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饭庄后厨杨高南的办公室里,石龙岗对着手机正在视频。
“兄弟,你咋还不回来呢?”
视频里的杨高南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很憔悴。“老大交代的事正忙着呢。怎么了?”
“你寄来的鬼瞌睡,嗨!差点闹出人命!”
杨高南倒并未惊骇。“喂!什么人命?”他淡淡地问道。
“郭美歌这个丫头,她把几根鬼瞌睡放在酒里孤独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结果被送进了急诊,还差点洗胃。还有两个她的死党,也和她一起进了急诊。”
“这么厉害这鬼瞌睡?”
“和黄酒一起喝就这样。”
“那……”
“你说老大?我在他酒里也放了鬼瞌睡……”
“啊!完了!”
“还好。我只放了一根。而且他好像只喝了一口就发现了。还把酒壶砸开了看。”
“这么厉害?”
“当时那个胡晓丽也在。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先发现的鬼瞌睡。”
“你呀!你差点闯大祸啊兄弟!要是把老大喝进了急诊你就死定了你!”
“他那么精还会上当?”石龙岗说着瞟了一眼紧闭着的门。
“你不是让我寄来悬崖上的鬼瞌睡自己研究的吗?干嘛要让那么多人知道!”
“你不是说会舒服得飘飘欲仙的么?我想让大家都飘起来啊!”
“你瞎搞!自己闯祸也算了,还要把我拉下水啊!”
“这不没有闯祸么。倒是也有收获……”
“又搞什么!”
石龙岗又瞟了一眼紧闭着的门。“老大,他知道悬崖上的鬼瞌睡和一般的鬼瞌睡不一样。他还说脉络什么什么的。”
“脉络?悬崖上的鬼瞌睡脉络不一样吗?”
“我也没听懂。反正老大貌似早就知道悬崖上的鬼瞌睡不一样。”
杨高南不吱声。
“对了兄弟,你听说过吗悬崖上不是一般的鬼瞌睡?”石龙岗问。
“没有。”
“我也没听说过。怎么老大就知道?他听谁说的?他自己又不会爬山。”
杨高南又不吱声了。
“喂!说话不方便?”石龙岗颇为急促。
“没有。方便。我是想说,兄弟,你……门关着吗?”
“关着。”
“你可不要到处传老大知道悬崖上鬼瞌睡的事。知道吗?”
“这……怎么了?”
“你傻呀!都在说那个死在磊矶村的上海人是为了采鬼瞌睡才爬山的。要不是有人事先告诉他悬崖上的鬼瞌睡不一样他怎么偏偏去爬那里呢?那是最危险的地方!”
“你是说是老大……”
“我没说!”
“老大不是知道悬崖上鬼瞌睡的事吗?”
“你要这样说不是暗示是老大故意告诉那个上海人悬崖鬼瞌睡的事吗!”
“可那是你说的啊!”
“行了行了行了!兄弟!我们谁也不要说,行了吧?”
“嗯……可是胡晓丽可能已经知道了。”
“难道老大告诉胡晓丽了?你酒壶里的不是一般的鬼瞌睡?”
“可能。因为当时就他们俩在包房里议事。”
“仓健呢?”
“仓健?当时好像不在。我看见他是在酒壶砸碎了之后才上去收拾的。”
“那胡晓丽咱就管不着了。不对,她可是你的手下啊!”
“呵呵,兄弟!说这话你觉得有意思吗?”
“也是。她是老大的人。”
“别提她了。告诉你一个爆炸性的新闻!”
“哦?我差点要挂了呢。”
石龙岗瞟了一眼紧闭着的门。“陶子,回来啦!”
杨高南一下子愣住了。他呆在视频里一动不动,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石龙岗。
“高南?兄弟!你听见没有?”
“什……什么?你说什么?”
“陶子回来啦!”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说这句话的却是万国。此时他在家里和章颐视频。只听章颐哆哆嗦嗦地说:
“你……你不要吓我!陶子,回来了?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哈哈哈哈!骗你的。”
“有意思吗?”视频里的章颐显然松了一口气。
“不过也不是没可能。只是我没有亲眼所见所以我也半信半疑。”
“这事是谁说的?”
“仓里满啊!”
“别听他的。他现在的关键是Paul的事。别被他转移了视线。”
“他说要亲自抓出幕后黑手以洗清自己。只有这样陶子才会见他。”
“他是不是越来越变态了?你请去的心理学大师怎么说?”
“反正我知道的事已经全部告诉他了。他蛮神的,能让我和盘托出。”
“当着所有人的面?”
“很多人。韩门,石龙岗,郭美歌,胡晓丽,还有柴非。有些你不认识。”
“他太了解你了。那样的场合才能把你肚子里的东西压出来!”
“也无所谓。反正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也瞒不过他。看他怎么演下去咯。”
“好吧。我最近也反复想了想。其实真正能证明他说谎的只有一件事。”
“什么?”
“就是他到底认识不认识谭斌的母亲。他说他不认识对吧?”
“对啊。难道他说谎了?”
“要么他说谎,要么孙阿姨,就是谭斌的母亲说谎。你说哪个可能性大?”
“所以……只要能证明他说了一次慌,就能……可是怎么证明他和孙阿姨一起跳舞的事?”
“试试吧。”
“死马当活马医?”
“我看你已经相信陶子回来了,对吧?你知道我需要你的智商,不要被他忽悠。”
“我想想。”
傍晚的时候,广场大妈和大爷们捉对练习着舞步。这时,播放着舞曲的大喇叭旁边出现了两个和这场景格格不入的人——一身黑大衣带着墨镜的万国和油醋街一号酒吧的店长大块头。他们站在大喇叭旁边看着乐呵呵地跳着舞的大妈大爷们。有几个年轻人也在跳舞。万国的目光在年轻人的身上停留了多一点时间。大喇叭旁边负责放音乐的大妈疑惑地看着万国和大块头,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稍顿,万国扭头对着大块头点了点头。大块头会意。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然后看着放音乐的大妈。大妈被他的目光逼得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大块头面无表情地说:“请你把音乐连上我的手机吧!”
大妈不明所以。“什……什么?”
“蓝牙。你的喇叭有蓝牙的吧?连上我的手机,放我手机里的音乐。”
“这……”
万国扭头看着大块头。大块头马上蹲了下来开始摆弄大喇叭。
“我自己弄吧。”
大妈想阻止大块头。“哎!你别乱动啊!”
万国用目光刺了大妈一下。她立刻闭嘴。大块头继续摆弄大喇叭。音乐突然停了。众人都疑惑地看向大喇叭,发现放音乐大妈苦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在这时,大喇叭里突然传出了《小苹果》的舞曲!
17秒前奏——广场大妈们逐渐从疑惑中醒悟过来。有几个开始踢马腿。大块头舞动着双臂鼓动大家跳起来。更多的大妈大爷加入到舞蹈中。万国的双眼在人群中搜索着。
“我种下一颗种子,终于长出了果实,今天是个伟大日子。”
大家的舞步开始整齐起来。
“摘下星星送给你,拽下月亮送给你,让太阳每天为你升起。”
大妈们跳着剪刀步,左左,右右,左左,右右……
“变成蜡烛燃烧自己只为照亮你,把我一切都献给你只要你欢喜。”
大块头更激烈地挥舞双臂,嘴里还喊着什么。万国的双眼在人群中搜索。
“你让我每个明天都变得有意义,生命虽短爱你永远不离不弃。”
人群中一个明显年轻的准大妈灵巧地左侧步,右侧步,跳起,击掌……她很嗨!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万国被准大妈那一组和别人不一样的舞步吸引住了。他盯着准大妈看。
“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点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火。”
准大妈左侧跳,右侧跳,捶左肩,捶右肩,下蹲,撑起,抖肩……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就像天边最美的云朵。”
准大妈突然跳到另一个大妈面前!万国扭头看大块头。大块头会意,走向准大妈。
“春天又来了花儿开满山坡,种下希望就会有收获。”
万国看着大块头走到准大妈面前。准大妈疑惑地看着大块头。两个人说着什么。
15秒过门——准大妈已经停下了舞步。她貌似在想着什么。大块头盯着她。其他大妈们往左踢马步,往右踢马步,双手举过头顶拼命地甩,甩,甩!万国的双眼再次扫视人群。那边,准大妈给了大块头一个肯定的摇头。大块头微微欠身,然后转身朝万国走来。万国看着大块头。大块头对着万国摇了摇头。
天黑以后,仓健和刘本子在饭庄的大堂里捉对拼酒。两个人都很嗨。杯杯相对,酒水飞溅。
而在相距不远的酒吧里,胡晓丽却独自坐在黑漆漆的空气中。有音乐一丝丝地流动着,听不清。酒吧里几乎没人,吧台上也不见酒保。胡晓丽茫然地四处看着。她的目光被一张新鲜的海报吸引住了。
饭庄里,仓健已经说不清话了。
“本子,你比我小,小几岁……两岁?还,还三岁?”
“我96年的,属,属老鼠。你……你呢……”
“我……94……是,是狗……汪汪!”仓健眯起了双眼装狗。
“那,那好啊!我俩一个队,应该很强……老鼠……狗……”
“都,都他妈反应超级快的……你22,正是玩MOBA的黄金……年龄啊!”
“错!22岁……已经是,是英雄暮年了……还是你好……”
“我?比你老……”
“你,你是仓健啊!健,就一个健字,这才是灵魂!”
“健?你说我贱……”
“你,你不贱!我,我是说,键盘侠的键!就刚才我们玩的,5个技能,加上2个魔术师技能,再,再加上扫PR的技能……那就得……8……8个键……”
“喝黄金水一个键……”
“召唤团队的键……”
“发警告一个键……”
“装药……”
“鼓眼睛一个键……”
“加起来……加起来少说也有……十几个键……所以……所以……”
“按键速度才是王……王道……”
“你能在一秒内按出那么花哨的组合键……你牛!来!”
刘本子颤巍巍地举起了酒杯。
“以后不喊你健哥了,喊你键盘哥!键盘哥!哈哈哈哈!”
仓健刚要举起酒杯,却不料头一歪,趴在桌上睡着了。
酒吧里,一丝丝地流动着的音乐……
胡晓丽走到了那张海报前。她用手抚摸着海报。海报上是唱《曾经心疼》的女歌手。海报上她就是一头男人短发,露背紧皮衣,无比妩媚地看着胡晓丽。胡晓丽眯起眼睛,仔细地看海报上的字——“你以为”乐队。有二维码。胡晓丽掏出手机,扫二维码。手机上马上弹出一行字——圣诞之夜!高登屋顶!不见不散!胡晓丽的眼睛一亮!
……
刘本子扶着几乎不能走路的仓健走到街边。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仓健打开车门,先把仓健塞到了后座,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稍顿,车子上路了。
刘本子看了看昏睡着的仓健,自己的眼睛也差不多要眯起来了。他努力睁大惺忪的双眼看着车外。突然,他看见了独自在街上走路的胡晓丽。
“狐狸笑!”他不禁嘟囔了一声。
司机没听清。“哎?”
“没你事。”
就在一瞬间,车子加速往前开走了。刘本子扭头往后看街上的胡晓丽。
胡晓丽心灰意冷地在街上走着。她貌似又看见自己在街上对着仓健说:
“仓健,我们要个孩子吧!”
然后仓健停下了脚步。他低头看着胡晓丽,半天没说话。
她听见自己又说:“你不想和我要个孩子吗?”
仓健不敢相信地,“你,耍我呢吧?”
“我是认真的。在西安的时候,爹不是都说了么,他要你续香火。”
想到这儿,胡晓丽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看了看四周,街上没人注意她。她继续往前走。
出租车内,刘本子闭着眼头枕椅背。仓健闭着眼,脑袋搁在刘本子的肩头,可嘴倒没闲着。
“游戏打得好的……绝对是……他妈的……都是……”
“嗯……”
“心机婊……”
“嗯……”
“一肚子坏水……”
“嗯……”
“假装打不过……”
“嗯……”
司机看了看后视镜里两颗闭着眼睛的脑袋,摇了摇头。
……
胡晓丽一边走一边回忆着仓健和自己的对话——
“你不是刚摊上大事了么,我一直觉得你不会现在要孩子。”
“什么摊上大事!”
“满叔的事啊!你怎么突然想要孩子了?”
“什么突然想要孩子啊!我不是你老仓家的媳妇吗?”
“这,这真是,真是意外!”
“那就是你也有想过这事了?如果没想过就不存在意外了,是你说的啊!”
“想过想过!怎么没想过!可我不敢说啊!”
“那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是不是等一年后再要孩子?不说也能猜到。现在条件还不成熟之类的话趁早收起来吧。”
“恰恰相反。我们要尽快怀上孩子,尽快!”
“你说的是真的!”
“看你的啦哈!如果一时半会儿怀不上,那就等几年再说!”
“那还等什么!快!”
“今天不行!都喝了酒了……酒了……酒了……酒了……了了了了……”
在记忆的回响声中,胡晓丽微笑着低下了头。仓健的笑声在她脑海里回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仓健紧闭着双眼,脑海里是自己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孩子!我要有孩子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仓健突然睁开了双眼!他紧张地四处张望!
“啊?这是哪里?晓丽呢?晓丽呢?我的孩子呢?喂!”
他拼命地推搡刘本子。司机又看后视镜。
“嗯……嗯……”刘本子揉着惺忪的双眼。
“晓丽呢?晓丽呢!”
“在后面……在后面……”
仓健突然开始拳击司机的座椅。他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司机的后脑勺!
“停车!听见没有!停车!马上停车!”
正看着后视镜的司机一脸惊恐。他马上开始打方向盘。
出租车呀呀叫着停在了街边。左边的后车门打开。仓健连滚带爬地下了车。一辆疾驰而来的助动车几乎要撞上仓健。助动车急忙弯了一下往前冲去。助动车主的叫骂声随风飘来!
“要死啊!不想过年了!”
仓健没有理会。他蹒跚着走到了街上,往后看,貌似在寻找胡晓丽。他开始大喊!
“胡晓丽!胡晓丽!胡晓丽!”
正慢慢走着的胡晓丽隐约听到了仓健的叫声!她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声音很弱。“胡晓丽!胡晓丽!胡晓丽!”
胡晓丽站着不动。一秒,两秒,三秒……
那边,刘本子也已经下了车。他睁着朦胧的双眼,来到了仓健的身边。仓健继续大喊。
“胡晓丽!胡晓丽!胡晓丽!”
路人侧目,纷纷躲避。刘本子架住摇摇晃晃的仓健。仓健喘着气,挣脱了刘本子,然后开始往街道反方向狂奔!他一边奔跑一边继续喊叫。
“胡晓丽!胡晓丽!胡晓丽!”
刘本子跟着他奔去。
胡晓丽貌似听出了仓健正越来越近。她四处一看,果断地躲进了旁边的黑弄堂。弄堂很黑,从街上看不出里面躲着个人。没多久,仓健呼啸着跑到了弄堂口。他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路人纷纷躲闪。仓健跑不动了,双手撑着膝盖,只有喘气的份。胡晓丽从弄堂里看着他。
黑暗中,胡晓丽的眼前突然闪现出在桐县工厂的一幕——
“太好了!仓健刚才也说了,只要你做老大,他一定会永远顶你,永远不反!”仓里满激动地说。突然从他身后传来仓健的喊声——
“我这就反!”
原来仓健再也听不下去了,大叫着“腾”地一下从墙角后面跳了出来。
胡晓丽“啊——————!!!”地一声惊叫。
仓健被胡晓丽出其不意的惊叫声吓了一跳,连身子都晃了一晃!
仓里满指着仓健大骂:“放肆!你偷听老大说事!”
仓健从惊吓中醒悟过来,定了定神,然后打足了气——
“狗屁老大!”他抓住胡晓丽的胳膊,“你这就跟我回磊矶村,你已经玩得太疯了!太疯了……太疯了……疯了……疯了……了了了了……”
胡晓丽想到这儿不禁连连摇头。
“命中注定的。”她自言自语道,然后转过身,开始往弄堂深处走去。弄堂外,刘本子已经赶到了仓健的身边。他伸手把撑着膝盖的仓健扶直了。仓健茫然地看着街上朝自己走来的人流,每一张脸都那么陌生,那么冷淡。
……
已经完全变了样。沿街的南侧可见错落有致的隔离墙。原来的小洋房都已经被隔离墙围起来了,所以整个环境看起来非常整齐,只有医大的围墙和后门还保持着原样。至于北侧么,就是油醋街医院的围墙和后门了。陈真带着摄影组在街边取景。Jojo开着红色甲壳虫由西往东开了过来。副驾驶座上的是郭美歌。她们把车开到了陈真那儿停了下来。郭美歌摇下车窗。陈真回头看见了她俩,忙挥手要她们离开。
“不能停车!都是摄像头,快走!”
“我们忙完就来找你哈!”郭美歌嚷道。
甲壳虫往左一拐就进了油醋街医院的后门。陈真看着郭美歌的头从车窗里伸了出来和火柴门卫说话。门卫笑容满面,貌似被郭美歌逗得很快乐。不一会儿门卫一挥手,车子就开进去了。
“这油醋街一姐可真不是浪得虚名!”陈真自言自语道。
他回过头来开始指挥摄像机。
“注意了啊!镜头沿着隔离墙往前推,把整个墙上的画面都拍下来!”
“这个镜头要多长时间啊?”摄影师问。
“我不知道。这是柴总亲自剪辑的部分。你拍得尽量长,剪的时候就主动了么。”
“明白了!”
“我估计这组隔离墙的画面会和真实的草原场景交替出现,类似以假乱真。”
“这隔离墙上的画面也太逼真了。从镜头里看几乎可以乱真,都可以做摄影棚背景了!”
“艺术啊!这就是艺术。隔离墙能做成这样,也真是醉了。”
“陈导,医大球场里的色调和这里的一样,也是葱绿色的。是不是要剪在一起?”副导演问。
“说了是柴总亲自剪辑!”
“可柴总也听你的啊!我的想法是把球场里的绿色和隔离墙的绿色融为一体……”
“这次院庆的主题是什么?”
“绿色医疗,无限美好!”
“这个胡晓丽,可真敢用那么多绿色!”
……
傍晚的时候,万国和大块头再次来到广场。他们看着几乎同样的一堆人在跳广场舞。同样的大喇叭,同样惊恐地看着大块头的放音乐大妈。大块头摸出手机,同样示意放音乐大妈连他的蓝牙,大妈同样摇头,大块头同样开始摆弄喇叭。音乐停,人群同样诧异。同样的《小苹果》响起,人群开始舞动。万国带着同样的墨镜扫视着人群。
只有一点不一样——人群中有三个圣诞老人非常显眼。他们也在跳《小苹果》,煞是好看!
……
万豪酒店巨大的圣诞树已经开始璀璨。门口一堆圣诞老人貌似在忙着准备礼品。有圣诞音乐。
圣诞音乐继续在空气中流动。Williams身穿浴袍在卫生间里对着巨大的镜子刮胡子。他的动作很慢,剃刀在他涂满白色泡沫的脸上耐心地扫过。Williams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
圣诞音乐继续在空气中流动。高明身穿浴袍在卫生间里对着巨大的镜子刮胡子。他的动作很慢,剃刀在他涂满白色泡沫的脸上耐心地扫过。高明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
手机响。高明没有停下刮胡子的动作。手机接通。是Jojo。
“高总!你真的不来参加我们的圣诞狂欢?”
高明继续刮胡子。他没有说话,但他的声音却能听见。
“我今晚另有安排。”
“整个公司的人都在。你是老大啊!要不你就来露露面然后再走好了。”
“不要啰嗦。要你干吗?这种时候你就应该帮我撑一撑门面。”
“可是……对了,Williams是不是还在上海?要不我请他来热闹热闹?”
“他也没空!”
“哦。八卦一下哈!是不是你就是和他今晚一起去嗨皮啊?”
高明差不多挂完一半的脸了。一秒,两秒,三秒……然后——
“好吧,当我没问。”Jojo知趣地说了一句,然后“咔哒”一声,手机挂了。
高明刮胡子的手停下了动作。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貌似在想着什么。
……
那一边,Williams已经刮完胡子。他用大毛巾擦脸。
……
大块头在和一个跳得最嗨的圣诞老人说着什么,还不停地用手比划着。万国远远地看着他。一会儿大块头转身对着万国摇头。万国低下了头。
圣诞音乐继续在空气中流动。仓里满背对着办公桌坐在转椅里。他用手指抵着下巴,翘着腿,抬着眼皮看巨大的雪鹰。他从雪鹰的爪子慢慢地往上看,一直看到雪鹰那双灵动的双眼。
一秒,两秒,三秒……
外滩高登西餐厅后弄堂里,一辆黑色保姆车开了过来停下。保姆车上印着“你以为”三个字。车门开。几个衣着新潮的男孩跳下车,开始往下搬电吉他。一个男孩把手罩在车门上缘看着车内。一会儿我们发现那个唱《曾经心疼》的女歌手下车了。她没有穿演出服,但一头金黄的男人短发还是非常显眼。她带着墨镜,站在车旁四处看了看。正在这时,突然从黑暗处窜出一个人来!那个人穿着连帽长衫,根本看不清脸,而且动作很快!只见她直接跑到女歌手面前,还没等女歌手做任何反应,那个人就抱住女歌手一下子用自己的唇封住了女歌手的唇!女歌手被死死地抱住,只有两只手在那个人的背后无助地挥舞着!男孩们都惊呆了!也许是这场景太美所以男孩们都没有做出任何举动破坏此时此刻的意境!
一秒,两秒,三秒……女歌手挥舞着的双手开始无力地垂了下来。四秒,五秒,六秒……
那个人终于松开了女歌手。女歌手迷离地看着眼前的人,然后用手轻轻地褪下那个人的帽子。
是胡晓丽!
胡晓丽像个男人一样酷酷地盯着女歌手的双眼。女歌手莞尔一笑,然后朱唇微动。
“Merry Christmas!”
胡晓丽不吱声。她的目光和女歌手的目光死死地纠缠在了一起。
“我叫顾小言。你呢?”
……
Williams房间的卫生间里传出哗啦啦的淋浴声。蒸汽开始涌出。看不见人,却听见Williams打电话的声音。
“Hi, Ming! You did great job booking me the best location tonight, for Christmas eve. I believe I will spend a super nice eve out there. By the way, what’s your own plan for tonight?(嗨,高明!你太棒了帮我预定了圣诞夜最好的地方。我肯定会在那儿度过一个非常好的夜晚。对了,你今晚自己有什么安排?)”
高明穿着浴袍坐在椅子里,无比缓慢地用大毛巾擦脸。他脸上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失望。他分明听见了自己刚才在电话里和Williams说的话——
“Oh … Em … Actually I … our office is celebrating Christmas Eve together. You know it’s one of our core value, to have fun … I will be with my team tonight …(哦……呣……事实上我……我们办公室的人会一起过圣诞夜。你知道找乐子也是我们核心价值观之一……今晚我会和我的团队在一起……)”
“Great! Have fun!(太棒了!祝你们愉快!)”
高明用大毛巾裹住右手。他裹得很仔细,直到把整个手掌和手指都裹严实了。他突然怒目圆睁,然后在大毛巾里他的一个手指竖了起来。
“FxxK U!”
……
郭美歌和Jojo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往急诊大厅外走。
“美歌,你今晚和谁约会?”
“我不约会。累死了。回家睡觉!圣诞节之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哦。那,不如你问问晓丽?你们俩可以一起吃饭啊。她不是最近也很不爽么。”
“我刚才打过她电话了。她说已经有安排了。”
“啊?有安排?这……她和谁有安排?”Jojo的脸上突突冒出两个大字——八卦。
“不管她了。”
“喂!如果这样的话,你想去参加我们公司的party吗?你和我一起去!”
“我才不去呢。你们那个高总……”
“他今天不来!今天晚会我是主人好吧。我说了算!我邀请你!走!现在就跟我走!”
Jojo说着拉起郭美歌就往街上跑去。
……
万国和史云手挽手地走在淮海路上。圣诞夜的灯光无比温暖地从四处射到他们身上,金灿灿的。
“想吃什么?”万国问。
史云想了一想。“不吃。就想和你在淮海路上走走。”
“开始问问题。”
“好啊!”
“保留节目。”
“呣……是先出比较题吗?”
“对。三个比较——和以前比较,和其他人比较,还有,和我比较!老规矩。”
“哈哈哈哈!你自己说的啊!那,第一题,我比以前老了吗?”
“不老!”
“第二题:我比其他同年龄的女人老吗?”
“不老!”
史云高兴得不行。她绕到万国的面前开始倒着走。
“那第三题,我和你比,谁更老?”
“不老!哦不,说顺嘴了都。我们都不老!”
“你骗人!想也不想就回答,还说漏嘴了!”
万国把史云拉回到身边。“为什么我的眼睛看你就没觉得你老呢?”
“说!”
“那是因为我已经老花眼啦!哈哈哈哈!根本看不清皱纹!”
“你狠!”
史云拧万国的肉。万国做痛苦状。两个人一边扭打一边往前走去。
……
圣诞音乐继续在空气中流动。两个圣诞老人在外滩高登西餐厅楼下派发广告。仓里满身穿黑色大衣,带着礼帽,从街上走来。他来到高登西餐厅楼下,抬头看了看墙上闪动着的霓虹灯。
圣诞老人注意到了他。“先生,里面已经没有位子了。看看这家吧?”
说着,他递给仓里满广告。
“没有位子就抢啊!”没想到仓里满居然嚷嚷了起来。
“先生您开玩笑呢吧?”
“呐,为什么这家高登餐厅已经没位子了而你手里的这家却还有位子?”
“这个题目有点难。”
“不难!就是因为高登餐厅抢了这里的有利位子啊!外滩!这不也是抢来的吗?
圣诞老人愣住了。另一个圣诞老人看向这边。
“好好想想!”
说着,仓里满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电梯“叮——”地一声,门开了。仓里满走出电梯。他脱下大衣和帽子递给了服务生,然后整了整衣襟往里走去。另一个服务生貌似认识仓里满,微笑着带他进去。
圣诞音乐继续在空气中流动。
仓里满经过一串饭桌和客人之后来到了最里面。一张圆桌旁已经坐着两个人——Williams和韩门。服务生欠了欠身就离开了。Williams站起来。他穿着非常考究的礼服,还系着领结。仓里满和Williams握手,眼睛却看着韩门。韩门微笑点头致意。Williams入座。这时仓里满正面对着黄浦江。他往外看了一会儿,发现外面的大露台上有一支乐队正在跳跃着唱歌。台下貌似欢声雷动,可是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听不清楚声浪。乐队的背景有大屏幕在不断地闪烁着“你以为”三个字。
“我喜欢这乐队。”
说着他面对着黄浦江坐下了。Williams在他左手,韩门右手。
“所以特地把最好的位子留给你了。”韩门低声说道。
Williams说:“Thank you for coming, Lehman!(谢谢你能过来,Lehman。)”
服务生过来倒水。仓里满没有接Williams的话,而是看着水杯被倒满。他貌似有点魂不守舍。
韩门看出仓里满心不在焉,便问:“你还好吧?”
“呣……感觉这里有点怪异。”
“别神经了。Williams没带高总来,他想和你说说心里话。”
仓里满扭过头去看了看,有往左看了看,又往右看了看。然后他又用鼻子嗅了嗅。
“奇怪啊。不懂,不懂!”
说着,他提起水杯喝水。William看着这一切,显然有点不耐烦了。
“Men, can I speak to Lehman now?(韩门,我现在可以和Lehman说话了吗?)”
“Sure.(当然。)”
Williams刚要开口,一个无比精致的瘦高个男人走了过来。
“对不起各位!我是这里的客户经理。今天客人比较多,所以你们的空间可能有点挤。”
仓里满在椅子里挪了挪身子。“还行。”
“谢谢你!本来订位早就满了。可是韩院长亲自来订,我们就想办法挤出了这块地方。”
仓里满疑惑地看着韩门。韩门微笑着和精致男点头致意。
“韩院长,要不是里面的包房是一位非常重要的客人,本来我可以安排你们包房的。”精致男弯着腰对着韩门说。
“不用。我们这里蛮好的,视野也好,而且我的客人,这位先生还喜欢外面的那支乐队。”
“那就好,那就好!”
这时,突然从什么地方传出了一阵笑声。仓里满的耳朵动了动。有女人的笑声。
“里面是什么人?”仓里满问。
精致男弯了一下腰。“哦,是我们的贵客。”
仓里满盯着精致男,显然对答案不满意。精致男又说:
“是一位不好惹的女士。还有她从各个国家请来的客人。”
又有一阵笑声传来。那个女人的笑声特别明显,盖住了其他男人的笑声。精致男欠身离去。
仓里满又看向韩门。“有点不对劲啊!”
韩门也诧异了。“你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韩门没好气地摇了摇头。仓里满看向窗外。他看见顾小言在唱歌。
外面舞台上,顾小言在唱快节奏Mix版的《曾经心疼》——
“路上行人匆匆过没有人会回头看一眼,我只是个流着泪走在大街上的陌生人……”
坐在第一排的胡晓丽看得出神。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在跟唱。
“如今我对你来说也只不过是个陌生人,看见我走在雨里你也不会再为我心疼……”
顾小言看着胡晓丽,貌似在唱给她一个人听。
“曾经心痛为何变成陌生,我只想要和你一起飞翔……”
仓里满的目光从舞台上收了回来。他看了看Williams,然后对韩门说:
“问问他股票怎么样了。”
“Williams, Lehman is wondering how your share price has been …(Williams,Lehman想知道你们的股价怎么样了。)”
“Will go further down I believe.(我想会更糟吧。)”
“说是会更糟。”
“你有没有和他说我要他的钱?”
“你自己和他说。”
仓里满把脸转向Williams。Williams一怔。仓里满直直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话。
“差不过一年前,你提出来要收购我们千马医疗。我想很好,就开始和你们一起做这件事。你们派天和来审计我们的帐。我也知道这是规矩,我合作。很多人告诉我,审计的目的是要找出我们账目里黑暗的东西,见不得人的东西,因为那样你们就可以快刀斩乱麻把我们干掉了,而且不用花一分钱。还说那是你们这些外资公司惯用的伎俩。我不相信。可是后来,你们果然盯上了我们账目里一笔一千两被万的被老员工卷走的款子不放,认定我们千马医疗用这笔下落不明的钱去做坏事了。我听说后很生气。我觉得你们这样做不公平。你们不可以先提出来收购的意向,然后心里想着不花一分钱就把我们干掉。这样不好。对你——”
仓里满伸手指Williams,然后指自己。
“——对我,都不好。”
Williams错愕地看着仓里满——他听不懂,可是已经感觉到气氛不对。
“我先翻译?”韩门问道。
“不。让我说完。不知道为什么我老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你先让我说完,我就走。”
“那你快说。今晚关键不是你,是Williams的态度!”
“那你翻译吧。就说我很生气,会和他同归于尽。然后让他表态。”
“Williams, what Lehman just said is …(Williams, Lehman刚才说的是……)”
在仓里满的耳朵里,韩门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仓里满四处张望。隔壁包房里的笑声渐渐强了起来,最后盖住了韩门的声音。仓里满往笑声的来处看去。笑声里夹杂着男男女女说话的声音,都在说英语。
Williams听着韩门的翻译不住地点头。仓里满把眼光投向窗外。他吃惊地发现胡晓丽在唱歌!
胡晓丽站在舞台上和顾小言飚起了高音!
“曾经心痛为何变成陌生,我只想要和你一起飞翔……”
顾小言往上拉八度!继续!
“管它地久天长只要曾经拥有,我是真的这么想……”
胡晓丽跟上了八度!胡晓丽再提高八度!继续!
“曾经心疼为何变成陌生,爱情就像人生不能重来……”
顾小言的高音也跟上来了!台下一片欢呼声!
两串女高音开始穿透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传进了餐厅里。每提高一个八度就能听见隔壁包房里有一阵欢呼——他们也在看露台表演!仓里满莫名其妙地站起身来。
“Lehman? Lehman!”有人在喊……
仓里满一惊。他看向韩门,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Williams也看着自己。
“我已经翻译完了。你现在要他表态么?”
“就问他给不给钱!你自己说的,我们需要那笔钱!”
韩门正要开口继续翻译——
“等等!你告诉他,如果不给钱,我会把他们在中国的生意赶尽杀绝!你就这样翻译!”
仓里满恶狠狠地一挥手。Williams露出了惊恐的表情。韩门开始翻译自己的话。
“Don’t worry, Williams. Lehman doesn’t mean to fear you …(不用慌,Williams。Lehman不是要吓你……)”
仓里满悄悄地接近那间包房。
舞台上,飚女高音达到了高潮!
“这些道理我懂可是真正面对,教我如何放得下……”
胡晓丽和顾小言开始交替重复这最后一句唱词,而且每重复一次就把音阶往上提八度!乐队已经疯了!台下已经疯了!最后——
“教我如何放得下——下——下——!!!啊——————!!!”
胡晓丽的高音终于突破了音障!顾小言已经跟不上!那就是鹰唳般的高音!!!
仓里满偷偷地来到了包房的门外。门,关着。突然从包房里传出和胡晓丽的高音遥相呼应的清脆的女高音——
“啊——————!!!”
包房里有人在和胡晓丽一起飚高音!就在包房里传出欢呼声的同时,仓里满推开了包房的门!
都是老外!他们瞪大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眼珠子看着仓里满!
仓里满的黑色眼珠子快速地在房间里搜索!
一个穿着拖地长晚装裙的背影闪了一下,然后马上在旁边的帷幔后面消失了。
仓里满一个箭步冲过去!老外纷纷躲闪!
仓里满冲到了帷幔后面——一片漆黑!没有人影!
“陶子!陶子!陶子!”他大喊。
没有回音。
仓里满不顾一切地朝黑暗的幕后冲了进去!
仓里满在过道里搜索。
仓里满一边下楼梯一边搜索。
仓里满在就餐客人之间横冲直撞地搜索。
仓里满扑过去拼命按电梯按钮想止住刚刚闭门正在往下的电梯。
……
高登西餐厅楼下的两个圣诞老人还在派发广告。仓里满从楼里一头冲了出来。他来到了街上,气喘吁吁地四处张望。刚才和他说话的圣诞老人疑惑地看着他。
“先生,早就告诉你已经没位子了。”
仓里满扭头气势汹汹地看着圣诞老人。圣诞老人不禁缩回了脖子。
“你看见有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出来吗?”他问。
“有。”
“在哪?”
“坐车走了。”
“什么车!什么车能在这里接人!”
“老厉害的车!看牌照就不是一般的车!貌似……貌似是……”圣诞老人支支吾吾。
仓里满无奈地看着中山东一路上的滚滚车流。
“到底是什么车?!”
“貌似是……军队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