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舞不是职业,编舞是一种病

王耀庆:那些年轻的舞者,当他们有了阅历,变得丰富之后,他们可以编舞吗?

林怀民:编舞不是一种职业,编舞是一种病。

王耀庆:您得这种“病”多久了?

林怀民:大概十几岁就发作了。我14岁就开始写小说,所以后来编舞时,作品都有文学的底子,从《白蛇传》一直到《九歌》《红楼梦》,这个事情是忍不住的。编舞的人是有病的人,大概所有从事艺术的人都是十几岁就已经发作了。

王耀庆:我是读大众传播的,大学的老师说过,所有的导演其实都是有话想说的人。

林怀民:有没有话说我不知道,说得好不好我不清楚,可是就忍不住想说话!大概就是这样的人。演员跟舞者一样,舞者是什么?舞者就是对动作有无限饥渴的人,不断给他动作,他就高兴了,没有事情让他坐在那里,他觉得非常无聊,他要动。这就是我的简单定义:舞者,对动作饥渴;编舞,有病的、想说话的人。编舞的人喜欢解决问题,然后陷入一种“我不会编,我没有灵感,死定了”的状态,可他就是要做,这就是内在的冲动,是一种需要。


王耀庆:创作的冲动跟生理的限制不一样,它是不会消失的。您觉得现在的创作欲望跟14岁时比起来,在程度上有任何不一样吗?

林怀民:非常不一样啊。14岁的时候写得很害怕,怕人家说不好。现在过了这么多年,变成没有灵感也还是要做下去。你没有话想说,但别人就会问你明年的新舞是什么,后年的新舞是什么,全世界都在问这个问题。有一年演出部门的同事就这样问我,刚好排练场前面有一片竹林,我说叫《竹梦》吧。后来开会的时候大家问我,《竹梦》需要准备什么材料,我还在问什么是《竹梦》。(笑)再后来,我还是用这个做了舞作的题目。

王耀庆:然后要开始去找芬芳?

林怀民:不用找,芬芳马上就有了。因为名字叫《竹梦》,所以有很多东西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了。有冲动,但比较冷静,因为它已经变成日常工作,变成日常作息的一部分。也不在乎编得好或不好,因为失败太多次,所以已经不在乎成功失败了。

王耀庆:怎么样算失败呢?

林怀民:你编出来的舞,没有人看,没有人买票,它就失败了。当然,这是玩笑话。

王耀庆:重点是把每天日常的东西都做好。

林怀民:是,最后说回来,只有这件事情是你能够控制的。


王耀庆:日常可以说是基本功吗?

林怀民:一种生活的规范吧。对于电影明星,我有一点很佩服,他们有时候整晚工作,第二天早上好像还是精神奕奕,这真的需要一点本事,这个本事我没有,可是我还是要求自己早一点睡,明天不要说错话,做错决定。

王耀庆:你通常都是几点睡?

林怀民:我希望我十点睡。

王耀庆:但实际呢?

林怀民:十二点半、一点半。因为忍不住想看书,看书就会出问题。

王耀庆:看书会出问题?不是开卷有益吗?

林怀民:没错,但时间不对。白天没工夫看书,所以晚上自己说看一章就好了,但看完了一章还想看下去,偶尔觉得这个事情要查一下,就坐起来开始检索了。

云门2下乡公演间隙

王耀庆:云门现在还会下乡表演吗?

林怀民:有,特别是“云门2”。因为我觉得那是我们存活的意义所在,就是跳给大家看,特别是基层没有机会接触艺术的人。这是云门存在最大的意义,为了这些人,你就要编特别好的舞,因为他们没有办法给你打折扣,他们看着不舒服就直接走人了。

王耀庆:什么程度算是特别好的舞?

林怀民:好到目不转睛。户外公演,几万人,如果要让观众一直坐在那里两小时不动,就需要一直让他看得很兴奋,要不然他就走掉了。这很重要,一方面我们提供演出给大众,一方面我们在这里面得到激励,得到历练。

云门2 下乡公演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