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里满和万国看着高明走了出去,然后回到各自的椅子里坐下。
“你要和Williams单独谈?”万国问道。
“事情闹到这个份上,我和他单独聊一次也好。”仓里满停了一下,然后说,“我想看看他手里有没有底牌。”
“不是你的性格啊!”
“怎么?”
“要在以前你踢了对方一脚之后肯定就转身离开了,不会再和对方聊,更不用说私聊了。”
“以前要聊也是让你去聊。”
“对啊。可是现在你却……”
仓里满转过脸来。“你想说什么,万医生?”
“我想说,即使过了十二年陶子这个名字对你还是有作用。”
“什么作用?”
“镇定作用。你现在很冷静,貌似回到了从前,十二年前。”
“哦?”
“自从你喊出要亲手抓出Paul遇难案幕后黑手的那一刻起,我知道你回来了。”
仓里满怅然若失地看着空气。“那是因为她回来了。”
“是啊。你和她,都回来了。很好。她不回来你就永远是个飘在空气中的人,不靠谱。”
“呵呵,说什么呢万医生!”
“还记得上次屋顶party后你在李老爷子家小楼里说了什么吗?”
“我说了两件事——朗飞想要干掉千马,还有,韩门要毁掉千马。”
“现在回想起来,是不是不一样了?”
“现在多出来了一件事,那就是陶子回来了。”
“不,没有多出来。”
仓里满一愣。他看着万国,一秒,两秒,三秒……终于,他会心地一笑。
“没错,还是两件事!韩门要毁掉千马和陶子回来了是同一件事。”
“当初韩门一到油醋街医院就做出了要查千马的架势,你说是针对你的。”
“我还以为他还记着十几年前的旧账。”
“所以你先下手为强,在西安把他打了一顿。”
“没想到他查我是受陶子的指使……”
“哈哈哈!什么指使,说得那么难听。”
“是在帮陶子做事。”
“这还差不多。”
“还有那个疯女人……”仓里满又开始摩挲着自己的腮帮子。
“柴非。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她第一次见你就问了一个那么刺激的问题了吧?”
仓里满的眼前顿时闪现出这样的一幕——
仓里满办公室里,柴非咄咄逼人地往前跨了一步盯着仓里满的眼睛问:
“有吗?仓总?”
看上去是被柴非的气势所迫,仓里满抬头看着她,身子却慢慢地靠向椅背。
想到这儿,他幽幽地说了一句:
“她蛮好玩的,性子很急。”停了一会儿,他又说,“也许是被她的幕后老板逼急了吧,那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万国点了点头。“想知道陶子离开后的十二年里,你到底有没有做不干净的事。”
“当时我蛮好直接回答她。不!万医生,应该你直接就回答她那个问题。”
“我回答有用吗?人家是想听你的回答。”
“我回答了也没用。如果是陶子站在我面前这么问我那我就回答。一个字——没有!”
“那是两个字。”
“两个字——没有!我只要一说出这两个字陶子就应该马上知道,我没撒谎。”
“为什么?”
仓里满用两只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睛。
“眼睛。当时那个疯女人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倒是吓了一跳——她的眼睛和陶子的很像。我心里一咯噔!但她毕竟不是陶子,所以我就不吱声了。没必要啊!说了又能怎样?”
“也许就是那一刹那你的眼睛躲闪了,陶子才怀疑你做了什么。”
“陶子怎么知道我的眼睛躲闪?”
“柴非告诉陶子的啊!”
“她敢!”
“喂,人家是给陶子做事的好吧。”
“也是。哎!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啊!就那么一刹那,我的窗户没敞亮,可惜了。”
仓里满的脑袋里突然又回响了一下:“有吗?仓总!”他不得不拍了拍脑门,然后说:
“说实话当时她真的非常咄咄逼人,好像我欠了她一辈子似的。呵呵,那个疯女人!”
“强将手下无弱兵么。不过听说从伏龙镇回来后她就开始对你好起来了?”
“哎唉!很奇怪,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也许你在伏龙镇的所作所为让她对你改变了看法。”
“还不如说她在伏龙镇的所作所为让我对她改变了看法。”
“呵呵,就因为她和你一起跳了窗?”
“就像你说的,强将手下无弱兵啊!当时如果陶子在场她也一定会跳的,肯定!”
说着,仓里满又把双眼投向了空气中——一秒,两秒,三秒……终于他说:
“可是有一件事我真的想不明白。”
“条头糕?”
“对!”仓里满扭头看着万国,“陶子为什么要送条头糕给姚家阿姨?她不怕我一下子就找到她?”
“她想姚家阿姨了么。”
“都十二年了还差这一点时间?她明明知道姚家阿姨肯定会把条头糕的事告诉我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说!”
“就是陶子预料到你很快就会知道她已经在上海了……”
“这个已经知道了。”
“然后,她还百分之一百地确定,你找不到她!所以她才敢让人给姚家阿姨送条头糕。”
“她这么鄙视我的智商?”
“呵呵呵,你懂的呀。陶子么,什么时候夸过你的智商了?都是我们在夸你好吧。”
仓里满顿时失去了锐气。他用手摸着下巴,来回摩挲。“这倒也是。”
“既然这样你也别找她了。你也知道如果她不愿意出来你是找不到她的。你还不如……”
“什么?”
“现在陶子就想知道一,你是否和Paul的事有关。二,这十二年来你有没有做不干净的事,在油醋街医院。关于第二点,我想韩门已经上上下下都查了个遍查清楚了。”
“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很厉害?我也不懂她怎么就找到了韩门,还劝他放弃了做医生改学商业,然后还设法让他回到了油醋街医院!难道这么做就是为了查我是不是干过坏事?”
“你确定韩门弃医从商然后回到油醋街都是陶子一手策划的?”
“我当然是瞎猜。听起来好像很玄乎吗?从理论上来讲陶子有这个能力。不过……”
“不过就为了查你是不是干净搞这么大动静是不是太劳民伤财了?就为了你?”
“嗯?你什么意思?难道我……”
“连你自己也觉得玄乎了吧?不对,你是不是觉得挺得意的?”
仓里满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我得意什么?”
“陶子为了你搞那么大动静,连韩门那个不可一世的家伙也利用了起来。她很在乎你!”
“哈哈哈哈!听着很给力啊!哈哈哈哈!不过……”仓里满突然收起了笑容,“还有一个更可信的解释。那就是陶子把韩门安排在油醋街医院做副院长根本不是为了我!”
“是……另有所图?”
“她在下一盘更大的棋。”
“比如?”
仓里满不吱声。万国故意把耳朵凑到仓里满旁边。仓里满会意。他压低了嗓门说话。
“不——知——道!”
万国失望地挪回了耳朵。仓里满得意地笑着说:
“不过我会马上知道的。我就不信我找不到陶子!她就在上海!在上海!在我们身边!”
仓里满越说越激动。他不得不站起身来,瞪大了双眼,用手戳着空气。万国示意他冷静。
“OK,OK!”
“你看了昨晚朗飞的股价了吗?”仓里满突然问。
“嗯?”
“在一开盘就暴跌了18%之后,朗飞的股价又拉回来5%,居然收在241块。”
“哦,你说的是这个。话题转换太快,我跟不上。”
“也许这个话题也和陶子有关呢?谁知道。你们都认为她无所不能的。”
“朗飞的股价和陶子有关?这脑洞……”
“所以请你暂时忘了陶子还行?我在和你说朗飞的事了。”
“我也看了昨晚朗飞股价的走势。我也觉得奇怪,怎么在会在收盘前快速拉回了5%。最关键的是,拉回5%的时候交易量也在放大,说明有资金在介入。”
“你怎么看?”
万国也站起身来。他向吧台走去。
“两种可能。一,Eagles Trust调低Longfly的目标价是因为他们怀疑朗飞在中国的表现并没有市场上普遍认为的那么好,而且公司可能还有隐瞒事实没有向股东披露。那么,如果有其他机构相信Eagles Trust并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他们的怀疑,就会乘机买入朗飞的股票。这也可以说明为什么知道快收盘的时候才出现了大笔买入的情况。”
万国来到吧台,一边倒水一边扭头看着仓里满。仓里满没有吱声。万国继续说。
“二,有其他利好消息。而且这个利好消息必须足够大,大到能够覆盖那则利空消息。”
“有利好消息?朗飞的利好消息?”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到。不过,这种利好消息往往是内部人员先知道的么。”
“你是说收盘前是朗飞内部人员在买自己家的股票?”
“不是没有可能。董事局么,也许一两个人……真正的当家人……”
“呣……有意思。一具尸体……说起他们的董事局……”
仓里满看万国。万国拿着一杯水走过来,等着他说下去。
“那个老CEO,John,就是要把位子传给威廉姆斯的那个老约翰,听说病了?”
“动了个手术吧。具体情况没有披露。”
“这下威廉姆斯就更志在必得了,那个CEO的位子?”
“未必。有你这样一个合作伙伴,Williams也真够倒霉的。你看,你硬是顶着半年不进货,让Williams在股东面前根本无法自圆其说,所以市场上就开始有人怀疑朗飞到底在中国搞什么!好了,他要收购你,你却和韩门唱了一出霸王别姬,让Williams觉得你要和医院联起手来和他恶搞。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要真的下手干掉千马了,你又开始唱空城计,在Williams来到上海的当天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活活把股价拉下来十八个百分点。现在你又突然问起我老约翰的事,不要说你只是随便问问啊!”
“没有。我去美国的时候去了趟东海岸。我去看了看他。”
“哦。”万国这才彻底明白仓里满去美国是什么目的了。
“我和老约翰做生意的时候威廉姆斯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呢。”
“嗯。”万国的心,莫名地松了不少。
仓里满斜着眼看万国。“你,不想问我去找老约翰干嘛?”
“我只知道早些年老约翰和你混得蛮熟的。他也经常来上海。你们经常私聊。”
“没带你一起吗?我记得……”仓里满装腔作势地问。
“没有。就像一开始你和Williams私聊不带我一样。”
“对哦。韩门倒是在的。”
“反正也合适,你们三个都是当家人么。一个是千马的,一个是朗飞的,还有一个……”
“韩门也不是油醋街医院的当家人吧?”
“在他一亩三分地里他是当家人。听说谁也插不上手,即使孙四平也奈何他不得。”
“为什么啊?”
“因为他自诩为是天下最干净最无私的副院长,不怕查,查不怕,怕不查!”
“是只模子!我越来越喜欢他了。”
“他是个能让你在一瞬间就放下警惕的人。这句话是你说的,还说了不止一次。”
“他韩门不是省油的灯。陶子利用了他,他也未必不在利用陶子。嗡嗡!”
“啊?”
“双赢!老外不是说嗡嗡的吗?论野心,韩门可不会只停留在油醋街副院长这个点上。”
“嗯,有道理。Win-Win。”
“Win-Win。倒是那个疯女人,死心塌地地跟着陶子,为什么唻?就为了什么自媒体?”
“我也没看透。”
“从一开始我就让龙岗给我盯着柴非。可是龙岗这个人,哎,太让我失望。”
“你的决断力我还是佩服的。”
“哦?”
“你永远不会让一个令你失望的人浪费你的时间。石龙岗不行你反手就扶胡晓丽上马了。”
“那要胡晓丽底子好才行。”
“的确不可多得。”
“今后十年,二十年就是他们的江湖了。就像一部电视剧,如果我和你演第一部,那他们就演续集。万医生,我和你演的这部电视剧,应该取个什么名字呢?”
“就叫《基业长青》吧。”
“《基业长青》……好名字!”
仓里满的脸上突然泛出了激动的红晕。
“我现在这么一想,十年来,也就是那个疯女人说的我开始布局以来,我心心念念想的就是这四个字——基业长青!只是这四个字一直在我心里我没说出来。现在万医生你帮我说出来了。好!从创业的第一天起就绝不和客户有任何经济利益的交换是为了基业长青。成立千马后勤和千马餐饮是为了基业长青。拒绝朗飞的收购动议是为了基业长青。现在,和韩门合作改革油醋街医院的耗材供应链更是为了基业长青。不止千马,带领我们周围大大小小的经销商和我们一起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再也不用受老外的钳制,那,可是为了整个产业的基业长青啊,万医生!”
“不得不说你现在的思路能转到要带领同行走可持续的自主发展之路以摆脱对老外原厂的依赖和钳制,这的确是个境界的升华。恭喜你,Lehman!”
看着万国真诚的目光,仓里满不自觉地往前靠近了他,然后接过他手里的水杯。
“不但要摆脱老外的钳制,甚至要在技术上超越他们,让他们跟我们走!”
说着,仓里满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万国一愣,问:
“你,心里已经有谱了?”
“有谱!靠谱!院庆那天,你等着看!要基业长青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啊万医生!”
仓里满越说越激动。他放下水杯,几乎要忍不住扑到万国身上和他拥抱了。可是——
“这么说,让Paul消失也是为了基业长青?”万国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
仓里满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
“你没劲了啊万医生!”
说着,他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万国见状也坐回到办公桌前的椅子里,说:
“你不是说我找不到你要害Paul的动机吗?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你为了基业长青不得不让Paul消失。可是目前我还不能说服自己Paul为什么会妨碍到你的基业长青。”
“这个思路理论上成立。不如我们来个比赛吧万医生。你,找出Paul妨碍我基业长青使我不得不对他下毒手的逻辑。我呢,从我的角度出发,找出真正的幕后黑手。看谁快!”
“如果我快你就得对我下毒手了,还谁快。”
“哈哈哈哈!不如这样,我现在就提供你一个貌似是我动机的线索,作为我们这次比赛组委会给你万医生的一个小小的红利,让你赢在起跑线上。怎么样?要不要听?”
“说。”
“刚才那个高总在我这里坐了一会儿。他讲到一件事情倒是蛮有意思的。”
“什么事?”
“他说起Paul……”
万国一愣!仓里满故意停顿了片刻,然后接着说。
“Paul之前曾经从我们仓库顶上的那个小窗子里爬进去过。”
“什么!Paul爬进我们的仓库!”
“是高总说的。他说Paul还在里面拍了照,把我们的库存全部拍了下来。”
万国一张啼笑皆非的脸!稍顿他说:
“我告诉你这个是想说在Paul这件事上我没有什么隐瞒的。”
“你早知道Paul爬进我们仓库的事?”
“不,我不知道。高总告诉了我我才知道的。然后我又马上告诉你了。我想说不管你怎么想,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所有事实都告诉你了。你要怎么分析随你,但,Paul的事真的和我无关。以前我真的无所谓,你们怎么怀疑我我都不会介意。可现在既然陶子已经回来了,我就要洗清自己,让她出来。你,你们,明白吗?”
“你是要我告诉章颐陶子已经回来了?”
“让他不要再神经兮兮查这查那啦!还查陶子的踪迹,人家现在都已经回来了。好笑!”
“不知道他听到陶子回来了的消息会怎么想。”
“怎么想?失望呗!事实证明我没有害陶子,他这下总该相信了吧!”
“呵呵,那也不会失望。他应该高兴。”
“还有……”
仓里满又停住了。万国不动声色,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还有Paul爬进我们仓库的事。你怎么看?”
“那就说明Paul手里有证据证明当时,应该就在半年前,千马的确压了很多货。”
“他还拍了照!”
“你对Paul拍的照片感兴趣?”
“你说呢?”
“我在想Paul拍的这些照片会在哪里呢?”
“继续想!”
“他的笔记本电脑!”
“继续想!”
“他妈妈!”
“继续想!”
“旧金山!”
“继续想!”
“忻怡!”
“教授!”
万国突然拍案而起!
“不可以!”
仓里满把身子靠向椅背。他看着气呼呼地围着椅子打转的万国。
“呐,我知道你心疼教授,恨不得她能马上从这件事里面脱身。可是你要想一想,现在唯一能接触Paul妈妈的人就是忻怡教授。她们还相处得不错,这是好事。既然你我都想尽快解开Paul遇害之谜,我们就应该一起想办法找出Paul用过的电脑。我相信里面除了我们要的照片应该还有其他的线索。其实我们两个人不用在这里争。即使教授愿意帮我们这个忙,Paul的妈妈也未必肯拿出他儿子用过的电脑。你说呢?”
万国不吱声。他慢慢坐回到了椅子里。仓里满继续说:
“我不知道教授会把我分析成什么样子。反正她应该会告诉你。但有一点她一定能看明白,而且这点也不用她分析,因为每个人都知道。那就是我是个做事情一不做二不休的人。”
万国抬起头来看着仓里满。仓里满的眼睛里已经写出了两个字——凶狠。
“如果你不和教授说,那就我说。你愿意吗?其实我已经蛮久没和她说过话了。”
万国又站起身来开始踱步。仓里满也起身离座,走到万国的面前。
“要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把陶子挖出来。我不能允许她明明在我的身边打转我却抓不住她,因为那是对我智商的侮辱。我要把她挖出来,然后问她到底在下一盘什么棋。你也说了,不管那是一盘什么棋,一定是和我有关的。所以我好奇!我好奇你知道吗!”
仓里满用手拳击办公桌。那只空水杯被震得跳了几下。
“我和忻怡说吧。”
“谢谢你,万医生!”
仓里满暗暗咧嘴一笑。他回到椅子里坐下。
“那个章颐,你有没有兴趣我们和他玩一玩?他一直紧张兮兮的,也该放松放松了。”
“玩什么?”
“不如我们先不告诉他陶子回来了。反正他支边又没结束,看他自己能不能感觉不对。”
“你是怕他手里有你的材料会告诉陶子吧?”
“那算我没说。万医生啊,你和章颐一样,那么紧张干吗?不能轻松点啊!”
“礼拜一就是圣诞夜了。你最好想想怎么和Williams聊吧。还那么轻松。”
“我只有一个要求。威廉姆斯既然一开始提出了要收购千马医疗,那他就得给我钱。我不允许有人拿诱饵撩我然后又反手要把我干掉。那我成什么了?一条鱼?我长脚Lehman今后还怎么混?所以不管他现在想直接终止合同还是继续谈收购,那笔钱得给我。我需要。”
“你觉得他们兜里有那笔钱吗?还是一开始就没准备花钱?”
“钱已经在他们兜里放着了。”
“是老约翰告诉你的?”
“威廉姆斯还嫩着呢。老约翰根本没打算……算了,不说了。”
“也不能怪Williams。是天和不接受我们账上少了一千两百万是因为我们员工卷款潜逃的解释。如果那笔钱根本没有被拿走呢?一千两百万!十二年前能做多少事啊!”
“你知道那笔钱是没了呀!”
“账面上肯定是没了。”
“什么意思?”
“假设陶子提走了那笔钱,然后她又把这笔钱给你了呢?然后她消失。”
“你脑洞大得可以装完黄浦江的水了。”
“天和是这么考虑的。他们不是不知道陶子和你的关系。”
“我拿了一千两百万?那足可以把整个油醋街医院贿赂个底朝天了。”
“这正是他们担心的地方。也是他们无法证实的地方。你应该早就明白了,还装。”
仓里满用双手捂住脸,然后上下摩擦。
“天意啊,天意!万医生……”
他停下了擦脸,睁开眼睛看着万国。
“你知道我没有拿那笔钱。对吧?”
“你没拿。你绝对没拿。”
“为什么?”
“如果你拿走了那笔钱,陶子还有必要让韩门来查你这十二年来有没有做龌龊的事吗?”
仓里满看着万国,终于喜笑颜开。
“知我者,万医生也!足矣,足矣啊!”
这是一家大型的健身中心。各种像钢铁侠一样的器械布满了每个角落。男男女女身穿各种花花绿绿点缀在钢铁侠的世界里。有女教练在指点吆喝。我们看见Eric在练深蹲。接着他又拿起一只哑铃,对着镜子做出弓箭步,开始一二三四地拗起了肱二头肌。
万国出现在远处。他一身短打,正四处张望着。没一会儿他发现了Eric。他走了过来。Eric从镜子里已经看见了万国。他继续拗着哑铃。万国走近了,看着镜子里的Eric。
“摆着弓步练二头肌,一举两得,不错。”
Eric在数数。“十六,十七,十八……”
“十九,二十!行了,歇会儿吧。”万国朝着他嚷嚷。
Eric一松气,哑铃“哐!”地一下砸在地上。他喘着气看向万国。
“万总!”
“你找到工作没啊?”
“我没找工作。这段日子无比自由。每周四天健身,一天游泳,还有两天散步。”
“这是要脱离江湖的节奏啊!”
“江湖不容我,我也不留恋。”
“听说你在写作?”
“呵呵,什么事也瞒不了万总。是啊,我每天写八页,已经写了八百多页了。”
“一周写五天,周末休息?”
“万总算得真快。”
“写什么呢?”
“写江湖啊!不过我的江湖和金庸的不同。他刀光剑影,我,和风细雨。”
“暗藏杀机!”
“没有杀机。我都担心会不会有人看。因为表面看上去没有矛盾冲突,很平淡。”
“有Paul吗?”
“哎?”
“你的小说里有Paul吗?”
“有。”
万国一手拿起一只8公斤的哑铃,掂了掂,然后另一只手拿起了同样重的哑铃开始拗。
“高明终于和你说Paul爬进你们仓库的事了?我一直等着,等着你来找我。”
万国继续拗着哑铃,不吱声。
“是我劝高明认清Williams的真面目,不要再为虎作伥。看来他的确回头了。”
万国紧闭着嘴,弹眼落睛地继续拗着。
“是我和Paul一起去的。那天夜,去了你们在青浦的仓库。是我开的车。”
万国终于放下了两只哑铃。他气喘如牛。
“哪一天……哪一天去……去的?”
“去年第二季度结束后的一天。应该是七月份,天还不怎么热。”
说着,Eric拿起了万国刚刚拗完的那两只哑铃。他开始拗了起来,貌似很轻松。万国看着他。
“我让警察查了Paul的手机,没有发现有仓库里拍的照片。”万国说。
“他手机早换了。以前用的是公司的手机,离职后那个手机就还给公司了。”
“那他一定是把照片存在电脑里了。”万国侧脸看着Eric。
“我有照片。”
“你有?”
Eric放下了哑铃。“你为什么不问我有没有照片?我和Paul一起去的啊!”
“我想如果你有照片你一定早就爆料了,为什么要藏到现在?你不想为Paul报仇?”
“想。我做梦也想给Paul报仇。他死得真冤!”
“那你……”
“我在等待时机。我不会贸然出手,但只要出手就一定要赢。所以我在等。”
“等——我来找你?”
“等高明和Johnny达成共识,一起站到Williams的对立面。”
“你——等到了?”
“我想我等到了。因为Paul爬仓库的事只有我知道。然后我只告诉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Johnny。现在高明也知道了这件事,那就说明是Johnny把这件事告诉高明的。也就是说,他们两个已经站在一起了。”
“你——相当狡猾!”万国用手指点着Eric,“可是以前没见你这么狡猾过啊。哦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那个意思万总!我在Longfly的确是没有上心,老觉得没意思,做事没有价值。”
“为什么这么说?”
“你说我们上海办公室一帮人有什么价值?要完成指标有你们千马。要客户关系,人家专家根本不认识我们。要论产品,又都是美国总部那边说了算,都是按照美国市场和欧洲市场的要求在做,亚太区没有声音的。照这样下去,不需要多久,我看我们国内的品牌就会赶上甚至超过朗飞的产品。朗飞闹着要去掉千马这个中间环节直接做市场。这不是笑话么?我看要去掉中间环节也是去掉朗飞在中国的团队,因为那是个不能创造价值的团队。”
万国一愣。Eric故意不看万国。他开始挑战更重的一组哑铃,脑海里却在翻腾着——
要去掉中间环节也是去掉朗飞在中国的团队,因为那是个不能创造价值的团队。嗯?我怎么没想到?这个Eric,一旦跳出了外企这个坑子,人一下子就机灵了起来。看来不少外企已经成了温水里的青蛙了。
这时有几个和万国差不多年龄的人说笑着走了过来。万国看见有人和Eric打招呼。
“看,这几个都是老总登山俱乐部的人。Paul也是那个俱乐部里的人。”Eric和万国说。
“老总登山俱乐部?都是外企老总?”万国朝那边看去。
“都是外企,不过很多来自不同的行业,无所谓。大家都喜欢爬山么,就聚在了一起。”
“没想到Paul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内向。”
“他内向?不不不!他很open的,尤其是不谈工作的时候。比如他在和这些圈子外的老总们在一起的时候往往无比健谈,非常开心。可能那才是他真正的自己。”
“嗯。”
这时,万国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是徐东!Eric也看见了。
“万总你看,今天老徐也来了么。难得。”
“他很少来么?”
“最近很少来。以前Paul在的时候他好像来的还起劲一点。”
“他是怎么了?”
“从年初开始就有人传他要被弄走了。东盛好像要有大动作,亚太区层面的。”
“年初?到现在也没什么动静么。”
“是啊。可能是虚张声势,做给对手看的吧。不过从老徐的脸色来看又好像是真的。”
“脸色?”
Eric示意万国看徐东。万国看过去,发现徐东正黑着一张脸大踏步地朝这边走来。女教练在他身后一边追赶一边挥舞着手里的一张卡。
“徐总!徐总!您的卡!”
徐东大喊道:“不要了!”
“您真的要退卡啊?您等等我呀!”
“越练越胖!我还要你这个教练干嘛!”
万国挡住了徐东的去路。“哈哈哈哈!徐总越练越胖了,的确是教练失职,该骂!”
徐东一愣。“万总?”
女教练赶了上来。Eric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她。女教练不满地看着Eric。
Eric说:“和我谈。”
女教练打量了一下Eric。“你?”
“我想练得胖一点。走,我们上那边去聊。”
Eric不等女教练说话就拉着她往旁边走去。女教练疑惑地回头看徐东,终于放弃,然后跟着Eric走了。
这边,万国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徐东。
“怎么,心里不踏实?心里有事的人喝水都会胖。你错怪你的教练了。”
“没在这里见过你啊,万总?你们不是有自己的健身房吗?很多人都想去都没资格呢。”
“我是专门来等徐总的。”
“等我?”
徐东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安。貌似为了掩饰,他拿起一只哑铃开始拗二头肌。
“都在说东盛要弄你走。”
“无所谓。”
“不,你有所谓。因为你虽然已经在悬崖边上了,可是还在试图挣扎。”
“我不懂你的意思,万总。”
徐东换了一个手拗二头肌。
“油醋街医院的薛青主任,你在动她?”
徐东停下了动作。他放下哑铃,走向一个杠铃。他往杠铃上加了两片铁块。
万国跟了过去。“你应该知道薛青是我的同学。”
徐东从地上提起杠铃,掂了掂重量。
万国提高了嗓门。“同班同学!”
“我每次举杠铃都会事先掂掂分量。我很小心,不会做力不能及的事。”
徐东说着拿起杠铃躺倒在健身凳上。他试着举了一次杠铃,貌似还合适。
“放过薛青。”万国说。
徐东开始卧推杠铃。他紧闭着嘴,故意装作屏住气不能说话。
“她是个老实人,做不来这种事。你放过她,也放过蒋主任。”
徐东把杠铃搁在胸上喘着气说:
“你不关心你老同学。她的需求,你知道吗?”
“她没来找过我。可是我现在知道了。我会操作,所以请你松手。”
“晚了。”
徐东又开始卧推杠铃。
“我开口要你住手就表示还不晚。否则我就不会开口了。我不是个会随便开口的人。”
徐东继续运动,不吱声。万国走到他头前,从上往下看着徐东一上一下地推着杠铃。
“你钓鱼让蒋主任上当然后把他举报了。这事做得不地道啊兄弟!你做这个局把薛主任弄到四母医院做科主任,你以为她以后就是你的人了?我告诉你吧老徐,只要有我在,薛主任就不会成为你的人。我劝你现在收手,你有什么条件现在和我谈。否则……”
徐东只顾运动,貌似没有和万国聊天的意思。万国看着他举了两次杠铃,然后当杠铃下降到徐东胸前的时候,万国伸出两个手指压住了横杠。徐东加力想举起杠铃但是举不动。就这样,万国把杠铃压在了徐东的胸口,一秒,两秒,三秒……徐东喘着大气,然后说:
“你编故事呢吧?陷害蒋主任把薛弄到蒋主任的位子上?我不是多此一举吗?为什么不直接做蒋主任的工作呢?万总,人都说你思路特别清楚。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你这么做并没有多此一举。做蒋主任的工作,如果做通了也只是个成功发展了一个重要客户的故事,这种故事是销售经理或者大客户经理的菜。你徐总怎么拿得出手给总部看呢?”
万国松开了手指。徐东继续推杠铃。他看不见万国走到角落里拿起了两个大大的杠铃片。
“但如果有本事弄走一家教学医院的科主任然后又有本事弄来了一位可以帮自己干活的新主任,那可就不是一般的案例了。这种案例传到总部,连CEO都会对你刮目相看吧徐总!”
万国提着重重的哑铃片回到了徐东的头前。徐东没有感觉异常,还是一次次地推着杠铃。
“在徐总的职业生涯岌岌可危的时刻,这种成功的案例的确可以成为你的救命稻草。可不幸的是你看中了我的老同学。而我又不是一个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所以……”
徐东鼓起一口气,把杠铃举到了空中。他让杠铃停在空中,然后从嘴里蹦出了几个字。
“所以就请你……把,把两只眼睛……都闭上!”
万国把手里的杠铃片挂在了横杠的一头。正被徐东的双臂支撑着的杠铃突然失去了平衡,马上倾斜了起来。徐东的一条手臂顿时吃不住力开始抖了起来。他大叫!
“你干嘛!啊!”
没想到万国已经迅速地在横杠的另一头也挂上了一片杠铃片!徐东顿时支撑不住,双臂一软,杠铃就下降到了他胸前。他吃力地顶住横杠才勉强不让杠铃压扁胸廓。万国用一只手帮着提起一点杠铃的重量。徐东大口喘气。
“你刚才说你每次举杠铃前都会掂一掂分量。可是你没想到杠铃的分量会突然增加。就像现在一样。你失算了。所以做事不要想当然,要留有余地啊徐总!懂?”
万国等着徐东回答。徐东继续喘气。一秒,两秒,三秒……终于,万国撤回了帮着提杠铃的那只手。杠铃顿时往徐东的胸廓里又陷进去一寸。徐东苦苦支撑,连两只脚也翘了起来。
万国低头看着徐东憋得通红的脸,苦笑着摇了摇头。
“既然你想撑着那我就希望你能撑得住!”
说着他离开了。才走了几步他的背后就传来徐东声嘶力竭的叫喊声!
“来人啊!教练!来人啊!”
万国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在他身后Eric和女教练朝徐东飞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