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上的这个石堡借助两边天然的巨石做成了一个通往山顶的关卡。这里也是通往山顶的必经之路。易守难攻,石门两旁的烟台上火苗跳跃,门口站着一位穿着青布衣衫的年轻男子,文文静静,眉宇间充满了书生气质,单薄的衣衫在夜色中显得如此羸弱。
“左韵秋恭迎少庄主。”男子款款行礼。
又一个姓左的?唐清华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和左总管有关系?但细看两人风格迥然不同,一个威严不可拒,一个笑如春风暖。若真和左总管有关系,也不至于派到这样的荒郊野岭受苦受累。
唐清云握住扇柄,用扇子托着自己下颚,从头到尾打量一番,这人看似文弱书生,眸子里的清光却是明亮有力的,心里不由有些敬畏起来,“你们的事情你俩自己一边商量,我累了,先去休息。”
“朱风,带少庄主去休息。”左韵秋未转头。一个人影已经上前一步,恭敬的上前来带路。
“少庄主,请随我来。”
唐清云紧随其后。
“公子,这边请。”
唐清云躺在床铺上,石板又硬又冰凉,也不知道这些人平日都是如何在这里生活的,居然还有人活的那般从容淡定。从窗户望去,那一轮明月倒是比任何地方都要皎洁明亮,像是被人在水里洗了千百遍,一尘不染,银辉灼灼耀眼。唐清云凝视了许久,如痴如醉,望了一会儿便准备睡觉,翻了个身。
“啊!”猛的从床上坐起,惊呼道:“大半夜不睡觉,你坐床边吓人呢。”
景华弯腰脱鞋,淡定道:“我正是来睡觉的,左韵秋说山上没有多的房间,让我过来和少庄主凑合一晚。”
“啊?”唐清云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不行,不行,这怎么可以。”
“这有何不可?”景华将鞋子整齐摆放一旁,解去外袍:“行走江湖,本就该不拘小节,你我都是男儿,何必扭捏?”
唐清云见他躺上床,往后退到窗边。
“你不过来睡觉?”景华翻过身,用手枕着头,微笑的望着窗下的人儿。
“睡……睡不着,我看会月亮。”唐清云吞吐道。
“那我先睡了,明早还需早起赶去漠城。”
“哦,那我明日就可以回庄了。”
景华翻身平躺,望着上空,若有所思道:“我还以为你会随我同去,我正打算有时间就告诉你一些关于‘轻功’的事情。”说着,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睡觉。
唐清云会轻功,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眼前假寐的人却了解的甚是清楚。这一路上,他都没提起这件事,唐清云不问,并不代表她不在乎,而是她知道,眼前这个人,若是他自己不想说,什么答案都不会告诉你的。如今看来,果然还是有条件的。在唐庄这些日子,她也打探了些消息,除了知道是一个和尚把她送到门口,其他一无所知,言至于此,她的确不愿放弃这次机会。
“好,我随你同去。”
景华闭着眼,嘴角弯起一个满意的弧度。均匀平和的控制呼吸,如熟睡了般。
第二日,唐清云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石床上,转头身旁并无他人,连忙起身,四处张望,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
洗漱整理完出来,那两个男子已经端坐在‘望风亭’里下棋。荒山之上,冷风吹拂,瑟瑟冷冽,两人言行举止,像是端坐在雅间一般,淡然怡情。见唐清云走来,两人都微笑的望过来,却给人不同的感受,一个笑如春风拂面,一个笑若秋雨缠绵。
唐清云上前瞅了瞅棋盘,偌大的棋盘上黑白相间,几乎占满了格子,两人的棋势相当,双方都步步紧逼,布局复杂,只要一人疏忽,一子错便满盘皆输。
看来这两人可以和仲伯一教高下了,往日在唐庄,仲伯整日都是愁眉苦脸,感叹没有对手的寂寞。这江湖上,他只输过给一个人,听说和他对弈赢了一把的那人是个当大官的,完全没有时间理会他,所以他一直没有机会重新对弈。唐清云开始只是好奇的站一旁观看仲伯对战他人,居然发现自己能看懂不少,一些阵法心里呼之欲出。后来闲着无聊,扯着仲伯下棋,仲伯无奈,随意和她下了一局,全然不加思索,居然输了,立刻提起精神,重新开始,虽然仲伯十局九胜,但是只要赢了他一局,都会让他没有任何胜利感,之后反而是仲伯拉着她下了一天,最后唐清华连连都输,仲伯才肯罢休。还大发感叹了一番;“这布阵手法,倒像极了当年傅臣那家伙,如今若是有机会和他对弈,老夫定然不会再输了。”
唐清云回神,看着眼前两人对弈,随口赞赏道:“下的不错哈。”说完便自己坐到一旁,凭栏远眺,俯瞰整个荒岭。山远天高,万里长空下,不论是巨石还是丛林,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这样的景色似乎有些熟悉,就好像自己曾经也站在高山之上俯瞰一般,那感觉,很近,却又模糊不清……唐清云看的入神,静静的望着远方,站了起来。
“小心!”
刷的一下,衣衫拂过,棋子哗啦啦的落了一地。
“恩?”唐清云回头,景华正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回过神,原来自己的身子已经往前探出一半。
“我……我大概是有点饿的恍惚了。”唐清云尴尬笑道,走回亭中间的石桌边,捡起地上的黑白子。“都怪我,你们这局都还没分出胜负,棋都散落了。”
“少庄主不必自责。”左韵秋也蹲下拾起棋子,“下棋本是修身养性,若能棋逢对手,也是人生快意事,输赢并不重要,散了就散了。”
“要是仲伯听见你这句话,一定会和你大战三天三夜,让你知道输赢对于天下第一的‘棋圣’是一件多么认真严肃的事情。”
“对仲伯而言,下棋就是他的生命,赢了,才能感觉自己活着。”左韵秋淡淡道。
唐清云站起来,围着左韵秋转了一圈,感叹道:“没想到你住在荒野之上竟然这么了解唐庄里的人。”
左韵秋起身,淡笑道:“韵秋的棋艺本就是拜仲伯所教。”
“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唐清云竖起拇指,转头问道:“景华,那你师父是谁?”
景华明眸扑闪,缓缓道:“最近这些年,闲着没事便常去和岳父下下棋。”
“没想到你岳父大人也这么厉害,不错不错!”唐清云笑道。
“都城傅太傅,琴第一,棋第二,书画并列,难怪仲伯也甘拜下风。他日有机会,韵秋能否再和景华公子对弈一局?”左韵秋谦卑有礼道。
“承蒙左公子赞赏,有机会景华一定奉陪。”
“左大人,早膳准备好了。”
唐清云听见有吃的,将棋子桌上一放,欢欢喜喜跑了过去。
“鄙室简陋,粗茶淡饭,怠慢了少庄主。”左韵秋婉转道。
唐清云盯着桌上这一碗不知飘着什么树根残叶的汤水,本是不打算去喝的。被这样一说,反倒觉得自己是否太过挑剔了,这些人,长期生活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都能依旧满面春风笑若桃花。举起面前的汤碗,“清华以汤代酒,代表唐庄敬左大人和这些守卫,大家辛苦了。”一口喝下,饥饿的肠胃灌满了汤水,味道清淡毫无胃口。但脸上依旧笑的坦荡荡。
左韵秋眼眸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的笑容。
方才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老庄主当年豪迈的神情,一样的坦荡,一样的不羁。
一名守卫跑进来,上前递过一张小纸条,左韵秋卷开纸条,快速浏览一番。站在旁侧的守卫已经点起了小小的火折子,恭敬的站在一旁。
“老庄主传信,让少庄主停留数日,稍晚些时日再回唐庄。”说完,手往旁边一扬,纸条哧溜燃烧,化为一缕火光。
景华畅快道:“如此正好,昨夜少庄主还和我商量,想同我去漠城游玩几日,漠城虽不比临川繁华,但景华一定会极力款待少庄主。好酒好肉伺候,让他不枉此行。”
“可行,可行。”唐清云呵呵点头赞同。
“既然如此,也好。”
下山时,左韵秋多派了两名随从前后引导,方才顺利的到达山脚,唐庄随行来的车夫牵着两匹马,在路旁已等候多时。
“你回唐庄告诉庄主爷爷,我陪景公子去漠城玩两日再回庄。”
“是。”
两人两马,沿着漠城主道蹬蹬的前行了半天,赤日炎炎,两旁的树木越发稀少,只剩黄沙飞舞,石壁峭崖。
“慢着。”景华勒住马,目光如鹰般聚集在前方的几块岩石。
“怎么了?”唐清云疑惑问道。
“有人跟踪。”
“从哪里开始跟来的?”
“图关山,想必是那车夫去找马时被人盯上的。”
“现在怎么办?”
“待会若有机会,一路往北,切莫回头。”景华轻声道。
唐清云闻言,心里顿时警惕起来,看他那一脸严肃的表情,估摸形势严峻。
在唐庄,虽也是扎扎实实练了一年武功,但她一直觉得自己武功太弱,老庄主给她请的方师父,她从来没有打赢过,能接住十几招已经是练了半年之后的事情了。最初老庄主以为她不会武功,派的那个小师父被她逼入池塘后,一般人再不敢教她,老庄主只能凭借自己几分薄面,请出了退隐江湖的‘无隐神剑’方舟贤,这些曾经在江湖里威名赫赫的传奇人物,在唐庄隐姓埋名如普通人一般,所以唐清云心中并不觉得自己的师父是个多么厉害的人物,只觉自己的武功连师父的衣角都够不到,实在太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