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沙咀亚士厘道,La Taverna时代餐厅。
这家店面很小,漆黑的门匾上用意大利文画着“La Taverna”的圆体字样,每一笔都透着意大利人的风情和浪漫。漆黑的雨幕扑打在落地窗上,映衬着屋里温黄色的灯光,在屋顶倒挂的酒杯装饰中映出滴滴答答的水滴声。虽是60年代的建筑,但屋内仍维持原貌,圆木桌与长桌交错有序,白色的桌布上陈列的香槟玫瑰散发着奶油的熏香,浓郁的咖啡色布景令人忆起米兰街边的咖啡馆,墙壁以铜盘装饰,呈现出海事风格。
虽然是中午,但屋内没什么客人,柜台前的老唱机里放着那首温柔的《桑塔·露琪亚》。一旁的内饰小厅里,两个人围着一个桌球桌子打着桌球Snooker,球和球的碰撞发出清脆的“铛铛”声,像是玉石敲击地面的声音,整个屋子氛围就像是歌中所唱的船夫请客人搭船在傍晚的凉风中出去兜圈一样。
温暖的灯晕笼罩着这家不起眼的小店,让每个在暴雨的街头走投无路的人都想进来坐坐,几杯陈酿下肚,客人的脸微微泛起红晕。
几个英国人或是意大利人坐在挨着窗户的餐桌旁小口小口地喝着酒,黑色的雨伞躺在一旁的桌边,白色的桌布在灯光的映射下闪闪发亮,街上的车打着金色的大灯在雨中飞驰而过,借着微弱的烛光他们眼神幽怨地望着窗外灯火中迷离的雨幕,或许是在思念着遥远的故乡。
一辆黑色的四代伏尔加缓缓停在了门口,一位身着棕红色西装的男人和另一位披着黑色亚麻正装的男人操着一口流利的俄语小声交谈。他们衣着一丝不苟,壮硕的颈部露出带有浓郁的欧洲风味的苏格兰式花边衬衣,像是给一只壮硕的宠物猪穿上了蕾丝裙,两头大号的黑色绅士帽像是坨超大的鸟窝盖住了他们淡金色的头发。
“刚得到的消息,荣家的那位小姐今晚将在怡和大厦的餐厅与人单独用餐,这是和她单独接触的最好机会,要是让荣家那个老家伙知道了可不好。”黑衣男人低声说。
“那我们为什么不早点做足准备,还跑来这儿悠闲地吃这个这个……意大利菜?”红衣男人拿着叉子挑了挑桌上那根熏制的黑猪肉肠,上面零星地撒着桃金娘、肉豆蔻和香菜,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这道丰富的意大利菜对他而言更像是没烤熟的猪尾巴在拍打苍蝇。
“外面下着暴雨,我们一直留在荣家湾盯梢反而容易引起紫荆学院方面的注意。再说啦,好不容易来香港一趟,感受一下这异国的资本情调也没什么不好,我们不差这一会儿时间。”
“你早就盯上这家店了吧?跟你合作了这么久,每次吃饭都会选些奇怪的西欧口味,像是在吃什么原始社会的生食……不过话说,我们穿成这样真的没问题么?”红衣男人谨慎地把衣领立了起来,捋了捋嘴边上那撮金色的小绒毛,眼神飘忽。他觉得身上这身朱红色西服像是在身上挂着一件活生生的靶心,让他感觉很不好。
“呃,我上次去英国还是在1960年,我记得《唐顿庄园》里的英国佬们下馆子都这么穿啊!”另一个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倒是很放的开,他捧着一大杯手工Gelato冰淇淋,舔着上面细腻绵密的巧克力,像是这家餐馆的常客,“喂,放松一点,你的衣领快要立到头发上去了,搞得好像我们是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的特工一样!”
“你真的确定香港的英国佬都是这种穿衣风格?可我觉得周围的这群家伙都在看我们诶!”红衣男人也捧起一大杯冰淇淋,蓝色的眼睛飘忽不定,随着一勺冰甜的奶入口,他的不安渐渐减退,“这冰激凌的味道倒是蛮不错的,让我想起莫斯科的沃洛格达!”
“中国人特别强调‘行正影直’,大概的意思就是说我们身子板正就不怕影子歪歪扭扭什么的,也就是说只要自己不觉得奇怪,奇怪的就是别人喽,嘿嘿!所以放轻松点伙计!”黑衣男人故作镇定,并在奶油的表面上淋上了一小杯伏特加。
“喔,你的中文功底还真是深厚啊!”红衣男人啧啧点头。
“那当然,学习中国文学是我们局新开设的最新科目,里面包括中国的成语和地方方言,身为局长,我自然首当其冲!”黑衣男人挑了挑眉,神采奕奕。
静谧的黄色光晕点缀着角落的黑暗,白色母球横冲直撞,红色的桌球像是一颗被射出炮弹在绿茵的草皮上翻滚射进袋口,白色球缓缓贴近了黑球点,此时记分牌上的比分已经到了30:8,而优势一方的进攻越加的迅猛,比分仍在进一步扩大。
远宝玉躺在一旁的黑色沙发里翘着二郎腿吃着乳酪蛋糕,悠闲地享受着美好的下午茶时光,白色的领结在微光中闪闪发亮。他半闭着双眼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悠然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周围零星几个用餐的外国人,像是个刚刚吃饱饭睡醒的看门狗。随着目光缓缓停在了角落的两位奇怪的大汉身上,他好奇地打量着,望着散发着浓郁酒香的Gelato冰激凌脸上满是惊愕,此刻,黑衣男人也恰好怔怔地望向他。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结,隐约可以听到窗外轰轰的雷声和汽车疾驰踏过积水的声音。
四目相对几秒后,黑衣男人尴尬地举起冰激凌,杯咧嘴礼貌的笑了笑,随后一饮而尽,豪迈的像是黑熊在狂饮蜂蜜,直到远宝玉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手上的乳酪蛋糕上,黑衣男人才慢慢把被子放下。
“喂,你这也太刻意了好嘛?把伏特加浇在冰淇淋上是什么新的吃法吗?”红衣男子诧异。
“喔喔喔!”男人怒目圆睁眉头紧锁,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嘴里像是吃进一个即将膨胀爆开的鞭炮。
“喂?怎么回事?食物有毒?”红衣男人发觉事情不对,立刻警觉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四下张望,左手重重地摁压在桌子上,右手在衣襟下摸索着什么,以他一贯的思维怀疑是自己的身份已经败露,敌对势力悄无声息地给他们的食物下了毒……
“唔,淡定淡定,我只是一时间喘不够气来了,这酒的辛辣的劲道感觉像是吞下了一颗被火焰包裹的冰球啊!”几杯清水下肚之后,那股辛辣感才慢慢减退,随着一口带着浓郁酒香缓缓从嘴里吐出,那张拔牙咧嘴的脸慢慢舒缓了很多,男人吐着舌头,眼中热泪盈眶。
两个人滑稽又夸张的动作把整个餐厅的安静的氛围打破了,所有人都抬头好奇地望向他们,不明白这种安静的场合为什么会有人上演出这么不礼貌的表演,想必这桌客人不是喝大了大概就是得了什么大病!
两个家伙焦虑地环顾四周,像是跳进了鱼池里的癞蛤蟆,被无数鱼群好奇地围观着,大眼瞪小眼,球桌上交锋的两人也停下手里的球杆,好奇地看向小厅内客人们。
“我看意大利吃甜品都这么吃啊,为了这次出行我还特地做了功课,我突然觉得意大利的甜品风格很符合俄式的口味。”黑衣男人小声地说,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意犹未尽的感觉,看样子他很满意自己搭配的美味。
“先生,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吗?”俊俏的女服务闻声生走到桌前缓缓躬身,看着两位大汉一边抓耳挠腮一边讪讪地微笑,像是两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她以为是这两个外国人听不懂中国话,随后又用了意大利语和英语。
“Sorry,sorry!The check now, please!”红衣男人带着弹舌的语调说着蹩脚的英语,他举杯一口喝干了杯中的伏特加向那位女服务生表达歉意。随后两个人裹紧了风衣,压低了帽檐,走进了风雨里上了那辆黑色的伏尔加,桌子上丢下一小沓千元港钞和几张百元小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