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跳五猖所含古代文化信息,涉及多种学科

跳五猖全仪以阴阳五行学说构筑,这就牵涉到古代哲学;其仪所表现出的巫、傩、道、释(当然,“阴阳燮理”也含有儒家对社会和谐的理想),就牵系到早期村民的信仰与宗教等方面问题;其仪由周、倪两姓专祀并传承,十三身由两姓间各房分供,又牵涉到村民的共同信仰与宗亲凝固;张渤治水的传闻,还牵系到神话学;围绕着祀张而形成的民间各种习俗,直接与民俗学有关;其仪所用之大小锣鼓,有别于道坛和江南丝竹敲打合乐的“十番锣鼓”,是十番鼓之另类,至今仍勃兴于吴地的苏南及皖东南的郎溪县。

一例跳五猖即如此,祠山之祀其容量多么厚重与深广,可想可知。

这里再以张渤变豨治水的神话和有关习俗为例(《淮南子·本经训》东汉高诱注:“封豨,大豕。楚人谓豕为豨也”)。禹化熊治水的神话,据《汉书·武帝纪》颜师古注引《淮南子》是:


禹治洪水,通辕山(今河南省偃师县东南),化为熊。谓涂山氏曰:“欲饷(馈食叫饷),闻鼓声乃来。”禹跳(踏)石,误中鼓。涂山氏往,见禹方作熊,惭而去。至嵩高山(在河南省登封县北,又名嵩山)下,化为石,方生启。


而渤变豨治水的神话,宋《能改斋漫录》卷十八《广德王开河为猪形》记载是渤治水,发迹于长兴县顺灵乡,“役阴兵,导通流,欲抵广德县”:


先时与夫人李氏密议,为期每饷至,鸣鼓三声,而王即自至,不令夫人至开河之所。厥后,因夫人遗飧于鼓,乃为乌啄,王以为鸣鼓而饷至。泊(及)王诣(至)鼓坛,乃知为乌所误。逡巡,夫人至,鸣其鼓,王以为前所误而不至。夫人遂诣(至)兴工之所,见王为大猪,驱役阴兵,开凿河渎。王见夫人,变形未及,从此耻之,遂不与夫人相见,河渎之功遂息。


《江宁府志》还称:“其妻饷至,豕形不及避,化为黑石。相传桐城之赶猪石,即其遗迹。”

渤变豨治水,是禹化熊治水神话的简单扩充或翻版吗?不,应当说各有其自身的社会文化背景。《史记·夏本纪》载,禹治水成功,“帝锡禹玄圭,以告成功于天下”。禹化熊的神话,是为颂扬禹在天佑神助情况下成功,而彰其德。渤变豨治水竟是“河渎之功未遂”。可见两则神话,是以各自治水的结果为依据。渤变豨治水神话,一面拟说明渤之治水与禹之治水,具同等重大意义,却因功遂息,反而增添了几分悲壮的色彩,给后人留下了深深的遗憾。故事虽似雷同,给人感受则是不同。

《江宁府志》对渤治水变豨还记有另一版本:渤“治水江浙间,尝疏圣湖中江至于胥河。具神术,幻豕百余,驼土搰泥,人莫能测”。一般文献记载张渤变豨神话,只有变豨或变大豨的情节,《府志》却称“幻豕百余”。广德与江宁只隔不过高淳、溧水二县,渤治水的神话就有了一定的差异。“幻豕百余”,显然是在变豨神话传流相对稳定后,为夸张加显张渤治水的本领和功绩而产生的。可见“变异是对类型文化的适应性的生态调整”钟敬文:《民俗文化学:梗概与兴起》。

张渤治水何以能变豨,这确耐人寻味。渤张姓。对其姓,宋代郑樵《通志二十略·氏族略第三》载:“张氏。谱家谓黄帝子少昊青阳氏第五子挥为弓正,观弧星始制弓矢,主祀弧星,赐姓张氏。”《史记·夏本纪》又载:“禹者,黄帝之玄孙而帝颛顼之孙也。”可知不仅传闻中张渤其祖佐禹治水,禹与渤竟同为黄帝后裔,与禹同宗同族。渤之宗祖禹能化熊治水,渤又为何不能变豨治水?化熊、变豨,正是一脉传承。渤变豨而不变熊,或可与“相传北斗变形为猪”的神话有关《广德州志》卷二十四。

其次,因张渤治水在民间长期的传流,又衍生出另外有关张渤的一些传闻。元代秦子晋《搜神广记》“祠山张大帝”载:“王共有九弟、五子、一女、八孙。”清《陔余丛考》卷三五称:“所谓祠山报者,云:帝以二月八日下地,为三女营嫁。一嫁风,一嫁雪,一嫁雨,待食冻狗肉始上天。盖谓二月八日以后,必多风雨雪,直至戌日乃止。验之果然。”《丛考》称渤有三女。郎溪梅渚镇定埠的村民,又传渤有风、云、雨、雪四姑娘。《州志》还载:“又云祠山诞辰,东南风谓之上山旗,主水;西北风谓之下山旗,主旱;以是日必有风雨。”这一传闻,今天如何用气象学的观点加以诠释!

除此,关于梅渚镇定埠等乡村分建五猖庙的不同传闻,定埠徽商邀请五猖去歙县祈福的故事,举行此仪的种种生活习俗等等,大规模的民间祀张活动一直到民国年间各地尚时有举行,这一习俗在民俗学上的意义又如何?这些方面都值得发掘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