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本体论思维方式

本体论哲学在其历史发展中逐渐形成本体论的思维方式。本体论思维方式把哲学的理论建立在预设的本体基础上,一切哲学理论都建立在不容置疑的本体基础上。正是通过对本体的分析演绎,整个哲学理论体系都从本体获得存在的根基。这种思维方式把哲学关注的重心指向本体,认为一切存在的产生和变化都依赖于本体,因此哲学研究为了解释整个世界,就必须研究世界的最初原因——本体。只要把本体研究阐述清楚,就能够顺利演绎和阐释整个世界的产生和运动变化,形成关于世界运动变化的知识论体系。这种哲学致思路径决定了这种思维方式必然具有还原论、预成论和宿命论的特征,从而受到包括马克思哲学在内的现代西方哲学的集体批判。

一 本体论思维方式陷入还原论和预成论的困境

在古希腊哲学最初的发展时期,人们有着共同的思维前提,即“无中不能生有”。为避免思维陷入虚无,必须寻找绝对确定的存在作为保证思维确定性的根基。在寻求世界存在的根基的过程中,哲学家们感性认识所面对的经验存在都具有暂时性和变化性的特征。“我们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它散又聚,合而又分。”[16]因而必须超越变动不居的感性世界才能为思维寻找到确定的根基。哲学家们设想在经验世界的背后还有某种终极的存在作为感性世界存在的基础,即独立自存的、不动变的、自因的存在。

泰勒斯提出“水是万物的本原”的观点表达了哲学家不满足于经验世界的变动不居,开始把世界本原作为哲学追求的目标,为人的思维和生活寻找稳定不变的根基。泰勒斯哲学存在的问题是没有脱离具体的感性物质的束缚,把世界的本原理解为感性的本原。此后哲学家们提出的“数”“气”“火”等本原仍然是感性的本原,这一现象到巴门尼德哲学才开始有所改观。巴门尼德提出的“存在”概念使哲学思维开始摆脱感性物质的束缚,达到“不用想象某种真实的东西而能够真实地想象某种东西”[17]的思维水平。巴门尼德寻找的哲学出发点是具有抽象含义的存在概念,已经与以往感性的本原具有重大差别,但他仍然是在统一的世界中寻找思维的确定出发点,并没有真正实现世界的分化。此后,柏拉图哲学提出“理念”概念,开始有意识地对世界进行分化,把原本统一的世界二分为可见的感性世界和可知的理念世界。柏拉图把感性世界斥为不真实的虚幻世界,认为感性世界是对理念世界的摹仿。他把理念作为解释感性世界的原因和根据。他用抽象的“理念”范畴表达人们对永恒的、确定的本体世界的向往,实现了哲学思维从个别到一般、从具体到抽象的飞跃,表达了哲学对超经验的无条件的本体的理性追求,确立了本体论的哲学传统。

本体论哲学的产生历程表明,“人类的思想并不是从抽象开始,而是从具体开始,因此,初期的哲学家最早探讨的问题还不是抽象的存在,而是具体的变化的万物,开始讨论它们的本原问题”。[18]哲学家们在本体论意义上把世界二分为现象世界和本体世界,就是不满足于感性世界的变化性和暂时性,试图寻找永恒存在的本体世界,即寻找作为现象世界产生存在的最终根源,为人的思维和生活寻找确定的根基。从这个意义上说,本体论不是感性认识的产物,而是理性因果推理的思维产物,它表现出超验性、完满性的特征,从因果规律的角度为现象世界的生灭变化提供终极原因和根据。因此,如何解释感性现象世界的生灭变化,沟通感性现象世界和理性本体世界,实现二者的重新统一就成为本体论哲学的主题。

受当时的思维水平的局限,理念论的提出只能是柏拉图的天才猜测,而不是逻辑思维的产物。柏拉图一直不能对理念论进行理性的说明和逻辑论证,所以在面对别人的责难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理念论乃是为了解释感性世界的运动变化而做出的理论假设。柏拉图一直在思考如何重新统一被哲学分化的世界,在本体和现象的重新统一中证明自己的“理念”的真理性。理念论哲学的思维方式决定了柏拉图哲学的理论困境:“理念”作为感性世界的对立物,已经与感性世界相脱离,是人的经验无法确证的抽象存在。柏拉图所提出的“分有说”和“摹仿说”都无法合理地解释感性世界的生灭变化,都存在不可克服的理论困难。柏拉图提出理念论的目的是在分化世界的基础上确立一个不动变的、永恒存在的本体世界,最终却导致了感性世界和本体世界、此岸世界和彼岸世界的绝对对立,理念作为不动变的本体世界变成了永远无法达到的彼岸世界。

亚里士多德认为:“初期哲学家大都认为万物唯一的原理就在物质本性。万物始所从来,与其终所从入者,其属性变化不已,而本体常如,他们因而称之为元素,并以元素为万物原理。”[19]这种本体论观点提供了本体论存在的必要条件,作为天才的理论猜测值得尊敬,但其思维方式存在严重的缺陷,因为本体论哲学的研究方式不应该建立在直观猜测的基础上,而应该从形式逻辑的概念推理出发,探讨本体论哲学成立的充分必要条件,以理性的逻辑思维进行本体论研究。

从形式逻辑的概念推理出发,本体作为世界产生的本原和存在的基础,必须能够解释经验世界的产生和变化的原因。因此,本体自身必须满足一定的条件。首先,本体作为原因的存在,必须为感性世界的生成和存在提供确定的基础,即构成感性存在的基本要素。其次,本体作为原因的存在,还要提供感性世界生灭变化的动力原则,来解释感性世界万物是如何产生和灭亡的。总的来说,亚里士多德本体论的贡献在于创立了理性的、形式逻辑的思维方法,确立了保证本体论思维正确进行的思维规则,但他未能正确理解一般和个别的辩证关系,在论述本体解释现象的过程中经常陷入混乱。在《范畴篇》中他把个别存在作为第一本体,认为“实体,就其最真正的、第一性的、最确切的意义而言,乃是那既不可以用来述说一个主体又不存在于一个主体里面的东西,例如某一个个别的人或某匹马”。[20]在《形而上学》中他又认为纯形式是事物产生的动力,是导致感性现象世界产生和变化的能动因素,它决定事物的生成和变化。亚里士多德在论述本体是何种存在的过程中陷入混乱,未能实现本体的两个必要条件的统一,导致早期和后期本体论具有各自的片面性。

古代哲学的本体论思维方式在对世界本原的探讨中实现了本体世界与现象世界的分化,以还原论的思维方式超越感性的经验世界,把抽象的本体作为哲学追求的终极目标,努力为人的思维提供确定的根基。这个时期的本体论思维方式的缺陷表现为本体论哲学仍然是把目光集中在外在客体方面,未能自觉反思人作为认识主体如何保证对本体存在的认识的真理性问题。本体论哲学尚未形成概念的逻辑思维,缺少对本体自身合理性的逻辑分析和论证,无法在理论上证明本体世界的真实存在,所以这个时期的哲学家都只能以先验预设形式确立哲学对外在的终极存在的理性追求,未能对本体存在的合理性进行理论说明,这必然会导致理性的独断论。古代本体论哲学思维方式的这种理论缺陷促进了近代哲学思维方式的转变,近代哲学首先对理性思维方式进行哲学分析,以概念逻辑的思辨方式进行本体论问题的探讨。

康德指出,传统哲学在未对人的理性认识能力进行批判考察的情况下,盲目地相信人的认识能力能够认识无限的本体世界,这必然会导致形形色色的形而上学独断论,误导人对彼岸的本体世界的虚假追求。康德认为,首先必须批判考察人的认识能力是否能够认识本体世界,然后才能讨论对本体世界的认识问题,才能避免形而上学陷入独断论的困境。

从对认识能力的分析出发,康德认为,本体是认识的逻辑前提,没有本体作为基础为认识提供对象,就无法形成认识;人的先天认识形式只是为认识提供了一种可能,单纯的认识形式本身还没有能力单独形成认识。天赋观念论的错误就在于片面夸大人的理性认识形式的作用,完全否定认识对象在认识形成中的重要作用,陷入理性独断论。因此,从认识论的角度出发,本体是逻辑在先的真实存在,为人的认识提供确定的基础,从这个角度来说本体是具有真实性和合理性的。

在肯定本体作为认识基础的前提下,康德进一步分析了人的认识能力如何认识本体。康德认为理性是“无相应之对象能在感官之经验中授与者”[21],只能是以超验的本体作为自己的对象。理性在超越经验的过程中,又不得不与经验打交道,因为理性认识总是以知性范畴为对象,知性范畴在认识论领域与感性经验密切相连,并以之为认识对象。理性总是试图在经验领域推论出无条件的存在与理性自身相适应,导致理性的对象和自己的理想追求之间出现矛盾。因此理性在超越经验限制,认识无限存在的过程中就必然发生“二律背反”。“二律背反”表明先天综合判断形成的只是关于现象的知识,现象背后的本体是人的认识能力所无法把握的超验对象,康德称之为“物自体”。康德的认识论批判得出结论:本体不是经验领域中的有限的现象存在,而是人的认识能力所不及的超验的物自体,无论人的感性认识还是理性的概念思维都无法获得对本体的认识。

康德哲学否认人的理性认识和把握本体的可能性,而没有彻底否定人对本体的理性追求,因为人的思维和生活都离不开确定的根基,离不开对本体的依赖和追求。康德认为,对本体的追求必须要超出经验的领域,摆脱有限的存在对人思维的束缚才有可能,所以这个目标可以在道德领域实现,因为“在世界之中,一般地,甚至在世界之外,除了善良意志,不可能设想一个无条件善的东西”[22]。实践理性要求把道德的基础从外在的经验对象转向实践理性的意志自律上来。实践理性追求的道德至善的世界是具有永恒价值的本体世界,代表着人对确定性根基的最高追求。

在对本体世界的哲学定位之后,康德并没有像古代哲学家那样彻底否定感性现象世界的存在的合理性,而是认为现象世界和本体世界有各自的存在理由。实践理性所实现的道德至善只是从形式上满足了无限的要求,在内容上还有欠缺。人作为感性的存在必然对经验幸福有所欲求,这是人的生存需要。所以,作为实践理性追求的至善应该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德性和幸福。德性和幸福的关系代表本体世界和现象世界的现实关系。康德认为德性和幸福的关系是综合关系,德性在二者的对立统一中居于主要地位,是至善的主导因素;经验幸福是至善的补充要素,幸福的数量和质量要依据德性的程度进行分配,贯彻“德福相配”的原则。由此可以看出,康德在实践理性的道德实践中指出了重新统一本体世界和现象世界的具体方向,在道德领域实现了对本体世界的理性追求。

不难看出,康德在指出理性的概念逻辑不具有认识本体存在的能力之后,是从实践理性出发把对无限完满的本体的追求理解为对道德至善的实践追求,这种做法是从实践的层面探讨本体问题的先例。但康德所理解的实践仅仅是道德实践,只是人的现实的感性实践的一个方面。仅以道德实践为根据解释整个世界必然会陷入以偏概全的理论困境,会演变为康德自己曾经批判过的理性独断论。所以,康德的道德实践探讨未能合理解释本体世界和现象世界辩证统一,无法实现对本体的真实追求。

此后,黑格尔哲学继续从理性的概念逻辑出发论证本体存在的真实性和合理性,探讨康德提出的认识和对象是否具有同一性的问题。黑格尔哲学确立“绝对理念”逻辑在先的本体地位,把现象世界定位为绝对精神表现自己的工具,绝对精神在自身的发展运动中通过辩证否定的方式实现现象和本体的统一。他把开始阶段的绝对精神理解为没有任何规定性的空泛概念,认为绝对精神是在自身的矛盾发展过程中逐渐展开自己内容的规定性,从而外化出自然、社会和人类精神。绝对精神在自身外化和外化的回归过程中,赋予自然、社会和人类精神以存在的意义和价值。黑格尔把自然、社会和人类精神理解为绝对精神表现自己、发展自己的工具,包括自然、社会和人在内的整个世界的动变过程就是绝对精神辩证发展的历史过程,在历史过程中绝对精神认识和证明了自己的存在。所以有理由说,黑格尔所追求的本体世界是包含现象世界在内的具有深厚历史感和严密逻辑的概念世界。

黑格尔不仅从概念的逻辑发展出发来理解本体世界和现象世界的分化和统一,而且继承了康德关于从实践的角度阐释本体的观点,把实践理解为概念自身演化发展的实践。黑格尔从对绝对精神的自因存在和自身规定的特性出发,在绝对精神辩证发展的历史过程中实现了本体世界和现象世界的历史统一。这表明他的哲学在重新统一现象与本体的过程中已经不需要外力的推动,而是本体自身具有发展动力来推动本体和现象的重新统一,这就使现象世界和本体世界的综合统一具有历史性特征。黑格尔在精神领域实现思维和存在、此岸世界和彼岸世界的统一,以概念实践的辩证发展的形式,开创了本体论研究与辩证思维方式相结合的传统,赋予本体世界以历史的真实,形成了本体论研究的辩证思维方式。

以康德和黑格尔为代表的德国古典哲学把实践概念和辩证思维引进本体论哲学的研究领域,推动了本体论思维的进一步深化和发展,为本体论思维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但以康德和黑格尔为代表的德国古典哲学的本体论思维方式仍然存在理论的缺陷,具体表现为康德和黑格尔对实践的理解都存在片面化。康德哲学意义上的实践是单纯的道德实践,而且这种道德实践本身还不足以保证对本体追求的实现,还必须依靠“灵魂不朽”和“上帝存在”等理论悬设。黑格尔的实践主要是指精神概念的实践,把实践局限在精神领域,他不理解精神领域的概念实践本质上是对现实物质生产实践的理论表达。所以康德和黑格尔哲学的本体论探讨都未能真正突破传统哲学解释世界理论框架的局限,只能是给人的现实生活提供一个虚幻的彼岸世界,无法从物质生产实践出发,为人的理论思维和现实生活提供现实的根基和确定的出发点。从这个意义上说,康德和黑格尔哲学都只能是以思辨哲学的方式实现对人的生存的抽象关怀。

二 马克思对本体论思维方式的实践批判

本体论哲学认为现实事物产生和存在的原因都是本体预先规定好的,哲学的任务是探讨本体派生现象世界的动力机制和形成机制,从发生学的角度追溯事物产生的原理。这样的哲学思维必然是一种预成论的思维。这种预成论和上文提到的还原论的思维方式为人的思维提供了一个先验的根据,在生活之外为人的生活确立抽象的理论根基。与本体论思维方式对人的抽象关注相反,马克思哲学立足于感性现实,在人的现实生活世界中寻找哲学思维的出发点,为人的生存和发展提供确定的根基。它关注如何在现实生活中实现哲学对世界的追求,把本体世界从古代哲学的彼岸世界和近代哲学的精神领域中解放出来,变成具有现实可能性的理想世界。

现实世界和理想世界的分化源于人的双重本性,从人的双重本性出发能够理解本体和现象、现实和理想的辩证关系。人的自然属性所面对的世界主要是现实的感性世界,而人的超越属性则更多地关注未来的理想世界。因而对于双重属性的人来说,没有独立的现象世界和本体世界,传统哲学把现象世界和本体世界分裂开来的做法是根源于对人性的片面理解。现象的世界和本体世界是相互关联的存在,离开现象世界的本体世界是抽象的没有现实根基的虚幻世界,而离开本体世界的现象世界又是没有理论根基的僵死的世界,二者不能截然分开。人的实践所面对的感性世界具有向理想世界发展的趋势,是“是其所不是”和“不是其所是”的世界,人的实践活动必然指向理想世界。本体作为理想存在的意义就在于为人的现实世界指出发展的方向,是人的实践追求的目的和理想,因而本体不是一个认识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马克思指出:以往的“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23]认识只能确立人的理想和价值追求,认识本身缺乏实现理想的手段,它只有在人的生产实践对现存世界的改造中才能实现人的理想和追求,体现人的超越本性。

从古代哲学认识世界本质和为人的生存进行理论论证的特殊使命来说,本体论哲学把人的生存建立在本体这个绝对确定的基础上,也是时代的要求。本体论哲学反映生存能力极其弱小的时代的人们对生存问题的焦虑及其理性关注,其主要任务是在解释世界的过程中论证人的生存根基,回答人的生存合理性问题。因此说,本体论哲学的产生和存在依赖于特定的时代条件,它以其特有的方式揭示生存能力弱小的人们所面临的主要生存矛盾,表明本体论哲学范式的历史性特征,它不可能成为适应一切时代的万能公式,必然被新的哲学形态所取代。

马克思生活的年代,机器大工业在生产中占据主导地位,促进了生产力的巨大发展。“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自然力的征服,机器的采用,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轮船的行驶,铁路的通行,电报的使用,整个整个大陆的开垦,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来的大量人口,——过去哪一个世纪料想到在社会劳动里蕴藏有这样的生产力呢?”[24]近代工业革命推动社会发展,生产力取得巨大进步,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走向衰落,人们逐渐开始建立商品经济,用来交换人们依靠现代化机器大工业生产的各种物质产品。人的社会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开始摆脱依赖自然界恩赐物质资料的、靠天吃饭的生产方式。社会生产方式的巨大变化使得人们不满足于自然界给人们提供的有限的物质资料,开始创造大量自然界原本不存在的丰富的物质生活资料。正是从这个时候起,人开始从自然界的附庸转变为自然界的主人,确立了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的确立,表明人的欲望得到极大的刺激和释放,使得人们越来越不满足于现有的经验生活,试图追求更加理想的幸福生活。针对人的生存状态的巨大变化,哲学也从单纯的解释世界逐渐转变为努力建设一个全新的世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产生表明,哲学已经不满足于本体论哲学单纯解释世界的知识论立场,提出了改变世界的实践要求。马克思改变现存世界的实践立场必然取代本体论哲学单纯解释世界的知识论立场,本体论哲学研究范式的历史使命已经终结,本体论哲学研究范式退出哲学历史舞台也就成为不可避免的。

马克思哲学高度重视人类改造自然界的社会生产活动对人的生存状况及其思想的决定性作用,贯彻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历史唯物主义立场,从现实的社会存在出发探讨物质生产实践活动对哲学、宗教、艺术等意识形态的影响。马克思哲学从实践出发变革了本体论哲学的思维方式,对本体和现象的关系进行实践论的阐释,提出在现实世界和理想世界的辩证统一中实现人对理想世界的哲学追求。

首先,本体的实践论阐释指出必须在实践的基础上理解哲学对本体的追求。现实世界是求真的实然世界,本体世界是追求价值的应然世界,真理原则和价值原则的统一不是认识论的问题,只有在实践的基础上才能实现真理和价值、实然和应然的渐进的统一。现象与本体的统一是在人的实践过程中实现的具体的历史的统一,这个统一表明了人的超越本性的实现过程和发展趋势,而不是特指某一次超越的具体结果,因而马克思的理想世界表明的是人的实践活动所指向的具体对象,而不是指与人分离的抽象客体的绝对存在。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克思哲学的贡献是指明了本体是实践思维中具体的、历史的和发展中的存在,而不是传统本体论思维中的超历史的、绝对的、静态的存在。

其次,本体的实践论阐释指出了本体追求的批判指向。人的超越本性决定人永远不会满足于人的现实生存状况,总是会把人的价值追求表达为对未来的理想的追求。本体作为超越追求的对象,直接体现人的超越本性,直接就是对现实存在的否定和批判,而这种否定和批判只有在实践活动中才具有现实性。从本体追求的人性根源来说,理想存在的意义不在于为人指出某种超越经验的终极实体目标,而是指出从现实世界向理想世界的发展趋势及其实现途径,关注实然世界与应然世界的统一追求。因而,本体和现象的关系是立足于实践的辩证否定关系,离开哲学对人的超越本性的实践论阐释,就无法真正理解本体所内含的批判性,更无法理解本体是一种历史的、发展的、具体的存在。

再次,本体的实践论阐释实现了事实原则和价值原则的辩证统一。在古希腊哲学中实然与应然、真理和价值是直接同一的,真实的就是有价值的,现象世界被排除在真实的本体世界之外。德国古典哲学中的本体和现象有各自的存在价值,现象领域遵循真理实然原则,在本体领域遵循价值应然原则。总体说来,本体和现象的统一仍然是抽象的统一,没有实现本体和现象在人的现实生活中的具体统一。在马克思哲学中,真理和价值,实然和应然在人的实践论思维中获得了辩证统一,体现人的双重本性的实践活动是实现世界分化和统一的现实基础。马克思哲学在人的生存实践的基础上确立未来的理想世界的真实性,在真理和价值的高度统一中阐释了哲学对人的生存活动的合理定位,实现了哲学对人的生存方式的理论反思。

最后,本体的实践论阐释实现了“人的尺度”和“物的尺度”的统一。本体的实践论阐释表明,“人的尺度”和“物的尺度”、本体世界和现象世界只能统一于人的物质生产实践。本体不是与人的现实世界相脱离的抽象存在,作为“为我之物”,它是人的主观目的性与世界的客观性的辩证统一。在理想世界中,客观世界的“物的尺度”和“人的尺度”在人的实践活动中获得具体的历史统一,本体以“为我之物”的形式体现人的超越属性和自然属性的有机统一,从超越属性的角度关注人的全面发展。从这个意义上说,本体世界就是“人的尺度”和“物的尺度”在实践活动中高度统一的理想世界。在“物的尺度”的应用中体现“人的尺度”的能动性和创造性,是本体世界真实性和合理性的重要标志。

马克思把哲学关注的目光从抽象的理论世界转向了人的现实生活世界,在本体的实践论阐释中避免了本体论思维方式对人的抽象关注的问题,为哲学理论找到现实的根基和出发点。它赋予本体存在以实践论的全新内涵,解决了本体世界和现象世界、现实世界和理想世界的分化的问题,使哲学的追求真正成为思想所集中反映的时代追求。


[1]〔德〕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4卷,贺麟、王太庆译,商务印书馆,1978,第189页。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第277页。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第383页。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第96页。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第131页。

[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第57页。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1972,第202页。

[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第97页。

[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第95页。

[1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第92页。

[1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第383~384页。

[1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第79页。

[1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第92页。

[1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第383页。

[1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第76页。

[16]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编译《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商务印书馆,1981,第23页。

[1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第36页。

[18]汪子嵩、范明生等:《希腊哲学史》第1卷,人民出版社,1988,第446页。

[19]〔古希腊〕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吴寿彭译,商务印书馆,1959,第7页。

[20]〔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范畴篇》,方书春译,商务印书馆,1959,第12页。

[21]〔德〕康德:《纯粹理性批判》,蓝公武译,商务印书馆,1960,第263页。

[22]〔德〕康德:《道德形而上学原理》,苗力田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第8页。

[2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第19页。

[2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第27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