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语:走向更高智慧的文明

在文明的理解方面,世俗性与神圣性、科学与宗教的区分仍然是最为关键的。世俗性与神圣性的二重分野所引发的种种设问和思考,如同光与影、明与暗构成的阴阳双鱼,投射在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形成了文明过程难以分离的两种面相。与世俗生活隔绝的、纯粹的神圣是不存在的,“神也需要人,没有祭献供品,他们也会死的”[法]E.杜尔干:《宗教生活的初级形式》,37页,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9。。正是世俗的养料(人们的供奉、祈佑、仪式、戒律以及符号、意义、象征的泛化作用)滋养了一个神圣世界。所以,“宗教……的根源不是在天上,而是在人间”《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27卷,436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历来总是提出这样的问题:神是什么?德国哲学这样回答问题:神就是人。”《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1卷,651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科学与宗教的相互关系也引发了一系列后续思考,譬如,现世与彼岸、真实与想象、现实与理想、实然与应然、理性与非理性、客观与主观等,成为科学知识赖以展现的基础范式。对于同一文明过程而言,科学与宗教孰先孰后,是一个真正的假问题。“如果说哲学与科学都产生于宗教,那是因为宗教本身就是以科学与哲学的面目出现的。”[法]E.杜尔干:《宗教生活的初级形式》,9页,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9。或如罗素所言:“在思想的领域内,清醒的文明大体上与科学是同义语。”[英]伯特兰·罗素:《西方哲学史》,上卷,16页,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重新确认文明的这些事实,有助于我们在新的历史起点上提出议题并予以思考。

文明是否已走入一个新的周期?从以往看,文明的两大面相(譬如世俗性与神圣性以及科学与宗教)之间的相互扭结、彼此消长,对文明的基本趋势和运行周期有着根本性的影响。我们正在目睹文明两大面相的前所未有的表呈——社会与自然的关系已经全面恶化,如何使文明赖以生息的生态家园得到修复和延续,旧式现代性的选择既看不到前景也找不到归途;在个人与社会的资源配置方面,市场化经济能够自发形成合理秩序和美好生活的神话早已破灭,自由与计划、市场与国家、私有与国有等老问题被重新提出和思考;在推进人与社会的权利方面,民主政治普遍面临困境,其理想化的价值性更像一个赘物,在形式化、程序化、工具化上可能还有修补的余地,在许多情形下难以与权利、公意、民意有实质性的关系;在社会生活方面,风险已经风行世界,最没有意外的是意外本身,科学理性、专家对策带来的希望与失落常常令人喜忧参半;在社会认同与共识方面,几乎所有的文化都面对着价值、理想、信仰的挑战,不同文明都必须对同一个问题做出回应——冲突还是对话(或是两者兼而有之)?在此,重温马克思和恩格斯关于世界是一种过程的集合体,意识一开始就是社会的产物,思维的非至上性与至上性、认识的有限性与无限性,以及人与社会在相互生产过程中同生共在等论述,可以从中获得新的思想感悟。

总的说来,随着现代性以来的各种方案频频触礁,世俗理论(科学的、社会科学的、人文科学的)遭遇了腹背尴尬:一方面,从世俗理论自身孵育出各种后现代主义思潮、后现代话语(叙事终结、文本解构、社会碎化、意义消解、玩弄碎片等)营造出的亢奋,难以掩饰的是沮丧、颓败、落寞的道白。另一方面,宗教思潮经历了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以来的最低谷,约20世纪下半叶出现了新的发展态势。如果世俗理论不能为自我、人生和社会提供令人信服的回答,也就意味着宗教将获得认同、价值和信仰的更大空间。我们因而面对这样的问题:“如何对待宗教?”我们也可以换一种表达:“如何对待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两种提问印证的是一个问题——我们时代的文明究竟何去何从?身在其中的人们绕不开这个问题,因为,文明的兴衰与个人和社会的生存安全已经形成了直接的关系。面对这个新与旧的分水岭,共同生活的人们无法回避一种新型现代性的选择,须以建设性的反思批判精神寻求更高的智慧,来回应社会共同体与社会共同性、利益共同体与意义共同性的要求。近年来,我们对“新型现代性”、“建设性的反思批判精神”、社会共同体与社会共同性、利益共同性与意义共同性等,做了一系列探索。参见郑杭生、杨敏:《社会互构论的提出——对社会学学术传统的审视和快速转型期经验现实的反思》,载《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3 (4);郑杭生、杨敏:《两种类型的现代性与两种类型的社会学——现代性与社会学的全球之旅》,载《福州大学学报》,2005 (1);郑杭生、杨敏:《现代性的新发展与社会互构的时代》,载《广西民族学院学报》,2004 (1);郑杭生:《建设性反思批判精神与中国社会学美好明天——在中国社会学会2007学术年会上的主题发言》(长沙),2007年7月17日;郑杭生:《坚持和发展共同理想的几个问题——从社会学视角看新型社会主义》,载《中共中央党校学报》,2007 (2);郑杭生:《五大挑战催生中国式“紧绷”——社会弹性与社会刚性的社会学分析》,载《人民论坛》,2009 (6)(下);郑杭生:《改革开放三十年:社会发展理论和社会转型理论》,载《中国社会科学》,2009 (2);杨敏、郑杭生:《依然在路上:穿越历史大弯道的个人与社会》,载《中国社会科学内刊》,2007 (5),《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7 (6);杨敏:《“活着的过去”和“未来的过去”——民俗制度变迁与新农村建设的社会学视野》,载《学习与实践》,2007 (11);杨敏:《价值观多元开放时代的社会共同性追求》,载《甘肃社会科学》,2008 (5);杨敏:《我们何以共同生活——“中国经验”中的“杭州经验”》,载《探索与争鸣》,2009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