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聊】咱们去看看武爷爷好不好?

武训的行为本身就实践了孔墨二位的精神,这不得了啊!他不是靠言论,而是靠他的行为办教育。我的爷爷给我父亲讲这些故事,我父亲就说:『他不是离咱们这儿不远吗?冠县离这儿不远,咱们去看看武爷爷好不好?我也上他那义学去。』

徐:我有一个疑问,李苦禅大师是山东高唐李奇庄人,我特地去李奇庄实地探查过,这应该不是一个富裕农村,不像是南方某些农村那样,青山绿水,村里有好多的文化名家,不是这种农村,就是中国北方普普通通的一个村庄。李苦禅先生小的时候,这个村子就是这样的么?这种农村怎么能走出一位世界级的大画家呢?

李:高唐那地方最早还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它是一个移民区。据说在明朝,在山西洪洞县的大槐树那里,聚集了好多人,然后移民到各地。有这么一支移民到高唐这里安居了,我们的老祖宗叫李奇,所以这庄就叫李奇庄。

徐:这洪洞县大槐树是怎么回事?

李:据说明朝的时候内地有瘟疫,大量的人口死亡,好多地都荒了没人种,后来皇上下令从人口多的地方往这里匀一匀,这属于国家命令,很严,由军队来执行。这移民过程就跟押犯人似的,挑那年轻力壮的,不管男女都得是身子骨好的,拿绳串上。怎么串?就是胳膊捆上,一个一个捆上,一串一串拉着到大槐树这儿集中,再发往各地。这一串走的时候谁要是想撒泡尿怎么办呢?就把这胳膊解开,据说最早“解手”这个词就是打这儿来的。

徐:也有说是“解溲”的。

李:就是一种说法吧。可想那是一个国家的强制行为。那么其中有一部分就到了我们老家这边,过去叫平原,平原郡,它确实是大平原,没有山。

徐:十八路诸侯讨董卓那会儿刘备当县令的地方。

李:对对。这地方还是兵家必争之地,它是大平地,好打仗。这个地方现在就属于聊城,东昌府,它实际上是运河和黄河相交叉的这么一个地界,受运河文化影响很大。但是后来慢慢地,北边的运河就不像南边的运河那么发达,逐渐就不怎么使了,甚至也淤塞了。

徐:河道也干涸了。

李:近些年国家为了开展旅游事业,又重新治理老运河。在那边,原来有些地不错,挺肥的,可后来形成了一种自然造成的灾难:碱化。它不是沙化,是碱化。形成了一些盐碱地,粮食产量不高,慢慢就穷了。当然这里头也有穷点儿的,也有富点儿的。当然富也富不到哪儿去。从我们家来说,我们现在排家谱只能排到上六辈,再往上排查不出来了,基本上都是穷苦人家。过去农村讲远亲不如近邻,又是沾亲带故,又都是邻居,村也不是那么大,相互之间都有个照顾。就跟过去咱北京的小胡同一样,你别瞧那小胡同大杂院,人情味很浓。不像现在住楼房,都是防盗门,谁也不理谁。那会儿不是,有点儿事互相都帮忙,大家形成一个命运共同体。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父亲出生、成长。他出生之后,因为大家都穷,自己家穷好像也就那么回事,大家都习惯了。我印象里我父亲回忆小时候有些印象比较深的事情,你比如说这孩子生下来,城里讲弄个子,大人穿剩下的衣裳,洗洗,裁好了,当尿片儿。

徐:现在都用尿不湿。

李:现在高级了,尿不湿,那时候有也买不起啊。就是裁了旧衣服用,脏了再洗洗。说实在的,在农村是块布都不容易。

徐:都是自个纺的?

李:对,自个儿织的那老布。那布挺结实,一时也穿不坏,穿坏了之后干嘛用呢?轮不上给孩子做子,都是打鞋底子。什么叫打鞋底子?就是拿旧布在板子上面用糨糊一层一层地糊,糊得挺厚。干嘛用呢?把它按照鞋底的样子,裁出来,用麻绳纳鞋底子。这一般都是老太太做的事。可以讲每家老太太都是他们家的制鞋工厂,大人孩子鞋都是老太太做。弄那个夹板夹着——现在八成都找不着那东西了,那是一个民俗的文物,弄个粗针的锥子扎眼,然后拿大针纳,麻绳还是自己用麻搓的,这叫纳鞋底子。现在你到一些老鞋店可能还能买到手工纳的,当然现在就比较贵了。那衣服穿坏了的布先得做鞋底子,轮不上拿这个布给孩子当尿子。

我父亲说人都有自己活的办法,说穷人有穷人活的办法,穷人知道什么办法最省钱。可以讲农村尽量地要省钱,不花钱的事是最好的。他们给每个小孩子做一个布口袋,这布口袋是粗布的还挺结实,两层布做的口袋。口袋里装什么?装细沙子。我们那有的地沙性的,马颊河边有的地方种白薯好,就因为地是沙性的。在那里弄点那沙子,完了用那箩在河里头涮一涮,搁在院里头晾干了,把那沙子搁在口袋里头,搁一少半,然后孩子坐沙子里头,带着口袋往孩子腰里弄个布带子一捆,拉屎撒尿就这儿了。那沙子脏了怎么办?换啊。这不要钱。

再有一个好在哪儿呢?那会儿大人都得干活,哪像现在能单抽出一位来看孩子?请保姆看孩子更请不起了。

徐:好么,现在月嫂得一万多块一个月。

李:也都是有自个儿的法子。把这孩子岁数差不多的都聚在一块,沙袋子靠着沙袋子,也倒不了,最多旁边有一个老太太看着就行了,哪个袋子要倒给扶一扶,小孩之间你逗我我逗你。孩子装在这沙口袋里头,拉屎撒尿沙子都吸了,还不会把那小腿给泡泛了,沙子脏了倒出去再换。

徐:但是这还是有点卫生上的问题,这小孩下身老粘着沙子,脏不脏?

李:那会儿的沙子可没现在这个污染,沙子挺干净。这个法子不知哪辈传下来的,如果说以前孩子因为这得了病了,那这法子就没人使了。

这样等于能够形成一个小托儿所,小孩们之间你逗我我逗你,虽然不能走道,但这上身是活的,能互相逗着玩。出现什么笑话呢?有的孩子他其实那腿都能走了,大人还没想起来,有的就老闹老哭,后来给放出来,愣直接就能走了,虽然走得趔趄。就说明实在大人忙着干活,没工夫哄孩子。

我父亲小时候也是在那沙子口袋里这么长大的,这对孩子也是从小的一种磨炼,我父亲对这印象挺深。不知道这传统到什么时候断的,其实挺好的。

徐:现在您让当妈的弄一口袋沙子给孩子系上,那当妈的可舍不得,坚决舍不得。

李:哈哈,当妈的倒无所谓,主要那当爷爷奶奶的更舍不得。

徐:我去高堂李奇庄,还看见您家捐的希望小学,叫“励公小学”,孩子们上课还挺好,教室也挺宽敞,旁边操场挺大,操场上都长着一尺多高的草,一下课,孩子们在里边一,各种草虫满处飞。我说咱们逮个蚂蚱看看,一分钟都不到,每个人都提溜一只回来,可是我在那儿了半天,看见了也逮不着。当时苦禅先生是不是也有这种上学的条件?

李:当时在村里可没这么好的上学环境。那个时候上学得走一段,走到高唐文庙,在那儿办了个学校。过去县里头都有一座文庙,祭孔夫子的,实际上是地方教育中心。农家孩子在那儿读书,收的学资多半都是实物学资,农民一般手里没有钱。什么叫实物学资呢?比如说柴火,整理成一捆,挺规矩的,几捆柴火,还有粮食、绿豆,就是意思意思。老师也得吃饭啊。实际上带有一种教育普及的意思,山东这个地界到底是出孔夫子、孟夫子的地方,还是有提倡教育的风气。

李苦禅少年读书处

徐:他在文庙上学的时候大概多大岁数?

李:大概10岁多点吧。

徐:我特意去过,这个高唐文庙是在高唐县的县里边,很中心的一个地带,李奇庄离它还挺远的,开车开快了也得开二三十分钟,那他要天天上学得走多长时间?

李:为什么我对我父亲正式上文庙上学的时间说不准呢?因为这中间有一个过渡。我父亲从小大人就看出来了,看他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孩子们逮蚂蚱,逮挂嗒扁,粘个知了,他愿意弄个棍在地上画,村边马颊河有鱼鹰子来了他也画。

徐:就在地上画?不是拿笔拿纸画?

李:笔和纸那得花钱的,是不是?这小棍随便捡不要钱。他当年是以大地为纸,在那上头画。骡子、马、驴、牛,看见什么画什么。尤其受到庙墙艺人的影响,有时候还画个什么侠客人物。而且他对于认字特别好奇,我们村里也有认字的,有时候就跟人问:这叫什么字?他就对学文化非常有兴趣。后来我爷爷就说了,看着这孩子将来可能有出息,咱们家里头怎么着也得出那么一位能上学的。所以有意地,有些活就让别人做了,就让他多学点儿,跟周围的村里识文断句的学学。后来到一定年龄了,就去高唐文庙念书了,那时候在他印象里好像十多里路。农民心目里那“里”都比实际的“里”大。这我可有经验。你比如问老乡:“还有多少里?”“三五里吧。”好家伙,闹不好得走十里。

徐:咱们现在说一里五百米,其实没多远,五百米能有多远?高速上开车,一百米、二百米的车距的提示,真没多远。

李:所以农民心目中的“里”不统一,一个地方一个看法。反正我父亲历来就说,有那么十五六里吧。其实农民的孩子,他吃得了苦,他不觉得吃苦,大家都这么走道去,嫌走慢还小跑呢。连我小时候都有这习惯,走着走着跑起来了。不是说天天去,是现在讲一周去那么几天。当然学的内容都是比较旧的了。有前清那些图功名没考上的秀才,在乡里也挺受人尊敬的,就教孩子读书吧。当然读的是“四书”“五经”,老师讲一讲:“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就是读这个,摇头晃脑地读。这读的过程有一个好处是什么呢?一个是认字,一边读一边认字。再一个好处是人小时候记性好,所以《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这些经典句子他记得清楚,尽管不是特别理解,但是用这个童子功很重要。

徐:大了以后有的是理解的时间。金庸写《倚天屠龙记》谢逊教张无忌就是这么教,可见金庸当年也受过这种教育。

李:对了。有这么一个基础,而他又特别上心。我父亲觉得周围这亲戚人家帮着我们家干活,供我一人上学,我不努力不行。努力的结果是什么呢?学习成绩好,可以保送到聊城中学。这一保送就不要钱了,农民穷啊,第一得想着要钱不要钱是不是?这可是好机会,整个东昌府地区那么多村,不是谁都能到聊城中学上学,那时候一个中学才能容纳多少人?所以他在高唐文庙读书的结果就是……

徐:取得一个进入中学的机会。

李:机会!对了,这太重要了。

徐:您说他一个农村的小孩,怎么就那么想上学呢?

李:这跟我们那地方人文环境有关系。我父亲小的时候就老听爷爷跟他讲:“有个武爷爷,叫武豆沫,办义学。”

徐:叫武什么?

李:叫武豆沫,就是其实他这个人光知道自己姓武,也没名,他是一个要饭的,乞丐,乞丐哪有名?大伙都叫他武豆沫。

徐:这俩字是哪俩字?

李:“豆沫”,就是豆浆的沫子。武豆沫,过去穷人什么怪名都有,还有四个字的,叫“秃二里系”,他连姓都没有,长一头秃疮,穷得娶媳妇绝对娶不上。后来这位武豆沫大家尊称他叫武训,教训的训,在过去“训”就是“教育”的意思。

武训雕像

徐:训导嘛。

李:对,训导、教育的意思。

徐:昆曲里头有一出《刀会训子》,就是关公教育关平。

李:对,就是办教育的意思。我爷爷就讲有个武爷爷,说:“你不是喜欢上学、喜欢认字吗?离咱不远的冠县出了一位武爷爷。”

徐:这是谁给您爷爷讲的呢?也是家里上辈的老人给他讲的?

李:嗯,老人给他讲的。那个地方关于武训的故事传说特别多,这个人是清朝末年人,一直活到民国时代。他在世界文化史上是一个奇迹。怎么说呢?他一个要饭的,一个钱没有,什么背景也没有,居然通过自己要饭、乞讨,感动了很多很多人,兴办义学。什么叫义学?不要钱的学校。专门供给穷人家的孩子读书的学校。

徐:那他是为什么呢?自个还吃不上饭呢,干嘛还得弄个学校?

李:武训代表了鲁西人的一根筋的精神,就是一件事情我决定要做了,我就想尽办法也要把它做到底,不管受多大的苦。他有一段是靠当长工、短工活着,这么挣点儿钱。那个时候他没怎么乞讨,只要有人让他干点儿活就有饭吃,这一段没人找他干活了,那他就靠乞讨。那么他干多少活,人家账房先生都给他记到账本上,可是等到他想支这些钱的时候,人家说:“你这钱都支出去了。”“我一个钱都没支,怎么说这钱都支出去了?”“看这写得清清楚楚,你到哪儿打官司去,我告诉你有账本在这呢,白纸黑字,你支出去了!滚,没你的钱了。”这武训他是一个老实人啊,“咱做人要凭着良心啊!要凭着良心啊!”可是有人没良心怎么办?农民他很朴素,觉得每个人怀里都揣一颗良心,碰着没良心的,坑他了,气得了不得啊,一下病倒、晕倒了。他的一个穷朋友,在一个破庙里头给他安顿下来,每天给他送点儿水,喂点儿米汤什么的,也是外头要饭要来的。武训整个昏迷了七天,做噩梦,醒来之后说话了:“这穷人吃亏就吃在不识字上,瞪眼瞎子啊!那穷人要不受欺负就得认字。”昏迷七天,他就悟到这么个道理。

他这朋友也说,那怎么办呢?咱们这穷人上得起学么?上学要钱,是不是?“哪有不要钱的学校?”“嘿嘿,你说笑话了,那种学校恐怕就得叫义学了。”就跟你演出似的,义演,赈灾有义卖,办个学校不要钱,不等于义学吗?其实是说个笑话。“咱们穷到这份上,混碗饭吃就不错了,您还想办义学啊?”这“义学”俩字一下子印到武训心坎里了:“那咱就办义学!”人家说:“凭什么办啊?咱们凭什么办义学啊?你兜里有几个钱?”这武训当时抄起要饭勺子来了,盯着要饭勺子,说:“以后咱办义学,我就凭着你了!”

这个场面赵丹在电影《武训传》里演得非常深刻,就是用的山东腔演的,他本身是肥城人,用我父亲苦禅老人的话说:“你算把武训给演活了,我跟你那么熟,我都忘了你是赵丹了,就是我们武爷爷啊!”

赵丹演武训的剧照

李苦禅与赵丹

徐:您父亲跟赵丹还认识?

李:那熟极了。他们俩的故事,咱们以后再讲。武训下决心办义学,到处嚷嚷:“办义学!办义学!”人都笑话他:“疯子!”他也没什么手艺,怎么办呢?这么着吧,“你打我一拳,给我一个钱,踢我两脚,给我两个钱”。还真有人试试他,打一拳,给一个线,“我给你三拳给你三钱行不行?”打他三拳,拿他开玩笑。“我给你两个钱,我踹你一脚行吗?”“行,你踹吧!”给两个钱扔地上了,踹一脚。其实是拿他开涮。

可以说这个阶段他真是吃苦吃大了,有人弄条虫子问:“你敢把它吃了吗?”“你给我多少钱?”多给点儿,就把虫子给吃了。哎呀,真是,用实际行动感动了好些人。时间长了,毕竟有些有识之士,就觉得他这么说是有诚意的。后来大家知道他办义学,都给他攒钱,这个送一吊那个送两吊的。他还不会理财,他交给别人帮着理财,这过程中还受过骗。这个过程我就不讲了。

但总而言之,那块地方孔孟的思想还是影响挺大,终于把钱凑起来了,在他活着的时候就能办起三所义学。他亲眼看着的,亲自参加,搬砖抹泥,终于他亲眼看到自己的理想实现了!而且这种精神一直惊动到上头了,那时候还是清末,光绪皇帝都知道了。光绪皇帝对他大为嘉奖,赏了一个匾。那皇上赏匾多厉害!那感召力就更大了。后来攒钱给他修一个石牌坊,人家都感恩戴德,他不,说:“修这个牌坊有什么用?花那么多钱,拿这钱办义学好不好?”他心里头全是“义学”俩字。

后来真是有人帮他理财了,为什么得有人理财呢?义学办起来都要有一些日常的费用,靠什么呢?买点儿房产,买点儿地产,出租房产地产,得的租费供给这学校。在当时挣钱的路子最可靠的就是这个。过去老百姓讲,不管什么土匪来了,你把我一身衣裳扒光了,房子、地你抢不走,把房契、地契藏好了就行。那时候老百姓可不就想这个嘛!

徐:咱现在话就是投资不动产。

李:哎,投资不动产,这么维持这个学校。后来影响之大,一直到当时全国鼎鼎有名的大教育家陶行知都给他题字。这是鼎鼎有名的一个大教育家,毛主席曾经用“伟大的”这三个字评价陶行知,这个人影响很大,不得了的。再到后来,整个民国要人,那时候已经进入民国了——无一不受这个事情的感动,都给他题字。凡你能点得出名来的,什么林森,还有蔡元培、少帅张学良,都给他题。张学良知名度高,跟大伙说都知道,我说林森好像都不知道,他曾经是国民党主席。

孙之俊作《武训先生画传》

少帅给他题的是篆书,四个大字,“行兼孔墨”,就是评他这个教育之道兼有孔子和墨子的精神。四个字概括得特别好。孔子大家都知道,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教育改革家,把教育从少数贵族子弟中间解放出来了,提出“有教无类”。用现在话来说,不管你什么出身,都应该受教育。墨子他的精神是什么?就是舍己利群,舍己利人,或者说毫不利己,专门利人,是这么一种高贵的精神。所以武训的行为本身就实践了孔墨二位的精神,这不得了啊!他不是靠言论,而是靠他的行为办教育。这些题字现在好多都被镌刻在石头上,立在他的纪念祠里面。

这个事情影响到好多地方都办起了武训学校,直到他去世,武训学校越来越多,甚至办到了上海。

徐:上海也有义学了?

李:也有,就叫武训学校,专门招收穷家子弟,影响相当大。很可惜正办得兴旺的时候,日本鬼子打进来了,这一下就停了。直到抗战胜利之后,有些人还想恢复,个别的恢复了,但是整个国家都是一片战场废墟,教育事业也就没人能够真正地顾及了。可是,在世界教育史上,武训办义务教育,这属于唯一的一个实例。因为在世界范围内当时办义学的还有一个地方,就是法国,巴黎公社,当时它提出来要办义学。但是毕竟它斗不过那些既得利益集团的势力,被残酷镇压下去了,它提出的义学也只留在一个口号上,没有一砖一瓦实现。而在这个时候,中国却有了武训学校,还不是一所。

张学良书“行兼孔墨”

武训当时为了请教员,说实在的,也真是卖力气,不怕吃苦。比如他要请前清举人来教书,人家看不起他呀,臭要饭的,还请我?他就在门前跪着,把人家感动得亲自出来把他扶起来了,答应他去教书。还有,他为了证明这些钱我一点儿不贪,一辈子不结婚,要来所有的钱全都搁义学里头,由义学的账房先生管。人家后来很尊敬他的,给他的不是剩菜剩饭,而是做好的饭菜给他;他捡那素的、便宜的吃,像点样的,摆一摊儿卖。他绝对不上宴席,开学了请的校长、校董、教师们上宴席,他绝对不上,还是在外头到处乞讨。因此他也没有儿子,让人们彻底信任他,绝对无私,你看这不是墨子精神吗?

我的爷爷给我父亲讲这些故事,我父亲就说:“他不是离咱们这不远吗?冠县离这不远,咱们去看看武爷爷好不好?我也上他那义学去。”我爷爷说:“傻孩子,我给你讲的都是故事,怎么叫故事呢?都是过去的事,在你出生的头两年,你这武爷爷就去世了,看不见了。”小孩听了还哭了一场,确实很感动。

所以我觉得当时的这种人文环境,对于我父亲少年时代的影响相当之大。所以他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好好地学习,这是他当时在老家读书的时候最大的精神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