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黑白人生
只有电影才能使我们亲眼看到过去的人和事。照片是死的,静止不动的;书里的人物是活的,却是活在我们想像的空间里,在大脑里而不是在眼前晃动。
就我本人而言,我是个“文字迷”,任何与汉字有关的东西都爱不释手。我写小说,写散文,读别人的作品,可以说是日日沉浸在一堆汉字里(课堂上除外,我教英文),我太喜欢文字这种表达方式了。文字带给我的喜悦难以言状,忧虑苦痛亦是喜悦。
基于对文字的一片痴迷,我对电视这种“家庭风景”是持排斥心态的。很多人是开着电视不看,我是一看见电视就心烦。但电视带给我们的好处是它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世界上是没有这样的朋友的,只有对待电器这种没生命的东西才可如此这般。有时夜深人静,一个人打开电视关掉声音,看屏幕上那些红男绿女走来走去,我会产生和小说同样的幻觉与快感。
电影是庄严的。电影沉浸在一片黑暗里,那从放映机里打出来的如河水决堤一般的强光,照耀在银幕上,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上面,这种艺术式样本身就带给人一样奇特的震撼力,小说是躲在被窝里一个人看的东西,而电影却可以与人共享。和爱侣相携在午夜的街头游荡,各自沉浸在刚才那场电影曲曲折折交交合合里,本身就是一场电影。
电影带给我的另一个震惊是属于时空上的。
那天偶然在文艺频道看到一个关于三十年代旧电影评述的片子(也许是在讲中国电影发展史),忽然看到年轻时的赵丹、周璇还有许许多多我叫不上名字来的老明星,也看到了三十年代曾经流行过的“高刘海儿”(那时好像没有发明喷发胶,不知是怎么弄起来的)、弯眉毛、短外套,历史是如此地重复和相似,简直就是一场大面积地轮回。那时的人已经老了死了,把他们的红颜、把他们的故事、把他们穿过的衣裳直接附到了我们的身上。电影可以使我们活在过去,也可以活在未来。电影使我们亲历时空,使我们的日子变得丰盈而又躁动不安。
所有的电影比起来,我比较喜欢黑白电影,黑白电影都是一些吱嘎作响的老片,放映起来银幕上淅淅沥沥“下小雨”。但那种温馨的怀旧情调像一部老式留声机,你不动它,光看着它内心就会一片恬静。
我还喜欢摄制精美的黑白照片。我非常喜欢精致的东西,摸在手里细腻无比。一枚铁手镯(非银),像镣铐一样闪着光亮,用黑白照片拍出来,效果非常奇异,仿佛是天上摄下来的光,照得我遍体通明。
写作占去了一个年轻女子大部分时间,好心人便对我说,“你好可惜。”不过我这种远离灯红酒绿的生活完全是自愿的。我的书屋很小(大约1.5平米),但却比呆在饭店大堂闲聊要自在许多。谁也不能天天去“蹦迪”,神经会麻木的,恋爱也不能天天谈,干什么好呢?我趴在桌子上哗啦哗啦往下写的时候心情才愉快。但我自由自在惯了,以后恐怕写不了电影或电视剧,我不喜欢商量来商量去改了又改那种操作方式。前一阵子朋友拉我合搞一部电影,为写这部电影,我们被那个香港来的导演说得晕头转向,他说故事要这样要那样,我就奇怪他为什么不动手自己写?说到底电影是导演的东西,我不想做一个卖故事的说书人,因为我不是故事生产机器。我写小说是为了沉迷于那样一种意境,而不是为了把故事讲出来去拍电影。
我不想做违背心愿的事,也不想“快速出名”。尽管我很喜欢电影,但我不会为电影而写作。我想踏踏实实写下去,有时间就去看场老电影,无论好的坏的,有人影在那儿动就行。
黑白人生,黑白的故事,一支黑白的笔,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