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的家伙,鬼鬼祟祟的!”陈俊拿着一小块巧克慢慢地摩擦着杆头,望着窗外一骑绝尘的伏尔加,觉得那两个家伙的神经多少有点问题。
“两个奇怪的英国人,穿着中世纪的古装,说着生涩的英文,要么是神经病,要么就是玩什么街头仿妆的艺术宅男!”远宝玉舔了舔粘在手指上的西柚果酱,又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只油炸酥卷填进嘴里,把浓郁的白奶油挤到半张披萨饼上,还没等酥卷下肚奶油披萨就被强行挤进嘴里。
他的两只眼睛放着灵动的光,俨然一只萌动贪吃的仓鼠,目光所及皆是食物。周围稀少的食客见到这一幕震惊了,这种吃香俨然是街头的流浪汉多日饱受饥寒喜得美食的情景,难道这是某位大主顾日行一善请这个流浪汉下高级馆子?
“那两个人并不是英裔,而是俄国人。”萧汉低声说,他两手交握杵着球杆面无表情,好像自己就是在陈述某件事实,毋庸置疑。
“喔?汉子哥,都是黄头发蓝眼睛,怎么看出来的?”远宝玉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嘟囔着问。
“通过他们的口音,刚才那个家伙下意识说出的check明显带有斯拉夫语系中的硬腭音和卷舌音,俄语发音很靠后,他们的发音主要讲究送气还是不送气之类的,而不像英语,在英语中,清塞音如果位于词首或重读音节的开头,通常是送气音。”萧汉低着头一本正经地解释,“我是黑龙江人,小时候跟着父亲和俄国人做生意,后来认识了一位俄国的姑娘,每次家长谈生意的时候我就和她……”
萧汉突然不说了,因为他起抬头看着两个糙老爷们瞪着铃铛般的大眼冲他眉飞色舞,像是在听林青霞和某个环球控股的董事的的绯闻故事,果然是一犬吠形,群犬吠声。
“然后呢然后呢?你这样很吊我胃口!”陈俊兴致勃勃地说,虽然他们三个同窗将近四年,却不真正了解萧汉的过去。萧汉的人生就像是颗紫皮白心的洋葱,拨开一茬一茬的外衣,总有让人焕然一新的内皮儿,让人嚼起来津津有味。
“因为生意的关系,每过一段时间我们都会见面,我们的关系也是两家做生意的助推器,为了方便沟通,我跟她学会一些简单的俄语常用语,之后我老爹原本想让我继承家业,可我对经商实在提不起兴致,他拗不过我就放弃了,之后我就坐着飞机和你来到这儿了。”萧汉平淡地看着陈俊,借着一脸坦然和冷漠硬生生地把两个人的兴致压了回去。
“不得不说,汉子哥你还真是有一套啊!跟着个俄国妹子打情骂俏之际,顺便解锁了新技能。”陈俊拍手以示倾服。
“我最近再看沈峰堂教授推荐的《贝奥武夫》,这是古英语中最著名的文学作品,你们也可以看看中古英语里的《坎特伯里故事集》,学院里一些女孩子对古文学经典还是很感兴趣的,正好借机可以培养一下共同话题。”萧汉一本正经地转移了话题。
“免了,这种书我只会留着垫床脚。”远宝玉摆了摆手说,“我有这时间还不如多练练我的球技,也许能赢你一局。”
“咳咳,肃静!今天下午我们的课题是东北学术御宅论语言文化和修养,下面请历史系的萧汉同学为我们表演东北人与俄国女孩在父系商道中结下的孽种情缘。”陈俊眉飞色舞,他拿着球杆当作话筒,装模作样的拍了拍桌球桌,学着沈峰堂教授的口吻,只是苍老的口音中夹杂着一口搞怪的东北味儿,像是什么小平台广播里吆喝卖大力丸的。
“太活宝了吧阿俊,不愧是沈老亲传大弟子,你还真是说来就来啊!”远宝玉被逗笑了。
其实萧汉并不是所谓的御宅,所谓御宅,广义上讲只是热衷于各种亚文化,好比沉溺博精于动画、漫画以及电子游戏的人。而御宅对于萧汉而言就显得太单调了,他所涉猎的岂止是亚文化,大到萨尔瓦多之争的法拉本多·马蒂民族解放阵线,小到“中国版玛丽莲梦露”钟楚红与广告才子朱家鼎的热恋绯闻,落在他口中则只有一句话“我只是看书比较多”。
远宝玉第一次见到萧汉是在紫荆学院开学典礼的前夕。温莎湖的廊亭里,萧汉坐在长椅上抱着一本彼得·贾德森的《哈布斯堡王朝》孜孜不倦,安静地像是罗马的贵族在用早餐,周围邻座的女同学们也孜孜不倦。他穿着学院下发的藏青色平口式礼服,所有学生都穿着礼服,只是萧汉穿起来更显挺拔,东北人的身材普遍都很挺拔,两排银色的扣子在湖面的映射下显得格外亮眼,女孩们簇拥萧汉东问一句,西问一句,像是一群刚生下来的小狗崽在母狗的怀中抢吃的。之后的数周时间,学院的无数女孩争相涌进了冷清的文学系,一窝蜂地涌进了沈峰堂教授的课,装摸做样地看起了《哈布斯堡王朝》,甚至阿尔萨斯公爵时期的晚礼裙一度成为交谊舞会的热潮,跳着交谊舞挽着女孩的男同胞们一联想到晚礼裙的兴盛热潮,就仿佛6世纪的奥地利家族的阴影又重新降临一样。
作为一个男人,谁也不会能忍受自己心爱的女孩心里一直为另一个男人留守着一亩三分地吧?于是学院不乏财力和才力的家族少爷们和资历深厚的学长们兴冲冲拔剑,要会一会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张狂的东北毛头小子。不过,历经周折,越挫越勇,而越勇又越挫,最终还是在无数次舌战群儒的交锋中一个个败下阵来。萧汉一双慈眉善目,两袖清风,凭借着多年冲州过府的经历和富有磁性的浑厚嗓音点播着迷途的无数灵魂,除了口音中带点幽默的东北味,最终学院里的各路英豪皆尊拜他一声“汉子哥”。
不过长期足不出户倒确实符合他的性格,在“只要毛能顺溜,个个都好打交道”的东北人群中,这样沉静寡言的家伙确实很罕见。
陈俊也不是香港的坐地户,和萧汉坐着渡轮到香港之前,他一直住在BJ坐拥四合院,过着三院十宅一猫一狗的阔少生活。以老北京人儿的傲人之姿,陈俊素来的理想就是征服这群南蛮岛屿人,虽然在认识萧汉之前,他也不是很看好东北人,直到学院在大陆招生,在那艘渡轮上,见到了让他平生由轻蔑到嫉妒再到折服的东北汉子……
“嘿,不愧是我带来的人,真给我们北方人的脸上增光添彩,南方的公子哥们怎么比得上我们北方爷们呢!”每次事后,陈俊总会激动地拍着萧汉的肩膀,眼神欣慰,仿佛他才是学院的万星瞩目,每次萧汉都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而后默默转头忙着自己的事情了。这种出风头的事萧汉一直都漠不关心,不过陈俊却很乐意效劳,每次萧汉哗然群雄时,陈俊总是厚着脸皮地搂着他的肩膀跟别人打招呼,操着一口京腔说:“嘿,这我兄弟,学院一哥,我俩都北方人!”
陈俊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想大大咧咧的,把自己最光鲜的一面晾在最外面,这倒不是个性张扬,而是京城人特有的骄傲范儿。
过路人不知所措地望着陈俊一脸贱兮兮的笑容,听着他嘴里啧啧称道的话,总会面色和善地竖着大拇指,就是不知道是真心的赞叹北方人的直爽,还是在礼貌迎合而默默在心里竖起了另一根手指了……
“如果沈教授知道你这么活宝的话,今后你会在学院有一个很可观的学术前景。”萧汉淡淡地说。
“什么意思啊?”陈俊一愣。
“沈教授是历史系教研室的主任,他的学生还从没有人敢开他的玩笑,那么刻板的老头子,若是知道自己的学生这么有趣,毕业论文答辩说不定会特殊照顾你,最后的志愿或许会热情地留你在学院为历史教研室传递香火,多年之后你在学术方面岂不是登峰造极了?”萧汉依着球杆,开了个玩笑。
“可饶了我吧汉子哥!”陈俊拱手求饶,“俾人不善学术,来学院也就是想混个文凭,想着以后把我流放回京城做个古董店老板或者文物专家,鉴定鉴定炼金古物,一边吃着街边的卤煮火烧,一边溜着鸟,顺便研究研究故宫的老玩意儿们,南方这儿是饮食我是真吃不惯,虽然味道不错,可咱是真吃不饱啊!”
在香港无论是家里还是南方饭馆,菜量都会比较小而味道精美,北方菜量多、分量足,且更好面食,没有炸酱面拌蒜和豆汁儿的香港岛让他觉得小资本社会的确很鸡肋。
“阿俊,你伟大的毕业规划已经超前迈入了我40年后的人生了!”远宝玉喝了一口冰酒,打了一个饱嗝,忽然感觉有些怅然若失,“想来这么悠闲的日子真是过一天少一天,几个月之后你们两个家伙一毕业,就只丢下我一个人倾听老家伙们的穿脑魔音了。唉,下周还要考二维动画设计技术二级,监考是鲁卡斯教授,和沈峰堂教授一个级别的老古董了,想想还要再熬两年我就头大,生活的苦难没有尽头啊……”
“宝哥什么时候这么消极了?要不是那次意外因祸得福,我也巴不得多留下两年呢,和年轻的同志们待在一起会让我的心理上再年轻两岁。生活是自己的,能打扮就尽量打扮喽!只有眼里长着太阳的人,笑容才会坦荡。”陈俊神勇起来,他操起球杆,拉开架势,中杆右塞加力,三点一线,球如炮弹般离弦射出,母球完美穿插,略过密集的红球群,侧旋撞库,而后狠狠地撞击蓝色球上,随着一声清脆的碰撞声,蓝色球翻滚进洞。
“好球,精彩!这种角度都能把球精准控住,阿俊今晚的运气爆棚啊!”远宝玉啧啧赞叹,“一直保持这个节奏,说不定今天就可以把汉子哥这个百胜无败绩的老妖怪踢下去!”
“这不是运气,是本少爷的实力,”陈俊越发的精神焕发,脸色红润。此时球杆在他的手里就像是庖丁手里的刀,对击球的掌握像解牛一般娴熟,他咧嘴笑着说,“我们不能因为没有掌声,就丢——掉——梦——想!”
随着陈俊一口吐出一个字,红球与彩球交替进洞。远宝玉心领神会,拍手叫好。
“汉子哥,你真是一点都不急啊!现在的比分是48:1,我可是把赌注全压你身上了,若是输了的话我们几个的演唱会门票可是由咱俩分摊,我都有点怀疑你刚刚开球的失误是故意的了。”远宝玉一边小口地喝着红酒,一边向萧汉抱怨。
萧汉微笑着摆了摆手,静静地看着陈俊的独人秀。
“嘿嘿,既然汉子哥给了机会,我不能不珍惜!宝哥你放心,现在的赔率是一赔三,若真的能侥幸赢了汉子哥,看在芳铭姐的面子上,今晚的门票我也报销!”陈俊眉宇间跳动着热情,此时的他已经是桌上的主宰,而汉子哥还眼巴巴的站在一旁没进入状态。
“陈老板大度,汉子哥加油,陈老板必胜!”远宝玉一头仰在沙发里,举杯向两人致意,随后又懒洋洋地向发台的女孩招手,“嘿,芳铭,来一个贻贝的比萨饼,再来一杯冷萃拿铁,我要醒醒酒,希望是你亲自调的呦!”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几个人的喧嚣淹没在窗外的车水马龙中。发台旁,女孩穿着藏蓝色的西式百褶裙公主制服,低着头默默地摆弄着酒杯和冰块,柔软的发丝滑落仿若垂柳,随着摇酒器的晃动时起时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