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川海原本放松的身体,听见这句话紧绷了一瞬,他很快恢复自然:“是吗?”
张涛决定暂且停止审讯,吴川海的心理防线很强,他打算先从宋哲下手。
他用眼神示意警员暂停,拿着桌上的东西起身走出来,去了二号审讯室。
李成看见张涛开门走进来,连忙起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两人在宋哲对面坐下。
这次的审讯和之前不同,宋哲被拷在椅子上,限制了自由。他脸色苍白,表情却很平静,大概是料到会有这一天。
从他答应成为吴川海的帮凶那天起,就已经做好了锒铛入狱的准备。
张涛语气凝重的说:“宋哲,现在我问你的每个问题,你都要如实回答,别再撒谎隐瞒了。”
宋哲垂在桌板上的手指蜷缩起来,他看向张涛的眼神十分空洞:“他被抓了吗?”
张涛没说话,宋哲从他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扯了下僵硬的嘴角:“你问吧,这次我说真话。”
李成打开摄像头,对准宋哲。张涛问了几个问题,得到的回答和吴川海说的一样。
宋哲成为帮凶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为了钱,他需要一笔钱支付母亲高昂的手术治疗费用。
张涛的语气有些痛心:“如果只是为了钱,你明明有很多正当途径可以走,我相信你母亲也不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协助罪犯,自毁前程。
“你想过没有,一个母亲要是知道自己儿子为了钱踏上这样一条不归路,而且是为了给自己治病,她还有活下去的信念吗?”
这番话刺激到宋哲,他脸色惨白,却又因为愧疚而眼眶泛红。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沉默良久,才声音低哑地说:“你经历过绝望吗?”
张涛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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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哲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里的泪光已经消散,他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正当途径确实有,可是这个社会很现实,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善意之所以稀少,是因为人心难测。
我试过在网上发布信息筹集善款,但收效甚微。而且我妈没有买医保,也没有固定的工作单位。”
突如其来的疾病压垮了陈元英,也压垮了一个少年瘦弱的肩膀。
宋哲到处找兼职,害怕店家不愿意雇佣童工,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已满十八岁的成年人,周末的时间也全部花在了如何能赚更多钱上。
他一边忙着筹钱,一边挤出时间学习。那段时间让他觉得生活一下子灰暗起来,在学校宿舍也待不下去了,和舍友之间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极点。
“你有意见就搬出去啊!你个穷鬼,恐怕连租房子的钱都没有吧?”他还记得当时江海脸上那副轻蔑又厌恶的表情和眼神。
他憋着一口气,当天晚上就打电话给班主任,提出搬宿舍的请求。
最终,他如愿搬出学校,住进了文明公寓。这个决定是他唯一的一次任性,尽管手头拮据,他还是不后悔。
因为每个月还要交房租,他就更加迫切需要钱,所以他在网站上留意各种小广告,不管多脏多累都干。
直到他那天晚上亲眼目睹冯毅的死亡,吴川海问他要不要做一个生意。
所谓的“生意”究竟是什么,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但母亲的病没办法再拖下去,而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于是,他对那个男人说:“我要做。”
男人笑着说:“那么,合作愉快。”
然而,这些事情他都没有和母亲说,他用尽全力在母亲面前扮演一个乖顺听话的儿子,不让她在被病痛折磨之余还要为他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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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涛摇摇头,不打算和他深入探讨关于“绝望”这个话题,而是将那张照片拿起来,放到宋哲面前,说:“现在,请你完完整整阐述一遍杀害杨康的过程。”
宋哲低头看着照片里的画面,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张涛继续说着:“怎么了,这个场景你应该很熟悉吧?”
宋哲像是被刺激到,动作粗暴地抓起照片紧紧攥在手里,由于手部动作导致手铐也哐当作响。
他全身战栗,过了很久才平静下来。
照片被捏得变形,宋哲松开手,声音低沉地开始讲述:“答应跟他合作之后,他给了我一枚芯片,装在手机上用来和他联系。
周日那天晚上,他(这里代指吴川海)打电话找我见面,给了我一包牛肉干。让我明天随便找一个目标,想办法让他吃下去。
这怎么可能呢?于是,一整个上午我都没有动作。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碰见了杨康。本来他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可他偏偏撞上了。没有办法,我只好那么做。
吃完饭后,我把口袋里那包牛肉干给他。按他和我的交情来看,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我给的东西。所以,我利用了刘思婉,我知道他一向很在意她。”
说到这里宋哲停了下来,他看向张涛,露出一个苦笑:“抱歉张警官,当时骗了你。”
张涛从确认宋哲成为帮凶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他讲的话大多数是谎言,对此只淡淡说了一句:“可惜你不能一骗到底。”
宋哲点点头,似乎在赞同这句话,他继续往下说:“东西给完之后,我离开学校,打电话告诉他这件事。
他没说什么,只让我密切关注杨康的举动,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就给他发消息。
那一个下午都相安无事,杨康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甚至让我怀疑他可能根本没打开过那包牛肉干。
晚自习我没去教室,跟班长请假去医院看母亲,却又收到了他的信息,让我去把杨康带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他会过来。
在第二节课快下课的时候,我从后山那边回了学校。
当我拐到男生宿舍楼这边的时候,刚好看见曹戈威胁杨康那一幕,他们僵持了一会儿,简帆就出现了,带杨康进了宿舍。
听见曹戈提到了刘思婉,我便去了一趟教学楼,发现她还在教室里学习。刘思婉是杨康的软肋,也是逆鳞,轻易碰不得。
也正因如此,我想到了一个能将杨康引诱出来的绝佳时机。
我用一个陌生号码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暗示刘思婉有危险,让他来旧阁楼。他信以为真,跑来了这里。”
然后,杨康跑上楼顶,宋哲趁着昏暗的夜色在杨康身后将他推了下去。而这一幕,也被袁士昌用手机记录了下来。
这是宋哲第一次杀人,他现在回忆起来依旧忍不住发抖,但是痛苦还没有结束。
宋哲缓了缓,接着说:“我把杨康推下去之后,下到一楼去找尸体,按照他的要求取完血液样本。我拿走杨康的手机,用他的指纹解锁,删掉里面的短信。
从后山离开的时候,我把手机扔在了那里。你们应该找到了那部手机,但是提取不到我的指纹,因为我全程戴着手套。
我知道,在我把杨康推下去的那刻起,我就是一个杀人犯了。既然无法回头,索性就走到底。
我回到公寓,把他要的东西交给他。那天晚上,我一直做噩梦,梦里全都是杨康那张带血的脸。我到现在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张涛笑了笑,说:“所以你以为杀人这么简单啊。第一次杀的那个人,会跟着你一辈子。
他的脸,他的眼神,将一直盯着你。梦里是这样,清醒的时候也是,他会时时刻刻提醒你,你曾经犯下的罪恶。”
宋哲想起杨康和袁士昌他们的脸,还有他们死去的那个眼神。他将脸埋在双手之间,声音沉闷:“我想,我永远不配得到原谅。”
张涛叹了一口气,说:“现在你还有机会,说出一切实情,争取赎罪。”
宋哲抬起头,黯淡无神的眼里溢出一丝微光:“好。”
接下来的时间里,宋哲把袁士昌如何用那天晚上的事情威胁他的过程讲的很清楚。
并且,吴川海的实验也进入一个新阶段,需要新的实验对象,宋哲便把目标锁定在袁士昌身上。
张涛由此确认,那个叫“福祸堂”的组织和吴川海没有关系,袁士昌是因为自身的贪念才成为了吴川海的狩猎目标。
随着第三位受害者死亡,吴川海后续的行动似乎都变得迫切起来。
也许是知道警方快找到他了,所以要赶在警方之前完成他的实验。
就在今天早上,吴川海将装满虫卵液体的铁盒子快递给宋哲。
“东西拿到手的第一时间,他就联系我,让我找下一个目标,并且叮嘱我不要碰里面的液体,听起来语气很急切。我挂断电话后,就拿着盒子上了楼。”宋哲回忆着这一段。
“在楼道里我遇到简帆,他提醒我鞋带松了,我就把盒子给他帮忙拿了一下。刚系完鞋带,简帆就皱着眉把盒子递给我,他的手指好像被盒子底部的钉子扎到了。
我没接到盒子,它掉在了地上。我承认,是我故意松开手没接稳的。后来,盒子里的液体漏了一些出来,简帆蹲下去捡的时候,他手上沾到了。
之前他和我说过,这种东西很容易就能进入人体。刚开始是吃进体内,或者通过注射。
而现在只要一个小小的伤口,加上接触到一点液体,就能马上使虫卵在人体内苏醒繁殖。
有时候,意外和机会总是同时到来。比如我在楼道遇见简帆,比如他被钉子扎伤造成伤口。
后面发生的事,张警官你应该可以全部连接起来了。”
宋哲说到这里,眼里是一片荒芜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