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除了是杀人的本事之外，也是时间

王耀庆：现在学舞的人还多吗？

林怀民：非常多。

王耀庆：您刚刚说这是个劳动力密集的行业，人是最珍贵的资产，他们必须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训练到跟前辈一样。我一直认为，前辈是很难超越的，要花很多精力和时间，才能训练得跟他们一样。

林怀民：功夫功夫。功夫除了是杀人的本事之外，功夫也是时间。时间积累下来，你就会慢慢接近一定的水平。的确，舞者这个职业是在跟时间比赛，不可能60岁还在台上蹦，舞者的职业生涯非常短，要进步非常快，但是这个过程很过瘾，不然干吗跳舞！

王耀庆：不过我在想，一个人年轻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青春的光彩，似乎做什么都是对的；随着年龄越来越大，经过时间的沉淀和历练后，演员呈现出来的东西又是不一样的，也是可贵的。所以一定有65岁还可以跳的舞吧。

林怀民：当然可以，不要蹦就好了。（笑）云门有些舞者，已经四十六七了，还在台上。

王耀庆：他们只是没有办法像年轻时候跳得那么快。

林怀民：对，但是他们非常准确，非常丰富。举个例子，《牡丹亭·游园惊梦》，16岁的姑娘去演杜丽娘是不行的，但是我们看到张继青老师、华文漪老师，都是五六十岁以上的人，她们演得非常好，因为她们知道什么是青春。当你正值妙龄，你会觉得自己就是青春，你不必演，可是上了台就不行；年纪大的人知道什么是青春，知道什么叫作“小儿女态”，知道种种细节，所以她们演得非常好。不过可怕的是，像芭蕾舞演员，65岁大概演不来朱丽叶，因为朱丽叶是要蹦的，那个表演就又是不一样的事情。

王耀庆：就是在舞蹈的呈现方式上是有一些限制的。

林怀民：是，除非是特别为你量身定做。因此我始终对戏曲的前辈们非常佩服，尤其当我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看到计镇华老师、梁古音老师、蔡振亚老师。一台戏全部由这些资深的老师们出演，等到他们谢幕的时候，有些已经先演完了，卸了妆之后一头白发，可是当他演出的时候，带着戏曲的妆，根本看不出年纪，他们的身体也一点不因年龄打折扣，让人非常感动。

王耀庆：所以您会再回到台上去跳舞吗？

林怀民：大概是不可能。跳舞要天天练功，如果我一个人天天去练功，其他人都不要跳了。

王耀庆：为什么？

林怀民：因为有很多事情要去忙，张罗、开会、编舞。而且当年云门创团的舞者们常说，我们如果今天来考云门，没有一个人考得上。

王耀庆：为什么？

林怀民：我们的条件太差了，腿短、个子矮、脚抬不高。但是今天的舞者站在我们走出的路上，在我们的基础上继续向上蹦一蹦，就走到了今天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