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地上已无痕迹,他耐心找了一会儿,突然看到山的另一侧似乎冒出烟来,忙转过去一看,有个山洞,烟正是从山洞中冒出的,他走近一瞧,洞口正坐着白天的那位姑娘,生了一堆火在烤虎腿。李庆觉得好笑,噗嗤笑了一声,那姑娘吓了一跳,捡起一根带火的树枝站了起来,映着火光,她认出李庆,放下心来,一屁股又坐了下去。李庆看那姑娘,一张俏脸上沾了一些灰,但仍难掩丽色,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大饼递了过去,那姑娘显是饿了,见到大饼脸上一喜,接过去啃了起来。李庆说:“你稍等。”说完下山,不一会儿一只手抱着酒罐,另一只手和胳膊上摆满了盘碗的回到山洞说:“快来帮忙。”
那姑娘大饼已经啃完,尚未吃饱,见又来了酒菜忙跳起来,取过盘碗摆在地上,李庆打开酒罐,姑娘接过一闻,喜笑颜开的说:“真是好酒!”
李庆见她跃跃欲试的表情,好奇的问:“姑娘喝过酒?”
那姑娘脸一红,不好意思的说:“我娘不让我喝,我也只是偷偷喝过。”
李庆接过酒罐说:“那你得悠着点喝,喝多容易头晕。”
姑娘一瞪眼说:“稀罕嘛!”说完扭过身去。
李庆取出两只空碗,都倒上酒说:“这酒一碗喝不晕的,你就当水喝吧。”
姑娘高兴的转过身来,接过酒碗兹拉吸了一口,李庆又递过一个大饼,姑娘不接,把手伸到其他的盘碗之中,抓出菜来就吃,边吃边说:“我出来几日,好久都没吃到这家常饭菜了。”
李庆心中已经笃定,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着,缓缓的说:“倩儿妹妹,你可知我姑姑、姑父找你找得好辛苦?”
那姑娘正是倩儿,听到之后停下手来,也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哽咽的说:“他们才不会找我呢,他们只在乎我弟弟。”
李庆说:“不是这样的,你走之后,姑姑茶饭不思,人都变憔悴了。”
倩儿抬起头来,两只杏眼下隐约有泪痕,撇着嘴说:“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和我娘?”
李庆说:“倩儿,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你李庆哥哥,以前跟着贺叔叔来过,咱们小时见过。”
倩儿惊奇的说:“我知道了,你就是我娘认得那个弟弟的侄儿,庆哥。”
李庆说:“你居然还记得我。”
倩儿说:“怎么会不记得?上次你还带我上山上用弹弓打鸟儿呢,不过你变化好大,我一点儿都没认出来。”
李庆说:“我也是,打老虎时也没有认出你来,只是觉得眼熟。”
倩儿“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这时她已吃得六七成饱,但好几天没有吃到那么好吃的饭菜,手还在不停的将菜往嘴里送。李庆看她吃饭开始慢条斯理,人变得秀雅许多,不由一痴,楞了一下说:“你吃完了就跟我回去吧,姑姑和姑父都急坏了。”
倩儿哼了一声说:“他们急?怎么不自己出来找?”
李庆说:“这是什么时候?前方战事紧,姑父没日没夜的忙于军务,姑姑要辅佐他,还要照顾你弟弟,怎么走得开?他们不是没找你,派了很多人出来,谁能想到你居然敢来老虎出没的地方?”
倩儿撇撇嘴说:“以前没有弟弟的时候,我娘眼里便只有爹爹,她整天帮着爹爹算呀算,有时候还要陪她出征,根本没心思陪我,我这次出来,就想看她到底急不急。”
李庆站起身来说:“行啦,家里已经乱得团团转,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该回去了。姑姑若要忙于军务,你恐怕还得帮忙看弟弟呢。”
倩儿笑着说:“好吧,我好几天没见到值儿,也想他了。”
李庆问:“你很喜欢弟弟?怎么还对他凶巴巴的?”
倩儿嘻嘻一笑说:“我装的,我就想让我娘注意我。”
李庆心里一动:这等心思她肯跟我说?
倩儿已酒足饭饱,她把虎腿一扔,跟着李庆下山去了。李庆赶着马车,倩儿不肯坐进车里,陪他坐在车的边沿,两脚悬空踢来踢去,显然心情大好。走了一会儿,李庆问:“你说你原本就在打虎,你准备怎么打?”
倩儿说:“我把一棵小树拉弯,用绳子固定住,再做几个绳套,系在树顶上,然后诱骗老虎去踩,只要老虎踩中任何一个,我便砍断固定树的绳子,小树弹直,老虎一脚就被吊起来了,虽然不能完全绑缚住老虎,但用弓箭也好,用佩剑也罢,杀起来就方便多了。”
李庆倒吸一口凉气说:“这么说来是我坏了你的事,好悬,那老虎那么机灵,如果不绑住,怎么能射中?”
倩儿哼了一声说:“那是你射不中,我以前射杀过几头老虎,没觉得有多难,这次只是想换换玩法。”
李庆惊得险些从车上掉下去,他吃惊的看着倩儿问:“你才多大年纪?就已经能射虎了。那老虎可不好射呀,我那箭又准又快,不照样还是射脱了?”
倩儿不屑地说:“那是你没找到关窍,你那箭是准,力道也足,但就因为力道太足,导致弓弦声音太大,箭在空中也有响声,老虎耳朵又不聋,当然会躲避。”
李庆想想也是,挠挠头说:“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以为是自己箭术不精呢。”
倩儿一翻白眼说:“什么算箭术精?什么算不精?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射中的算精,射不中就是不精,你没射中老虎,就是箭术不精,没有任何借口的,有人自幼练习射箭,对着死靶子百发百中,真到了战场上有什么用?敌人是活的,能乖乖站在那里等你去射?”
李庆被她抢白得脸一阵阵发烧,却又无从反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倩儿知道自己话说得太直白了,冲着李庆嘿嘿一笑,右手虚握,伸到他的面前说:“你猜我手里拿着什么?”
李庆要仔细看,她忙将手缩到身侧,一脸坏笑,李庆探过身子去看,她突然把手往李庆眼前一张,拖着长腔大声说:“什么也没有,我骗你的。”说完咯咯笑了起来。
李庆被她骗得懵懵的,他刚刚探身过去,头部靠在倩儿身前,无意看到她微微隆起的胸部,顿时面红耳赤,忙坐正身子,不敢再看倩儿,倩儿也反应过来,笑声骤止,脸也羞得通红,不敢再跟李庆说话。两人端坐不语,耳中只听到马蹄声和车轮声,心中却都感到一丝说不出的甜蜜。
到达代郡城门时已近子时,城门早关,但守卫认识倩儿是邹水千金,也知道副将府这几日正在寻找女儿,虽军令严厉,也不好阻拦,开了城门放马车入内,李庆驱车向副将府驶去,转过一条街,突然见副将府门口站着许多军士,一辆马车正从街另一边驶来,显是有人来访。倩儿眼尖,遥遥望去发现都不认识,起了疑心,她让李庆熄灭火把停下车来,拉着他进了马车,悄悄跟他说:“那些当兵的我都不认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李庆说:“白天来时还好好的,会有什么事?”
倩儿皱皱眉头说:“不好说,我总觉得不踏实,我爹是代郡副将,主管代郡军事多年,寻常军士若不得令谁敢来副将府?呼呼啦啦来了这么多围在门口,我怕有事。”
李庆说:“我去看看。”说着要下车。
倩儿拉住李庆说:“我不是不想去,你不清楚,大王对边疆武将素有猜忌,若真是对我们家不利,我若贸然回去只会让人一网打尽,还不如留在外面,也算当个外援。”
李庆一笑说:“你放心,我一定尽心打探。”
倩儿说:“我到城外等你。”
李庆问:“你出得了城?”
倩儿说:“瞧刚才城门守卫对我的态度,他们对副将府的事应该一无所知,我能进得了城,就能出得去,城东二里有棵大树,我在树下等你。”
李庆点点头下了车,他不敢直接进正门,便悄悄绕到副将府后门,发现那里也有人把守,对倩儿所料不由信了八九分。他知不好从门进入,又绕到副将府靠近内院的一侧,左右一看,不见有人,轻轻一纵,翻过了院墙。他进入院中,见内院并无士兵打扰,便找到小清的房间,里面只有侍女在哄值儿睡觉,她认得李庆,也不声张。李庆听前院儿人声鼎沸,便走了过去,就见月门围着不少府里的家丁,他搓了搓脸,定了定神,凑上前去。
府中家丁有人白天见过李庆,也都不以为然,李庆挤到前面,往前院一看,就见院中灯火通明,站着许多军士,正厅之中,坐着几人。距离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谈论什么,只听依稀有个女声有些高亢,接着就见小清气呼呼的走出前厅,直奔后院而来。
小清走到月门,众人给她让路,她看到李庆一愣,冲他使了一个眼色,径直往后院走去,李庆见众人都在注意前院,便不声不响的跟了过去。
李庆来到小清的房间,见她已坐在堂上,他跟进去刚想说倩儿的消息,就听小清说:“刚刚是郡守大人来访。”
李庆舌头一抖,话到嘴边生生咽住,改口说:“不知郡守大人来访所为何事?”
小清叹了口气说:“唉,朝廷不知怎么搞的,又要对燕国开战了。”
李庆吓了一跳,忙说:“赵国还在跟秦国打仗,哪有精力再去打燕国?”
小清说:“朝堂上的那些大人们觉得打不过秦国,不断的丢失土地,便想从燕国那里找补回来,这叫什么逻辑?现在最该做的便是笼络住燕国,避免出现两面开战的不利局面,秦国还没有打退,便急火火的对着燕国开战,赵国两面树敌,岂不更加危险?”
李庆被小清说得一头雾水,他是燕国人,小清是赵军眷属,又久经战事,如此军国大事怎么会不懂保密的道理?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阵发虚,心一横问道:“赵国要对燕国开战,赵王只要下一道诏令便是,怎么还需要郡守大人亲自来访?”
小清若有所思的看了李庆一眼,说:“有些事情你不清楚,你姑父虽只是代郡副将,但郡守是文官,代郡的军事归你姑父主管,这些年两人分工明确,相处倒也和谐,寻常军事你姑父便能做主,但遇到这等大事,还是得郡守担责,诏令自然是下到他那里。”
李庆问:“既然是大王诏令,郡守请姑父过去传达便是,怎么还要屈尊来副将府亲传?”
小清低头一笑说:“好聪慧的小子,郡守来府里可不只是传达大王诏令的。”
李庆接着问:“可是与贺叔叔有关?”
小清目光一亮说:“正是,你姑父这些年一直力主燕赵边境和平,对攻打燕国的命令本来就不太赞成,他在代郡执掌兵权多年,郡守也甚是忌惮,怕你姑父拒不奉诏,便带亲兵来到府中,非说你贺叔叔是燕国奸细,点名要抓他,刚才我就因此事跟他在前厅起了争执。”
李庆大惊说:“这样一来,叔叔和我岂不危险?”
小清说:“最危险的是你姑父,若他被定了燕国奸细的罪名,你姑父便真成了通敌的罪人。”
李庆站起身来搓着手问:“这可如何是好?”
小清说:“你姑父为赵国戍边多年,忠心耿耿,天地可鉴,这种手段为难不了他,郡守大人也清楚得很,他不是真来抓你叔叔,只是为了让你姑父就范罢了,我走时两人正在谈着呢,估计现在已经谈完了。”
正说着,邹水走进屋来,小清忙起身给他脱下外袍,边拍打他身上边问:“他们把小欢带走了吗?”
邹水摇摇头说:“没有,他已经回屋了。”
小清忙对李庆说:“快去看看你叔叔去吧。”李庆拜别邹水和小清,来到贺欢的房间,见他正在喝茶,他关切的说:“叔叔,你没事就好。”
贺欢放下茶碗哈哈一笑说:“比这更险的我都经历过,放心吧,你姑父保住我了。”
李庆长舒一口气,想要出去,贺欢叫住他低声说:“赵王真是昏庸,让秦国欺负成什么样子了?还有闲情打燕国。”
李庆悄声问:“这可如何是好?需不需要我回去报信?”
贺欢瞥了李庆一眼说:“报信?有什么好报信的?他已经给燕王下了战书。”
李庆愕然,贺欢接着说:“报信的事你就别管了,不过燕国你的确得回去一趟,得把你婶婶和晴儿妹妹接过来。”
李庆问:“这是怎么个意思?”
贺欢苦笑说:“我是回不去了,那郡守非说我是燕国奸细,说姐夫在通敌,我为了保全他们一家只好告诉郡守,我这次来就是投奔姐夫来的,不回去了,以后就留在赵国投军。”
李庆舌头顶在腮边,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贺欢,愣了一会儿才说:“这倒真是个堵人嘴的好说辞。”
贺欢噘着嘴点点头说:“我要回去正好坐实了你姑父通燕之罪,只能麻烦你去帮我接妻儿了。”
李庆问:“我去他们就不怀疑?”
贺欢笑着说:“你姐夫和郡守都说好了,咱俩只能回去一个。”
李庆跺脚说:“为了逼姑父就范,他们可真做得出来。明明不信你是奸细,非硬说是。”
贺欢说:“你放心,有你姑父在,这仗打不大,你回去之后不要管别的,只要把她们娘俩儿安安全全的接来,就是大功一件!”说完倒头便睡。
李庆点头称是,他想起倩儿还等在城外,忙骑上马出了府来到东城门,这时府门已经关闭,他正在发愁如何开门,就听守卫问:“是李公子吗?”
李庆应了一声,那守卫来到他身边打量了半天说:“我刚刚见过你,你快出城去吧,邹小姐给你打过招呼。”说完将城门开开一条缝。
李庆暗赞倩儿想事周到,出了城骑上马向东奔去,只走出一小会儿,果然看到一棵大树下停着一辆马车,他驱马奔到车前,倩儿从车中探出头来,见是李庆,喜笑颜开问:“怎么样了?”
李庆奇怪的问:“你一点不担心吗?”
倩儿一嘟嘴说:“有什么好担心的?若真是我爹我娘有事,我肯定出不了城门,我从出城时便断定,不是他们的事。”
李庆嗔道:“那你还不回去,空让他们担心?”
倩儿说:“我只是觉得,让他们担心挺好玩儿的。”
李庆哭笑不得的说:“你还真得快回去了,我没空照看你了,我有事要回燕国~”
倩儿插话说:“谁用你照看了?”说完俏皮的瞅着李庆。
李庆白了他一眼,接着把刚刚的事都告诉了倩儿,然后说:“我这就要去蓟都接婶婶和妹妹,你快回家去吧。”说完依依不舍的看了她一眼,骑马要走。
倩儿“唉”的一声叫住他说:“你就这么走了?”
李庆问:“还有什么事吗?”
倩儿眼珠转了几转说:“我想跟你去燕国看看。”
李庆眼睛一瞪说:“开什么玩笑?你才多大?就敢跟我出远门。”
倩儿头一仰说:“我爹爹说过,我娘跟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独自一人从齐国到了赵国,还上过战场,立过战功呢,怎么?你敢瞧不起我娘?”
李庆心想这姑娘真不讲理,嘴硬说道:“我怎敢瞧不起姑姑,只是此去蓟都路途遥远,路况险恶,燕赵又要打仗,你跟着实在不方便。”
倩儿眼睛一眯笑着说:“不是还有你嘛。”
李庆嘴上反对,心里一百个乐意,见倩儿如此坚决,心一横说:“好,那咱们就一块儿去。”说完到车前将自己所骑的那匹马也栓到车前。
倩儿喜笑颜开,李庆看着她,心里有些荡漾,伸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揽到车上。倩儿又羞又急又是欢喜,涨红了脸,李庆跳上车也不说话,挥动马鞭,马车向东驶去。
代郡离蓟都四百余里,一路上两人风餐露宿,加紧赶路,闲时倩儿便给李庆讲解射箭的心得,李庆听倩儿所讲,只觉醍醐灌顶,有时忍不住停下车来,按照倩儿所讲试射,只觉得比以前好了许多,后来几天,两人索性靠李庆打猎果腹,李庆以前只是射箭靶,这几日射杀野鹿、兔子等活物,箭术不知不觉提升到一个新的境界。
七八日后到了蓟都,李庆回到家里见到刘小妹,告诉她贺欢已在赵国投军,让她带着晴儿前往代郡团聚。刘小妹知事不宜迟,忙收拾行囊,第二日便跟着李庆赶赴代郡。
一路上刘小妹见到倩儿满心喜欢,拉着她问东问西甚是亲热,倩儿与李庆待在一起时非常放松,身边多了一大一小两个女眷,不免觉得碍手碍脚,但也无可奈何。晴儿也很喜欢倩儿,有时倩儿骑马,晴儿便坐在倩儿前面,两人有说有笑也很是快乐。
走了两三日,眼看就要进入赵境,这日一早,四人正在赶路,突然听到前面传来厮杀声。刘小妹是军属,并不惊慌,只是停下车让李庆一人前去打探,李庆身背弓箭,骑着马往前奔了三四里,就听声音是从一座山的另一面传来,忙打马上了山,他趴在山顶向下望去,只见两支军队正在对战,李庆辨认出东边那支军队身穿蓝色的军装,正是燕军,西边那支军队应该是赵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