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衙门中的衙役

衙役是衙门中的差役,即在衙门中帮工打杂的人,他们主要从事那些被人们认为是衙门中的“卑贱”的工作,被视为是贱役,让人们瞧不起,甚至还规定差役不得与良民结婚,差役的子孙三代不得参加科举考试,也不得做官。然而,在百姓眼里,他们却是衙门的“代表”,因为法律规定,衙门官员及胥吏无事不得外出,目的是为了防止他们下乡扰民。这样一来,代表衙门执行各种公务的,自然就是这些差役了。而衙门中的各种“差事”,如站堂、行刑、拘捕、查赃、催科、验尸、押解囚犯等也是由差役来承担的。这样一来,衙役就成为衙门与百姓之间沟通的桥梁:州县官依靠他们传递指示,推行政令,征收赋税和征发徭役,甚至调查案件和传唤人犯等与司法诉讼相关的事务,也需要依靠衙役来完成。在百姓眼里,衙役被视为“天差”,差役手中的铁链,就代表“王法”,百姓畏之如虎狼。清人何耿绳编纂的《学治一得编》中说:“书差为官之爪牙,一日不可无,一事不可少。”

州县衙门差役组织,统称为“三班”,即皂班、快班和壮班。皂是皂隶,在戏剧、电影中常见的在衙门大堂上手持木棍,站立两旁,口喊“威武”的,正是皂隶。皂隶的主要职责是在衙门内站堂、报事以及行杖等。快是捕快,他们的职责是执行逮捕犯人的公务。壮班也称民壮,主要职责是维持地方的治安。三班是最主要的差役组织,有明确的分工。另外还有监狱里的狱卒,负责验尸的仵作,以及门子、盐差、粮差、稳婆、官媒等。还有跟随差役奔走效力的“白役”,这些人并不是衙门中的正式差役,但随同、帮助差役办事,从中捞取好处。这些人是差役的“差役”,“白役”的人数很多,如清朝浙江仁和与钱塘两县的“白役”就不下一千五六百人。他们遇到衙门出票,就随同差役一起去执行任务,趁机滋扰、敲诈当事人,无恶不作。

差役作为执行和处理衙门事务的“公务人员”和“执法人员”,事务繁多,关系重大,可是待遇却很差。差役一般是由衙门支付工钱,称为“工食银”。地方不同,职务不同,工食银的多少也不尽相同。但最多的一年也不过十二三两,一般来说平均每年六七两银子,每天折合两三分银子,只够夫妇一餐之用。一天三餐,另两餐就没有着落了。所以差役的工食银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蓄妻子。

差役不仅待遇差,而且地位很低,被人们瞧不起。除了壮班的差役(民壮)是由良民百姓摊派充当外,其余都被视为“贱役”。不仅国家法律禁止他们与良民通婚,禁止他们的子孙参加科举考试,而且一般百姓也都禁止自己的子弟充当差役。在明清时的许多族规家法中,明文规定本家族的子孙不得充当衙门的差役。安徽宁国府太平县的李氏家族规定:家族子孙不得为隶、卒,玷辱祖宗,违者不准入祠入谱;浙江姚江县沈氏家族规定:家族子孙甘为下流,充当衙门隶卒、长随的,一概不准入祠;湖北金口镇的刘氏家族也规定:凡充当贱役以图厚利的人,都是无耻至极,家族内如果有人充当这些贱役的,一概削除族籍。

差役的待遇如此低下,地位如此卑贱,为什么还有如此多的人对这一职务趋之若鹜呢?道理很简单:差役同六房书吏一样,有各种各样名目的陋规,还可以利用执行公务的便利,对百姓进行勒索讹诈。

差役索取的各种陋规名目繁多,发生命案后验尸,要收命案检验费;勘验丈量时,要收取踏勘费;传唤当事人时,要收取鞋钱、鞋袜钱、车马费、舟车费、酒食钱;拘提犯人时,要收取解绳费、解锁费;审理案件时,要收取到案费、带案费、铺堂费、铺班费;管押人犯时,要收取班房费;监禁犯人时,要收取进监礼;犯人保释时,要收取保释费;案件调解和息后,要收取和息费;结案时,要收取结案费。这种种巧取豪夺的数目远远超过差役的工食钱,是差役生活的主要来源。这类收入共可得多少,恐怕谁也说不清楚。在此,我们不妨看看《水浒传》里的几位“公差”,他们押解一趟犯人,可得多少外快。豹子头林冲被发配沧州,路过柴进的庄园,与庄上武师洪教头比武,只因颈上带枷,无法施展本领,柴进便让两个押解的公人暂时打开枷锁,作为报酬,送上纹银十两,平均每人分得五两;武松醉打蒋门神,被张都监等设计陷害,刺配恩州,管营公子施恩前来送行,奉送给两个押解公差的,也是白银十两。而外快最多的,大概要算是押解及时雨宋江的那两个公差张千、李万了,且不说宋太公赍发他们的银两,单是在押解途中,宋江的朋友们给的赏钱,前前后后加起来,恐怕不下二三十两,也难怪那两个公差感慨地说:这一路虽是吃些惊恐,却赚得许多银两。

衙役公差勒索讹诈百姓,而他们的长官却总是眼开眼闭,听之任之,这又是什么缘故呢?道理也很简单。差役的工食钱是由官府支出的,本来数目已经很少,再加上一道道经手的官吏克扣下来,更为有限了。而地方官们也很清楚,这几个钱就是如数发出,也不能养活他们,他们在外面还是要借故敲诈勒索,所以也就干脆私下吞掉这笔工食钱,任凭他们去胡作非为,只要事情不弄大,长官是不会去过问的。即使有人告到衙门,也不过做做官样文章而已。差役们则有恃无恐,一旦抓住机会,使如同见了血的苍蝇一般,不吸饱是不肯放下的。

差役们的本钱,第一是那张“票”,也就是衙门签发的传票。这是差役执行公务、行使权力的依据。一票在手,便可任意胡作非为。反正是“官错吏错,差人不错”。正因为传票有如此大的作用,差役为求一票,可以不择手段;而差役们一票到手,即呼朋唤友,三五成群,骚扰乡里,索酒索钱,要吃要喝,任其诛求,恣其凌虐。被差役拘传的人犯,真正成了他们的“衣食父母”。人犯被拘传到城里,也并不立即带去见官,而是带到差役们熟悉的饭店,任情破费,酒醉饭饱之后,还要招包妓女。当然,这些花费自然是人犯掏腰包了。等差役们享受够了,县太爷也早已退堂了。这时人犯的唯一去处,只有班房。当然到了班房中,又是一注“生意”。

差役们的第二样本钱,便是那条手中的铁链。在老舍先生的名剧《茶馆》里,那位差役抖着手里的链子说:“我这儿可带着‘王法’呢!”差役抓人,凭的就是这个“王法”。他们抓人时,总是不由分说,用这链子往人犯头上一套,拉了就走,等人犯害怕了,才慢慢地讲价钱。若是不能满足他们,那就用链子像拖狗一样拖着走。在明代小说《醒世姻缘传》里,童寄姐打死小珍珠,差役奉命前来拿人,他们先掏出铁链,往邻居兼证人刘振白脖子上一套,用锁锁住,来了个下马威,吓得童寄姐等人浑身发抖,脸色就像蜡渣似的黄,脚下尿了一大洼水。赶紧请两个差役坐下,端出精致果品,美酒小菜,肴馔汤饭,次第上来,极其丰盛,吃得两个差役心满肚饱。吃完了饭,又答应给每人送白银15两,先送1两,余下的以后再送,可差役还嫌少,定要除了光送的1两,每人再给20两,而且话说得很明白:这趟官司前后都由他们两个人管,拿了钱,什么都好办。唬得童寄姐的母亲乖乖送上白银40两。

差役们抖抖铁链,便诈得40两银子。而人犯一旦被套上这根铁链,则只有任凭差役摆布,甚至于猪狗不如。差役饮酒作乐,人犯则被这根铁链拴在一边的柱子上,眼睁睁地看着差役用自己的钱大吃大喝;差役拥妓而宿,人犯则被这根铁链拴在班房里,弄得好还有个躺的地方,弄得不好,拴在栅栏上,连蹲一蹲都不能够,有时甚至被拴在尿缸边上,那滋味就更不好受了。

在衙门的差役中,最令人生畏、弊端最多的,要算是那些捕役了。

清朝有一个叫方大湜的人,在他写的《平平言》一书中,列举了捕役的八大害。第一,豢贼分肥:不捕贼,反与贼分赃;第二,纵贼殃民:走漏消息,令贼逃脱,或得赃卖放;第三,需索事主:向当事人勒索盘费,勒索购线费等;第四,妄拿平民:妄指平民为窝家,任意讹诈;第五,私刑吊拷:在深林僻地、古庙空屋内私设公堂,私刑拷问疑犯;第六,嘱贼诬报:令贼诬报所欲加害之人;第七,私起赃物:私自起赃,或借起赃为名,挨户诛求;第八,侵剥盗赃:赃物缴官者少,而自侵食者多。

捕役们负担着捉拿罪犯的重任,是贼非贼,有罪无罪,有时就凭他们的一句话来判定。同时,在那种“官错吏错,差人不错”的观念支配下,捕役们凭借权势,假公济私,肆意勒索,敲诈当事人,骚扰地方。他们只要抓住机会,便会借题发挥。首当其冲倒霉的,当然是那些没钱的农户和小商人了。即便有钱,仍要受尽盘剥。所以,百姓们视捕役为虎狼。

捕役们作恶手段多种多样,最为常用的一手叫作“贼开花”。凡是民间有窃案发生,呈报衙门后,捕役便将被窃之家邻近的资财比较殷实但没有什么权势的人家指为窝赃者,拘押索钱。每报一案,总要牵连好几家。那些被拘押的富户迫于这些捕役的威势,只得花钱消灾,出钱七八千至数十千不等。捕役们得了钱,即找个理由将他们放掉,称为“洗贼名”。一家被窃,好几家要受累。几次一来,即使有钱的人也被折腾得差不多了。若是没钱那就更苦了。

另一种诈财的方法,便是栽赃诬陷。这种方法是事先悄悄将赃物藏在被他们看中的富户家里,然后命那些被收买的窃贼到衙门去投案,供词当然是由捕役们教好的,自然不会有什么破绽。等县衙发出传票,捕役们便以“起赃”为名,一面用铁链锁住所谓的“窝主”,一面在富户家中大肆翻箱倒柜。经过这一番折腾,不用说金银细软,就是粗布衣服,也大多不翼而飞,其情形,简直比强盗上门打劫还要厉害三分。更有甚者,连那些饲养的鸡鸭猪羊都不放过。被诬陷的富户被押进班房,也只有任那班捕役摆布了。在答应捕役们开出的“条件”之前,饭不让吃,觉也睡不成。直到完全满足了捕役们的要求,付清了各种费用,然后才替他“开释”罪责(这办法也很简单,还是让早就被收买的“证人”去县太爷那里“承认”是自己情急之中记错了,告错了。当然,“证人”为此要受责罚,要挨上几百板,甚至上千板,不过有捕役的照应,真正打在身上的,不过二三十下而已)。被诬陷的富户,虽然得洗刷名,“无罪”开释,可早被弄得倾家荡产了。当然,这还算好的了。如果拒不答应捕役们的要求,那倾家荡产不说,还可能性命难保;而且落在这班捕役手里,是做鬼也不能超脱了。

捕役诈财还有一种方法,便是将他们收买的窃贼直接领到他们看中的富户家中,指认为窝家,然后由捕役同富户去谈条件,直截了当地要对方“破费”几个钱,并且言明,只要给钱,以后有事捕役们都可以“照应”,不会有差错;否则,以后的事就难说。在这种软硬兼施的胁迫下,大多数人无不乖乖答应。那少数不买账的,除非他们有硬实的后台,捕役奈何不了他们;否则的话,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有横祸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