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尚一脚跨进了堂屋。
只见一个老和尚,拿着把快秃掉的扫帚,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水泥地板。
不是认知中的那种白须一尺,骨瘦如柴的老和尚。
相反,这和尚没有胡须,啤酒肚倒是不小,身宽体胖的样子,不像和尚,倒像是老板的身材。
只是头顶上的九道戒疤显示他已出家多年,倒是和花痴那冒着脓疱的戒疤形成鲜明对比。
这应该是他师傅吧?!
兴许是许久没听到动静,那和尚头也不抬着道,“香火在第二个抽屉,施主请自便。”
江尚并没有烧香跪拜,径直走向那老和尚,距离五米左右停下脚步。
那和尚听到动静,稍显惊讶地抬头看着江尚。
江尚双手合十规规矩矩施了一礼,“师傅好,我叫江尚,是花痴的朋友。”
那和尚回了一礼,“施主好,贫僧法号花奴。”
“师傅,请问花痴在吗?”
“他?唔,他下山去了呀……”
“啊?”
江尚有些伤脑筋,他好不容易爬上这海拔四千米的高山,结果这货下山去了?
早说啊!
为了省个索道钱,他腿都爬断了!
“那,师傅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花农有些犹豫,半晌才道,“你是他朋友,你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江尚明白,他不太想说。
于是道,“是这样,师傅,我之前一直都没留他联系方式,要不您告诉我,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我下次再来拜访。”
“我也说不好”,花农摇摇头,又道,“其实贫僧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哪儿,不过倒是可以去肿瘤医院碰碰运气。”
“肿瘤医院?”江尚吃惊不小,“为什么?”
花农欲言又止,“这是他私事,贫僧不好说,施主若是与他有缘,就去那儿碰碰运气吧……”
……
毕竟在医院看到过乱七八糟的东西,还被吓得丢魂丢了半个月,江尚对这地方是心有余悸。
然而那家伙怎么会在肿瘤医院呢?
直到他看到花痴一个人,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坐在病床边,抱着个尿壶一样大的东西,在痛苦地吐着什么,半张脸都快埋进壶里,他才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平时看起来活蹦乱跳、甚至还有些欠揍的家伙,竟然得了癌症。
所以平时到处捞钱,就是为了给自己治病吗?
这家伙才多大啊?
江尚禁不住眼眶有些湿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地就推门进去了……
花痴刚做完一期化疗,吐得天翻地覆,恨不得把五脏六腑吐空了才舒服,生不如死的感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抬起头时,居然看到了江尚。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花了眼,但没想到这小子居然问自己,“你还好吗?“声音还是哽咽的。
花痴内心渐渐翻涌起来。
这么久了,他都是一个人在医院里死扛的,现在居然有人关心他……
然而脸上依旧是痞子的笑容,“咋啦?现在找我是准备削发为僧,跟我作伴来啦?”
江尚看着他那张泛青的脸笑不出来,高高的颧骨凸出,被折磨得皮包骨的样子。
“你,你想吃,啊不,你能吃点啥,我去给你买。”
一听到吃,花痴就感觉胃里又在翻腾,他现在哪里吃得下啊!
往壶里吐了口酸水后,道,“那你给我带瓶果汁上来吧,什么口味都行,越甜越好,不要冰!”
“好。”
江尚满口应下。
刚准备走,又注意到花痴隔壁床的大哥,一直坐在床边,垂头不吭声,或低声叹气,或暗自抹泪,也没有别的家人在这里陪他,怪可怜的样子。
便好心问道,“大哥,要不要帮你带点什么上来?”
花痴瞬间傻眼,这小子怎么……
那大哥慢慢抬起苍白的脸,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慢慢抬起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你是在对我说话吗?”
江尚看着他那张全无血色、白中发黑的脸,似乎病得不行的样子,突然有些不敢说话。
他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是觉得他的脸有些恐怖。
然而那大哥似乎有些急了,站起来,一副准备扑向江尚的样子,“你,你是能看到我吗?”
“……”
“所以,我还没死吗?”
花痴瞅准时机,将手里的壶向那人砸去,然后拉起江尚头也不回地冲出病房!
那人本能地认为自己还是生人,翻身闪躲,花痴黄绿色的呕吐物在那张刚被收拾干净的白色床单上撒了一片。
而那人再转过神来时,只看到拉开的病房门在往回阖。
……
“小兄弟,小兄弟,你们不要躲着我好不好……”
“我只想知道,我是不是还没死?”
“你们还能看到我,所以我还没死对不对……”
“我还活着,我没有死,可是他们为什么火化我?”
“我还活着,你们不要抛弃我啊……”
“我不想死啊……”
花痴领着江尚躲在女厕所的一个隔间里,那声音像魔咒一样绵延不绝,疯狂地纠缠着他们。
说实话,女厕所也是“香”得不行,尿骚味、屎臭味、血腥味混合在一起……
江尚看看手机,他们已经在这儿蹲了一个小时了,腿麻了,鼻子也麻了。
再看看花痴,这货倒是淡定如钟了,盘腿坐在厕所地板上,双眼微闭,两手叠合在两腿间,一副打坐的样子。
“这货是不是会隔空传音啊?我头都快让它念炸了。”江尚忍不住道。
花痴闭着眼道,“隔空传音个屁,这家伙是在到处穿墙找咱们呢,因为移动太快,所以你总是能听到它声音,但这家伙肯定没想到咱会躲进女厕所!”
“鬼真的能穿墙啊?”
花痴撇了下嘴,没回答。
江尚凑近他,“咱是要在这儿待一辈子吗?”
花痴撕开眼缝,斜眼睨他,似乎在说——你怪谁?还不是你闯的祸!
“再坚持一会儿,那家伙快没了。”花痴道。
“没了?什么意思?他不是早死了吗?”江尚问。
花痴等了一会儿,才摇头低声道,“不是‘早死的’,是刚死的,因为是刚死的,所以灵魂还在,但他撑不了多久,等他彻底消散掉,我们再出去……不然那家伙看到你又像看到了希望,死缠着你不说,还散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