入沉思。
“那座青铜柱代号为‘普里彼特’,院长接手时第一眼便隐约猜出了出了他和‘鄂伦春’之间的联系,我至今还记得院长当时惊愕的神色,像是经过数年之后再次被亡魂索命,又像是故人重逢。”柳靖淡淡地说,“整个故事还未形成一个闭合,所以北地行动必须由江洛冰执行,这是血统优势决定的,他是秋雨的孩子,是命运安排的,与生俱来。”
杨杰笑了笑,“既然你和院长下了狠心,我自然会倾力而为,我会让他在最短的时间接受最残酷的挑战,磨炼心智,突破身体的极限,就像是用剧毒的龙血为进击的勇士沐浴身体一样,培养出一条最出色最冷血的猎犬。若是他真的能坚持下来的话,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击垮。”
柳靖深呼吸,“面慈心狠,在教学这个领域,我还是不得不承认你的手段真是霸道呢!”
“若是小家伙能将这种固执的狠劲儿发挥到任务上,那会是事半功倍的效果。”杨杰沉沉的笑了,“温室里的花在荆会的花盆里是不能结果的,院长应该是这个意思,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心境的成长也需要张弛有度,想要了却他的心结,还需系铃人来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