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明的故事4:信仰的时代
- (美)威尔·杜兰特
- 20800字
- 2021-03-29 23:53:28
第四章 逐渐成形的欧洲(325—529)
大不列颠成为英格兰(325—577)
在罗马的统治下,除小农阶级外,不列颠各个阶级都很兴盛。大的地产逐渐扩大,而小块土地逐渐被吞并,在许多情况下自由农民由于土地被买走,而成为佃农或城市中的无产阶级。许多农民支持盎格鲁——撒克逊人对地主和贵族的侵略。除此以外,在罗马统治下的不列颠欣欣向荣,城市数目增多且规模扩大,财富增加,许多住宅均有中央系统暖气设备及玻璃窗,许多富豪都有豪华的别墅。不列颠的纺织业者这时已经开始输出后来享誉世界的优良毛织品。在3世纪时,少数几个罗马军团,便足以维持对外安全和对内和平。
但是到4世纪和5世纪时,不列颠的安全遭到来自各方面的威胁,北方有卡勒多尼亚(Caledonia)的皮克特人,东面及南面有挪威和撒克逊掠夺者,西方有尚未被征服的威尔士的凯尔特族及爱尔兰热爱冒险的盖尔人及爱尔兰人。364至367年,苏格兰人和撒克逊人对海洋地区的侵扰日甚一日,不列颠及高卢的军队将他们击退,但是一个世代以后,罗马将领斯特利考又再度率军击退他们。381年的马克西姆斯及407年的篡位者君士坦丁,出于个人目的而从不列颠调走了当地防卫所需的军团,结果这些军队没有几人能返回不列颠。入侵者开始涌入边境地区,不列颠请求斯特利考派兵援助(400年),但是斯特利考这时正忙着将哥特人和匈奴人赶出意大利和高卢。当不列颠再度向皇帝霍诺留请求援助时,得到的答复是不列颠人必须尽力保护自己。英国历史学家比德(Bede)说:“从409年开始,罗马人便不再统治不列颠。”
面对皮克特人大规模的入侵,不列颠首领沃尔蒂格恩(Vortigern)邀请一些北日耳曼部族来援助他。撒克逊人来自易北河区域,盎格鲁人来自石勒苏益格(Schleswig),朱特人来自日德兰(Jutland)。传统——也许是传说——说朱特人于449年,在亨吉斯特(Hengist)(公马)及霍尔萨(Horsa)(母马)两兄弟的率领下抵达不列颠。精力充沛的日耳曼人击退了皮克特人和爱尔兰人,作为报酬得到一些土地。他们注意到不列颠军事力量薄弱,并将这一好消息通知国内。不请自来的日耳曼人,登上了不列颠的海岸,不列颠人勇敢抵抗但缺乏技巧,在历时一个世纪的游击战中,日耳曼人时进时退,最后条顿人在迪奥哈姆(Deorham)打败了不列颠人(577年),而成为了后来所谓盎格鲁地(Angle-land),即英格兰的主人。大多数不列颠人随后即接受了被征服的事实,并且在血统上与征服者相混合,强悍的少数退入了威尔士的山中,继续奋战。另有一些则越过英伦海峡,使今法国西北部成为了布列塔尼(Brittany)。不列颠的各城市均因为长期征战而没落;交通中断,百业废弛;法律和秩序凋敝,艺术进入冬眠期,岛上刚萌芽的基督教为异教诸神及日耳曼的习俗所淹没。不列颠及其语言都变成条顿式。罗马法律和制度消失不见,罗马的城市组织为村庄社区所取代。在英国,血统、面貌、性格、文学及艺术中仍有凯尔特人的成分,但是这种影响在语言上几乎看不到,英国语言这时成了日耳曼语与法语的混合体。
我们要想了解这些难堪日子的狂热,必须暂时抛开历史,看看亚瑟王(Arthur)及其武士们的传奇故事,以及他们之奋力“打败异教徒,支持基督”的历史。威尔士一位修道士圣吉尔达斯(St.Gildas)在一本半是历史、半是传道的奇怪书籍《不列颠的毁灭》(On the Destruction of Britain)中,曾提到战争中的蒙斯·巴多尼科斯之围。后来英国历史学家南尼乌斯(Nennius)(约796年)曾提到亚瑟王参与的12次战役,最后一役是在巴斯(Bath)附近的巴登(Badon)峰。蒙默思(Monmouth)的杰弗里(Geoffrey)为此提供了浪漫的细节:亚瑟王如何继承其父亲乌特尔·彭德拉贡(Uther Pendragon)为不列颠之国王,抵抗入侵的撒克逊人,征服爱尔兰、冰岛、挪威和高卢,于505年围攻巴黎,将罗马人逐出不列颠,以手下很多条性命为代价平定了侄儿莫德雷德(Modred)的叛变,并在温切斯特(Winchester)一役中杀死他,而自己也在是役中受了致命伤,而死于“吾主第542年”。马姆斯伯里(Malmesbury)的威廉告诉我们说:
当沃尔蒂梅尔(Vortimer,沃尔蒂格恩之弟)去世时,不列颠的力量衰落了,如果不是硕果仅存的罗马人阿姆布罗西乌斯(Ambrosius)在尚武的亚瑟王的有力协助下弭平了跋扈的蛮族的话,则所有不列颠人可能被完全消灭。亚瑟王支撑着日见倾颓的国家,并唤起国人涣散的精神,让他们起而奋战。最后在巴登峰一役,他倚赖盔甲上的圣母玛利亚像的帮助,只身迎战900名敌人,令人难以置信地屠杀了许多敌人而将他们消灭。
我们一致认为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我们只能认为亚瑟王是6世纪时一位模糊但确实存在的历史人物,他可能不是一位圣徒,很可能也不是一位国王。其他有关于亚瑟的故事的流传都得力于特鲁瓦的克雷蒂安(Chrétien)、愉快的马洛里(Malory)和高雅的丁尼生(Tennyson)等人的著作。
爱尔兰(160—529)
爱尔兰人相信——我们无法加以反驳——他们“笼罩薄雾和丰腴多产”的岛屿,在公元前1000年或更早居住着希腊人,他们早期的酋长——库库莱恩(Cuchalain)、康纳尔(Conor)、科纳尔(Conall)——都是上帝的儿子。腓尼基的探险家希米尔科(Himilco)于约公元前510年到达爱尔兰,他描写它“人口众多,土地肥沃”。也许是在公元前5世纪,来自高卢或不列颠,抑或来自这两个地方的凯尔特冒险家进入了爱尔兰,征服了土著。对于土著我们毫无所知,凯尔特人显然带来了霍尔斯塔特(Hallstatt)的铁器文化及很具凝聚力的家庭,使得个人对于其家族甚为自负而无法形成一个稳定的国家。家族与家族、王国与王国之间不断争战,历时千年。与此同时,家族中的成员又彼此争斗。在圣帕特里克来到以前,爱尔兰人去世以后,尸体是立着埋葬,做准备战斗的姿势,面对着敌人。大多数的国王死于战争或被暗杀。也许是基于优生的考虑,或者是作为上帝的代理人需要得到第一枚的果实,根据爱尔兰的传统,古代的国王对每位新娘都享有初夜权。康科巴(Conchobar)因对这项义务最为热心而受到赞扬。每一个家族,“有史以来”,便记录着其成员、家谱、国王、战争和古代的习俗。
凯尔特人成为统治阶级,而将其各家族组成五个王国:乌尔斯特(Ulster)、北莱恩斯特(North Leinster)、南莱恩斯特(South Leinster)、慕斯特(Munster)、科诺特(Connaught)。每个王国各自享有主权,但是所有家族均接受米斯(Meath)的塔拉(Tara)作为国都。每位国王均在此地举行加冕礼,国王就任时还在这里召集全爱尔兰的贵族会议,通过对各王国均有约束力的立法,修订和记录家谱,并将这些存入国家档案。为了使这一会议有个固定场所,科马克·麦克·爱尔特(Cormac Mac Airt)国王于3世纪时,建立了一个大厅,今天我们仍然可以看到这个大厅的地基。一个地方性的会议每年或三年一次在各王国首都举行,为当地立法、征税并作为地方法庭。在这些会议之后举行比赛和竞技、音乐会、歌唱、魔术、笑剧、说故事、诗歌朗诵等活动,许多对新人在这时举行婚礼,为这一时刻增添光彩,大部分人民均参与盛会。现在看起来,可能因为时间的关系,致使当时的情形益增迷人的气氛,当时中央政府与地方自由的调和几乎是理想的。贵族会议持续到560年,地方会议则持续到1168年。
爱尔兰第一位真正的历史人物是图亚塔尔(Tuathal),约160年,他统治着莱恩斯特和米斯。尼亚尔王(Niall,约358年)入侵威尔士,掠走大批战利品,抢劫高卢,后被一位爱尔兰人杀死于卢瓦尔河畔。他的后代大多数当上爱尔兰国王。其子莱格海勒(Laeghaire)即位后第五年,圣帕特里克来到了爱尔兰。在这以前,爱尔兰人已发展出由各种直线组成的一套字母。通过口传,他们留下了大量诗歌和传说。他们在陶器、铜器及金器方面也有相当的艺术成就。他们的宗教是万物有灵的多神教,崇拜太阳、月亮及各种自然物,传说中爱尔兰许多地区出没着仙女、恶鬼和小神。有一族穿白袍的僧侣自称能预言未来,以魔杖和车轮控制太阳和风,招来魔雨和火,收集、记载该族的历史和诗歌,研究星球,教育年轻人,担任国王顾问,做法官,制定法律,在旷野祭坛上向诸神奉献牲礼。在这些神圣的偶像中有一个包金的像称为魔龙(Crom Cruach),这是爱尔兰各族的神,各家族的第一个小孩都要奉献给他——可能是抑制人口膨胀的一种方法,人们相信轮回,但是他们同时也梦想海外的一处仙岛,“那里没有哭泣或狡诈,没有痛苦和残酷的事,只有甜美的音乐萦绕;一个美丽奇妙的地方,一片美好的景象,雾气笼罩下的美景无与伦比”。有一则故事说,科纳尔王子因为受到这种描写的诱惑,终于搭上一艘小船,扬帆出海去寻求这块乐土。
基督教在圣帕特里克之前一两个世代进入爱尔兰。由比德所证实的一编年史,在431年项下记载着:“帕拉狄乌斯由教皇切莱斯蒂内授予圣职,奉命担任信奉基督的爱尔兰人的首任主教。”但是帕拉狄乌斯却于同年逝世,使爱尔兰虔诚信奉天主教的光荣任务,落到了其保护神的肩上。
他于约389年,出生于英格兰西部邦纳温塔(Bonnaventa)村一个中等家庭。因为他是罗马公民的儿子,有了一个罗马名字帕特里克。他仅接受了普通的教育,为自己的粗野不文明深感惭愧。但是他很认真地研究《圣经》,因此他几乎可以随心所欲地背诵和引用《圣经》。16岁时,他为爱尔兰的入侵者所掳,而被带到爱尔兰,当了六年的养猪人。在这些孤独的日子中,他终于皈依基督。他先前对宗教的漫不经心变成了高度的虔诚,他描写自己每天在黎明之前便起床,不论任何天气——冰雹或雨雪——都到外面去做祷告。最后他逃走了,摸索到海岸,被海员救起,带到高卢,也许是意大利。他做工赚取路费回到英格兰与父母团圆,在家里过了几年。但是某样东西又使他回到爱尔兰——也许是爱尔兰乡村可爱的气氛,或是当地人民真诚的友善。他将这种感觉解释成神的意旨,呼唤他引领爱尔兰人皈依基督教。他前往勒林斯和欧塞尔(Auxerre),准备做祭司,终于被授予圣职。当帕拉狄乌斯逝世的消息传到欧塞尔时,帕特里克即被任命为主教,同时获赠保罗和彼得的遗物,并被派到爱尔兰(432年)。
他发现当时的爱尔兰国王莱格海勒是开明的异教徒,帕特里克虽未能使他皈依基督教,却赢得了传教的完全自由。声称会魔术的德鲁伊人反对他,并向当地人民展示他们的魔术;他则以驱鬼派——一个小修道会——的方法对付他们。帕特里克在老年时所写的《忏悔录》,曾经谈到他在这项工作中所遭遇到的危险:他的生命曾12次遭遇危险,有一次他及友伴被捕,被囚禁了两个星期,差一点送命,但是有些朋友劝对方释放他们。教会中流传着他展示神迹的一百余个有趣故事。南尼乌斯说:“他使盲者恢复视力,使聋者恢复听力,使麻风病人痊愈,驱除恶魔,拯救俘虏,使9人起死回生,写了365本书。”但是使爱尔兰人皈依基督的,不是奇迹而是他的性格——对信仰的十足信心,对工作的热诚坚持。他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他冲动地诅咒人或祝福人,但是即使是他颇为自负的教条主义也可使人信服。他任命祭司,建立教堂,成立男女修道院,在每一阶段,都组建了强大的精神警备队以守卫新征服的领地。他令人觉得进入教会的国度,就像是一种无比光荣的历程。他的周围聚集着勇敢和忠诚的人,他们忍受一切艰苦以传播人类得救的福音。他并未使整个爱尔兰皈依基督教,仍然有少数异教分子及异教诗歌留存下来,直到今天还能看到其痕迹。但是当他去世时(461年),他是历史上唯一一个使整个国家皈依某种宗教的人。
仅次于圣帕特里克而受到爱尔兰人爱戴的,是一位竭尽全力巩固他的胜利的女人。据说圣布里吉德(St.Brigid)是奴隶和国王的女儿,476年之前的她我们知之甚少,她就是在这一年成为修女的。在克服无数的阻碍后,她在基尔台(Kildare)建立了橡树教堂(Church of the Oak Tree)。不久它变成了一座修道院,一座女修院和一间学校,和帕特里克在阿尔马(Armagh)创建的一样出名。她死于约525年,受到全爱尔兰的尊敬。一个世代之后圣鲁亚德汉(St.Ruadhan)诅咒爱尔兰的国都塔拉。558年之后,当迪阿尔木德(Diarmuid)王去世时,古代的殿堂废弃了,此时爱尔兰的国王虽然在文化上仍是异教徒,但在信念上已是基督徒了。
法国的前奏
·古典高卢的末日(310—480)
在4世纪和5世纪,高卢在罗马帝国西方各省中,就物质而言最为繁荣,就知识而言最为先进。土壤肥沃,手工艺精良,河川及海上贸易兴盛。由政府支持的大学兴起于纳博讷、阿瑞斯(Aries)、图卢兹、里昂、普瓦捷、特里尔和波尔多、马赛,教师及演说家,诗人和贤者拥有着政治家及拳师般的地位和声誉。随着奥索尼乌斯和西多尼乌斯两人声名鹊起,高卢成为欧洲文学的领导者。
德奇穆斯·马格努斯·奥索尼乌斯(Decimus Magnus Ausonius)是一位诗人,也是高卢“白银时代”(Gallic Silver Age)的象征。约310年,他出生于波尔多,是当地一名医生之子。他在当地接受教育,后来他以六音步诗描写他老师的德行,他只记得他们的微笑而忘记了他们的责打。他过着单调的生活,后来成为波尔多的一位教授,教授文法(文学)及修辞(演讲术和哲学),后来他成为未来皇帝格雷先的教师。他写到其父母、伯叔父、妻子、儿女及学生时流露出来真挚感情,他很愉快地描写他承继自父亲的住屋和田地及他希望在何处度过他的余生。他结婚不久后对太太说:“让我们永远像现在这样生活,让我们不要放弃我们在初恋时为彼此取的名字……你我俩人将永远年轻,你在我眼中永远是美丽的。我们不要理会岁月的增长。”不久后,她为他生的第一个孩子不幸夭折。几年后他深情地谈及这件事:“对于你的离去我一直很悲伤,名字跟我一样的第一个孩子。正当你练习着要将牙牙学语变成孩童时代的第一次说话时……我们却为你的逝世而悲叹。你躺卧在你曾祖父的怀中,在他的墓穴中。”他的妻子在为他生了一女一子之后,便与世长辞了。他对她有着很深的爱情,所以不再续弦。他老年时曾痛苦地描述丧妻之痛,那座她曾用双手照料过、用双足走过的房子弥漫着忧郁的寂静。
他的诗歌有着温柔的感情,纯正的拉丁文有如维吉尔一般流畅,受到了当时人们的喜爱。后来圣徒波利努斯将他的散文与西塞罗相比,叙马库斯则认为维吉尔的诗,没有一首比得上奥索尼乌斯的《摩泽尔河》(Mosella)。这位诗人与格雷先同住在特里尔时,便喜欢上了这条河流。他描写这个由葡萄园、果园、别墅及欣欣向荣的农庄所构成的伊甸园,他使我们感受到河畔的鲜绿及水流的美妙音响,然后他以涵盖一切的突降法,写给河中可爱小鱼一篇连祷辞。奥索尼乌斯在六十年的文学研究之后,心中所能迸发出的也只是文学的热情。他的诗是友情的金玉佳句,颂美的连祷,但是由于我们没有遇到这样有魅力的伯叔或教授,很难为这些赞美诗感到兴奋。
瓦伦提尼安一世逝世时(375年),继任帝位的格雷先召来他年老的老师,赐给他一连串的官职。他陆续担任过伊利里亚、意大利、非洲、高卢等地的行政长官,最后以69岁的高龄出任执政官。在他的促请之下,格雷先下令由政府资助教育事业,诗人、医生以及古代艺术品受到保护。出于他的影响,叙马库斯被任命为罗马的行政长官,波利努斯也被任命为一省总督。当波利努斯成为圣徒时,奥索尼乌斯感到悲伤,因为到处受到威胁的罗马帝国急需这类人才。奥索尼乌斯也是基督徒,但不很虔诚。他的兴趣、写作题材、诗韵和神话都属于轻快活泼的异教。
在年近70岁时,这位老诗人回到了波尔多,在这里度过余下的20年。这时他已做了祖父,他年轻时的赞美孝顺的诗篇这时有祖父般的慈爱相呼应。他告诉孙儿说:“不要害怕,虽然学校中时而听到鞭打之回响,并且老师脸色阴沉;早晨时光来临时,不要让哭声或鞭打之声令你心悸。老师手里挥舞着藤条当王笏,装备着桦枝……只不过是让人害怕而已。你的父母亲当年都曾经历这一切,并且还活到现在以安慰我平静的老年。”幸运的奥索尼乌斯,能在蛮族洪流来到之前度过其一生!
阿波利纳里斯·西多尼乌斯(Apollinaris Sidonius)之于5世纪的高卢散文,正如奥索尼乌斯之于4世纪的高卢诗歌。他出生于里昂(432年),父亲担任高卢的行政长官。他的祖父也曾担任同一职位,母亲是455年即位的皇帝阿维图斯(Avitus)的亲戚,西多尼乌斯后来于452年娶其女为妻。这种关系是再好没有了。帕皮亚尼拉(Papianilla)给他克莱蒙(Clermont)附近的一所豪华别墅作为嫁妆。有好几年他的生活便是访晤他的贵族朋友。这些人都是有教养的人,并有赌博和懒惰的特长。他们住在乡下宅第,很少参与政治。他们无力保护其奢华的生活不受入侵的哥特人的侵扰。他们不喜爱城市生活,这时的法国及英国的富人都避居乡村而不喜欢城市。在这些宽广的别墅中——有些拥有125个房间——舒适高贵的设备一应俱全:带镶嵌的地板、柱厅、风景壁画、大理石及青铜雕刻品、大壁炉和浴室、花园和网球场,宅第周围的林地,可供先生女士放鹰打猎。几乎每个别墅均有一间图书室,陈列着古代异教典籍和一些著名的基督教经典。西多尼乌斯的许多朋友都是书籍收藏家,在高卢也像在罗马一样,总有一些富人重视装帧甚于内容,满足于他们从书籍封面得到的文化。
西多尼乌斯代表了此种优雅生活较好的一面——好客、有礼、愉快、道德高尚,会写清秀的诗句及美妙的散文。当阿维图斯前往罗马即帝位时,西多尼乌斯陪他一道,并致欢迎辞(456年)。一年后阿维图斯被废,他又一同回到高卢。但468年,他回到罗马,在西罗马帝国最后的动荡中担任罗马市的行政长官。在混乱中他仍能优容自处,他模仿普林尼及叙马库斯的书信,描写高卢和罗马的上层社会,他也同样具有虚荣和优雅的品质。文学这时已没有什么内容,并且太过谨慎,以至于仅剩形式和魅力。在这些最好的信中,反映了对受过教育的绅士们那种仁慈的容忍和同情的了解,这些成为了高卢文学的代表。西多尼乌斯将罗马人对随笔的爱好带入了高卢。从西塞罗和塞尼加,经过普林尼、叙马库斯、马克罗比乌斯(Macrobius)、西多尼乌斯,到蒙田(Montaigne)、孟德斯鸠(Montesquieu)、伏尔泰、勒南(Renan)、圣伯夫(Sainte Beuve)及安纳托尔·法朗士一脉相传,几乎是同一思想的轮回转世。
为避免对西多尼乌斯有所误解,我们必须指出他是位好基督徒和勇敢的主教。469年,他出人意料地不愿马上从俗世身份转任克莱蒙的主教。这时的主教不但是精神上的引导者,还是民事管理者。安布罗西及西多尼乌斯等既有经验,又有富人所具有的一些条件,要比神学方面的高深学问显得更令人信服。西多尼乌斯在神学上并没有什么造诣,但是也很少诅咒人。他将银器送给穷人,总是宽恕他人的罪。从他所写的一封信中,我们可以察知他教会中信徒的祷告偶尔会因为吃点心中断。当西哥特的国王欧瑞克(Euric)决定并吞奥弗涅时,残酷的现实冲入了这种愉快的生活。连续四年的夏天,哥特人都围攻奥弗涅的首都克莱蒙。西多尼乌斯以外交手腕及祷告抵抗来犯的蛮族,但是失败了。城陷之时他被敌方俘虏,并被监禁在卡尔卡索纳(Carcassonne)附近一座堡垒中(475年)。两年后他获释,并恢复主教的职位。此后他活了多久,我们无法得知。但是他于45岁时便表示希望“神圣的死,使我从目前生活的痛苦和重担中解脱出来”。他对于罗马帝国已失去了信心,而将他对文明的所有希望,寄托于罗马教会。教会终于原谅他那半异教色彩的诗,而封他为圣徒。
·法兰克人(240—511)
随着西多尼乌斯的去世,蛮族带来的黑暗笼罩了整个高卢。我们不愿夸张这种黑暗。人们仍然保有经济方面的能力,买卖商品,铸造钱币,撰写诗篇和创造艺术。在欧瑞克和阿拉里克二世的统治之下,西哥特王国(高卢西南)显得颇有秩序,其文明和进步,得到了西多尼乌斯本人的赞扬。506年时,阿拉里克二世颁布了“王国法律大要”(Breviarium)。这是一套较为开明的法律,将罗马——高卢人民与其征服者之间的关系,充分加以疏理。勃艮第的国王们也制定了类似的法律(510年),他们是以和平方式建国于高卢东南部的。直到11世纪,罗马法律在博洛涅恢复之前,拉丁欧洲都是由哥特及勃艮第的法律所统治,此外还有法兰克人类似的法律。
历史上有关法兰克人的记载始于240年,当时皇帝奥理安在美因茨市附近打败了他们。法兰克人于5世纪之初定居于莱茵河西岸的坡地,他们占领了科隆市(463年),以之为首都,将他们在莱茵河的力量由亚琛扩张到梅斯。有些法兰克部族仍然留在莱茵河东岸,这使当地被命名为法兰克尼亚(Franconia)。舍拉法兰克人(Salic Frank)的名字,可能起源于荷兰的舍拉河(Sala)。他们由此向南和西迁徙,约356年占领了缪士河、海洋与索姆(Somme)河之间的区域。大部分时候,他们势力扩张的方式都是和平迁徙,有时是接受罗马帝国的邀请,前往人烟稀少的地区居住。430年,高卢北部已有一半为法兰克人所有。他们还带来日耳曼语言及异教信仰,因此在5世纪,拉丁语不再是莱茵河下游人民的通行语言,基督教也不是他们信仰的宗教。
舍拉法兰克人在其《舍拉法典》(Salic Law)的序言中,自称为“光荣的民族,善于议事,身体健壮,面貌姣好,勇敢、敏捷、坚毅……这是从颈间挣脱了罗马枷锁的一个民族”。他们不承认自己是蛮族,认为是自我解放的自由人。法兰克一词意为自由,即拥有公民权之意。他们身材高大、匀称;长发在头顶结成一束,像马尾般垂下;留髭不留须;外衣腰部系有皮带,上饰珐琅铁片;皮带上悬挂着剑与战斧及剪刀和梳子等。男人跟女人一样喜爱珠宝,佩戴戒指、手镯和珠子。每位身强体壮的男子都是战士,从年轻时便学习跑、跳、游泳、投掷枪矛和使用战斧。勇敢是最美的德行。但是若对其事迹加以分析,不难发现法兰克人并不仅是战士,他们的征服和战役不比我们现代人多,规模和破坏性也远不如我们大。他们的法律反映他们从事农业和手工业,使高卢东北部成为一个繁荣和平的农业社会。
《舍拉法典》是6世纪初制订的,与查士丁尼皇帝周详的罗马法同一时期。据说是由“四位可敬的酋长”拟订的,并由三次人民会议审查通过。它规定审判“根据数人的证词而对嫌疑犯作无罪的宣判”(compurgation)和神断(ordeal)原则。只要有足够多的够资格的证人证明被告品行良好,便可使他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案件上被判无罪。所需证人数目视所控罪行大小而定:72名证人可使一个谋杀罪嫌疑犯获释,但是当一位王后的贞操受到怀疑时,则须有500名贵族做证。如果问题尚不能解决,则使用神断法。被告也许手脚捆绑被丢入河中,如无罪便会下沉,如有罪便会浮起(因为河水已经宗教仪式圣化,能祛除恶鬼,拒绝收纳有罪的人);或者被告会被命令赤足走过火堆或烧红的铁块,抑或手握烧红的铁器一段时间;抑或探赤裸之手臂于沸水中,自底部拾起某物,或者原告与被告被令站立,双臂伸出交叉成十字形,因疲惫而使手臂放下的一方被勒令认罪;或者被告奉命吃圣餐礼的圣饼,如有罪,则会被上帝击倒;当各种方法都仍无法决定是否有罪时,可用角斗的方法决定两个自由人谁有罪。其中有些神断法历史上很早便有了:波斯古经《火教经》(Avesta)提及沸水神断法,古波斯人就使用过;《摩奴法典》(Manu)(100年以前)曾提到印度的淹水神断法;火或热铁神断法也见于索福克勒斯所写的《安提戈涅》一剧中。闪米特人认为神断法是大不敬;罗马人则认为是迷信;日耳曼人充分使用它;基督教会勉强接受,有时还增加宗教仪式和庄严的誓词。
格斗裁判与神断法一样古老。萨克索·格拉马蒂克斯(Saxo Grammaticus)说这种审判法在1世纪时由丹麦强制使用,盎格鲁人、撒克逊人、法兰克人、勃艮第人及伦巴底人等的法律显示此法也为他们广泛使用,圣帕特里克也在爱尔兰发现了这种审判法。当一位罗马基督徒向勃艮第国王贡多巴德(Gundobad)抗议说这种审判法只能决定谁的技术高明而不能决定谁有罪时,这位国王回答说:“战争和格斗的结局不就是由上帝裁决而决定的吗?并且上帝不是将胜利给予正义的一方吗?”蛮族皈依基督教,只不过是将他们崇拜的神换个名字而已。除非我们能设身处地,了解这些人认为上帝当然与每件事的因果有关而不会容忍不公平的裁决的想法,否则我们无法评论这些习俗。由于会面临如此可怕的试炼,因此原告如对案件或证据没有把握,他们在向法庭提出控告之前一定会再三考虑。事实上,有罪的被告会逃避神断,主动提出赔偿。
几乎每件罪行都有其代价:被告或被判有罪者通常可以付一笔血钱(wergild)以脱罪——其中1/3付给政府,2/3付给受害者或其家属。所付之款视受害者的社会地位而定,因此一名节省的犯人必须考虑到许多事实。如果一名男人胡乱抚摸一位女人的手,他会被罚15第纳尔(denarii),《舍拉法典》规定1第纳尔等于1个硬币(solidus)的1/40。如果他抚摸她的胸部,他须付45第纳尔。这与其他罚款相比还算少:罗马人殴打、抢劫法兰克人会被罚2500第纳尔,法兰克人殴打、抢劫罗马人会被罚1400第纳尔,杀死一名罗马人会被罚4000第纳尔,杀死一名法兰克人会被罚8000第纳尔;罗马人的地位在被征服者的眼中竟是如此之低。如果受害者或其家属没有得到满意的赔偿,他们会自己报仇。如此一来,血仇可能延续许多代。血钱和司法格斗是原始日耳曼人所能想出的使人们放弃报仇转而诉诸法律的最简便方法。
《舍拉法典》最著名的一条是:“任何舍拉的土地均不得由女人继承。”基于此,14世纪时法国拒绝英国国王爱德华三世(Edward III)以伊莎贝拉(Isabelle)之子的身份继承法国王位,随后便爆生了“百年战争”(Hundred Years' War)。这项条款仅适用于不动产,因为当时认为保护不动产需依赖男人的军事力量。大体而言,《舍拉法典》对女人没有什么好处。它规定谋杀女人须付加倍的血钱,因为女人可能是许多男人的母亲。但是(如早期罗马法)它规定女人永远在父亲、丈夫或儿子的监护之下;妻子通奸的处罚是死刑,但对通奸的男人则未规定处罚;它亦准许男人提出的离婚请求。按照习俗,法兰克国王可以拥有多位妻子。
第一位留下名字的法兰克国王是希罗迪奥(Chlodio),他曾于431年攻击科隆。埃提乌斯(Aёtius)击败了他,但是希罗迪奥最后还是占领了西迄索姆河的高卢领土,并以图尔奈(Tournai)为都。他传说中的继承者墨洛温(Merovech)建立了墨洛温王朝,一直到751年都统治着法兰克人。墨洛温的儿子希尔德里克(Childeric)引诱了色林吉亚一位国王的妻子。她后来做了他的王后,她说她没有见过任何男人比希尔德里克更为贤明,更为强壮,更为英俊。他们结婚后生了克洛维(Clovis),后来建立了法国,他的名字成为18位法国国王的名字。
克洛维于481年继承了墨洛温王朝的王位,时年15岁。他的王国当时只是高卢的一个角落而已,其他法兰克部族统治着施派尔河以西地区,高卢南部的西哥特和勃艮第的王国已因罗马的陷落而完全独立。高卢西北部名义上仍然在罗马统治之下,但已毫无防备。克洛维于是侵略它,攻下城镇,俘虏显贵,接受赎金,售卖战利品,收购军队补给和武器,挥军前往苏瓦松(Soissons)市,打败了一支“罗马”军队(486年)。在以后10年中,他又继续征服其他地区,直至布列塔尼和卢瓦尔河。他使高卢人民保有自己的土地从而得到他们的拥护,他也尊重正统基督教神职人员的信仰和财富以赢得他们的支持。493年,他娶了基督徒克洛蒂尔德(Clothilde),她不久便使他皈依尼西亚基督教。主教和圣徒雷米(Remi),在来自高卢全境的主教和名流面前,于兰斯市(Reims)为他施洗,有3000名士兵随克洛维受洗。也许克洛维早想将势力伸至地中海,他觉得为了法国是值得信奉基督教的。西哥特及勃艮第两王国内的正统基督徒,现在对他们国内的阿里乌斯斯派统治者心怀疑虑,而秘密地或公开地成为这位年轻法兰克国王的盟友。
阿拉里克二世——西哥特国王,看到汹涌而至的征服浪潮,试图以好话将它挡回去。他邀请克洛维举行会议,他们于昂布瓦兹(Amboise)会晤,双方保证友情永固。但阿拉里克回到图卢兹后,逮捕了一些正统派的主教,罪名是与法兰克人勾结。克洛维召集了军事会议并宣称:“我实在无法忍受这些阿里乌斯教派的人占领高卢的部分领土。让我们在上帝的庇佑下去征服他们。”阿拉里克的人民分裂了,但他仍极力自卫。他在普瓦捷附近的乌依莱(Vouillé)被打败(507年),并被克洛维亲手杀死。图尔(Tours)的格列高利说:“克洛维在波尔多过了冬天,并且把在图卢兹(Toulouse)的所有阿拉里克的财宝拿走之后,前往围攻昂古莱姆(Angoulême)。上帝对他宠惠有加,城墙都自己倒了下来。”这就是中古时代编年史家的特有注解。河畔法兰克人(Ripuarian Frank)的老王希格伯特(Sigebert)一直都是克洛维的盟友,但是这时克洛维则怂恿希格伯特的儿子说,如他父亲去世他将可得到很大利益,结果儿子便杀了父王。克洛维派人向这位弑父者表示友谊,同时派奸细去谋杀他;这些事情安排妥当后,克洛维便率军前往科隆,劝诱河畔法兰克人诸酋长接受他为他们的国王。格列高利说:“每天上帝都使他的敌人在他手中败亡……因为他心胸光明,可以在上帝面前昂然行走,所做的事都令上帝高兴。”
被征服了的阿里乌斯派信徒,不久都皈依正统信仰,他们的教士几乎一无例外地获准保留原来的教会职位。这时克洛维带着俘虏、奴隶、战利品及祝福,将国都迁到巴黎。4年之后,他死在巴黎,享年45岁。王后克洛蒂尔德曾协助他将高卢变成法国,“在她丈夫死后便来到图尔,在圣马丁教堂中供职,以极大的贞洁和仁慈在这里安度她的余生”。
·墨洛温王朝(511—614)
一直希望有儿子的克洛维,去世时却嫌儿子太多。为了避免引起王位继承战争,他将王国分给他们统治:希尔德伯特(Childebert)得到巴黎地区,克洛德梅尔(Chlodomer)获得奥尔良(Orléans)地区,克洛塔(Chlotar)分到苏瓦松地区,西奥多里克继承了梅斯和兰斯地区。他们充满蛮族特有的充沛精力,继续推行他们父王以征服达成统一的政策。他们于530年攻占了色林吉亚(Thuringia),534年攻取勃艮第,536年占领普罗旺斯,555年攻陷巴伐利亚和士瓦比亚(Swabia)。克洛塔一世因为活得比其他兄弟更久,继承了他们的王国,他所统治的高卢远较以后任何时期的法国版图为大,临死前(561年)他又将高卢分成三部分:兰斯和梅斯区,名为“Austrasia”(意即东方),由其子西格伯特统治;勃艮第由甘士兰(Gunthram)治理;希尔佩里克(Chilperic)分得苏瓦松地区,名之为“Neustria”(意即西北)。
自从克洛维结婚那天起,法国的历史便具有了雌雄两性风格,混合着爱情和战争。希格伯特派人送了贵重礼物给西班牙的西哥特国王亚塔纳吉尔德(Athanagild),要求娶他的女儿布朗希尔达(Brunhilda)为妻,亚塔纳吉尔德对即使是带着礼物的法兰克人都感到害怕,因此同意了,布朗希尔达终于来到梅斯和兰斯的宫廷(566年)。希尔佩里克感到嫉妒,因为他只有普通的妻子奥德维拉和粗野的妾弗雷德贡达。他也向亚塔纳吉尔德请求娶布朗希尔达的姐姐。加尔斯温塔(Galswintha)来到了苏瓦松,希尔佩里克爱上了她,因为她带来很多财宝。但是她年纪较大,希尔佩里克最后又回到了弗雷德贡达的怀抱。加尔斯温塔抗议要回到西班牙,希尔佩里克却令人将她扼杀(567年)。希格伯特因此向希尔佩里克宣战,并将他打败。但是弗雷德贡达派出的两名奴隶却将西格伯特暗杀。布朗希尔达被捕,又逃走,拥立幼子加冕为王,是为希尔佩里克二世,布朗希尔达以儿子的名义成功地统治着兰斯和梅斯区。
希尔佩里克被称为“我们时代的尼禄王和希律王,残酷、嗜杀、好色、贪吃、爱钱”。图尔的格列高利将他描写成当时的腓特烈二世(Frederick II),他告诉我们说:希尔佩里克嘲笑三位一体和上帝像个人的观念;他曾与犹太人举行令人反感的讨论;抗议基督教会的富有和主教的政治活动;废除对教会有利的遗嘱;贩卖主教职位给出价最高者;试图免除格列高利在图尔的主教职位。诗人福图纳图斯则说这位国王是各种德行的综合体,公平而温良,是像西塞罗一样雄辩的演说家。但是希尔佩里克曾经为福图纳图斯的诗篇而奖赏过他。
希尔佩里克于584年遇刺,刺客可能是布朗希尔达派来的奸细。他留下一个几岁大的儿子,即克洛塔二世,弗雷德贡达代他治理纽斯特里亚(Neustria),其手腕、背信充义和残暴可以与任何时代的男性统治者比肩。她派遣一位年轻的教士前往杀害布朗希尔达,但他未能完成使命,回来后被她下令砍去四肢。但是,这些记载也都是来自格列高利。同时奥斯特拉西亚(Austrasia)的贵族在克洛塔二世的鼓动之下,一再反叛布朗希尔达。她软硬兼施,以外交手腕兼暗杀手段,极力控制境内的贵族。最后他们终于将她推翻。她当时已80岁,受了三天折磨后,头发、手脚被绑于一匹奔驰马的尾巴上,受尽折磨而死(614年)。克洛塔二世继承了三个王国,法兰克王国终于再度统一。
由这段血腥的历史,我们很可能会夸大在温文尔雅的西多尼乌斯之后不到100年笼罩于高卢的野蛮习气,人们必须找到选举的替代物。克洛维的统一工作被他的子孙破坏,但是至少政府尚存在,并非每个时代的高卢都忍受得了国王的多妻制和残酷压制。国王的专制受到了嫉妒的贵族的制约。为报答贵族们在行政及战争上的功劳,国王赐给他们可以独立统治的大片土地。在这大片的土地上,便兴起了封建制度,此后1000年间,封建制度要与法国国王展开斗争。农奴制度形成了,奴隶制度因为新的许多次战争延长了寿命。百业由城镇转向贵族庄园;城镇因之缩小,而受到封建贵族的统治。商业仍然兴旺,但是币制不稳定,拦路抢劫及封建通行税均妨碍了商业的发展。饥荒和瘟疫战胜了人类的增殖力量。
法兰克的酋长与残余的高卢罗马元老阶层通婚,形成了法国的贵族阶级。在这些世纪中,有一支力量强大的贵族,爱好战争,轻视文学,以长须和丝袍为傲,实行多妻制。向来很少有上层阶级如此鄙视道德。皈依基督教对他们毫无影响,基督教对他们而言,似乎只是统治及安抚人心的一种昂贵方式。在“蛮族习气和宗教的胜利”中,蛮族习气统治了五个世纪。暗杀、弑父、杀害兄弟姐妹、拷问、残害、叛逆、通奸及乱伦一扫统治的乏味。据说希尔佩里克曾下令将一个叫西吉拉的哥特人每个关节都以烙铁毁伤,将其四肢通通拔掉。查理伯特以两姐妹为情妇,其中之一是修女。达戈伯特同时有三个妻子。荒淫无度也许可以说明墨洛温王朝生育率奇低的原因:克洛维的四子中仅克洛塔育有后代,克洛塔的四子中也仅有一子育有一小孩。国王们均在15岁成婚,年近30岁精力便已耗尽,许多在28岁以前便去世。到614年,墨洛温王朝气数已尽,即将被其他王朝取代。
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教育几乎无法存在。到600年,识字已成为教会的特权,科学几乎绝迹。医术仍然存在,因为我们曾听到宫廷医生。但是在一般民众中间,巫术和祷告似乎要较医药有效。图尔的主教格列高利指斥以医药代替宗教治病是有罪的。他自己患病时曾请医生诊视,但是不久便说医生无能而将其遣走,然后他喝了一杯含有圣马丁坟上灰尘的水,结果霍然痊愈。格列高利是当时的首席散文作家。他结识数位墨洛温王朝的国王,偶尔做他们的特使。他所著的《法兰克正史》(History of the Franks)记载墨洛温王朝后期正史,粗略、杂乱、褊狭、迷信、生动,是研究那一时期的第一手资料。他的拉丁文有许多讹误但简明有力。他曾为其文法不正确而感到愧疚,并希望文法上的罪不会在最后审判日受到处罚。他像一个小孩一样深信不疑,像一位主教那样温和狡黠地接受奇迹和怪事,“我们的故事应该混合着圣徒的奇迹或对民族的残杀”。他要我们相信587年时蛇从空中落下,一个村庄及其建筑物、居民突然间消失不见。一个人如对教会有所伤害或有不信之情,则这个人的言行均会受到他的指责。但是对教会忠实信徒的野蛮行径、诡计和不道德行为,他毫不犹豫地视为理所当然。他的偏见直言不讳,可以轻易打折扣。他给人的印象是单纯的。
在他之后,高卢的文字在内容上主要是宗教的,在语言及形式上则为蛮族的,仅有一个明显的例外。那就是福图纳图斯。他出生于意大利,受教育于拉韦纳。35岁时迁往高卢,著书赞颂当地的主教和王后,并对第一位克洛塔的妻子拉德贡达思慕甚殷。后来她成立一家修道院,福图纳图斯先后为她做祭司,在她的私人教堂里任主持,最后担任普瓦捷的主教。他写作精美诗篇歌颂君主和圣徒,其中有29首诗是赞美图尔的主教格列高利的,并以英雄诗体为圣马丁写传。他尤其写了琅琅上口的赞美诗,其中《歌喉》(Pange Lingua)一诗曾启发阿奎那另作同一题材,而成就更高的诗篇,而另一首《帝王之军》(Vexilla Regis)则成为天主教礼拜仪式一个永久的组成部分。他将感情与诗的技巧很精练地配合起来。念着他清新、亲切的诗行,我们可以在墨洛温王朝的残暴行为中发现仁慈、诚挚和温柔的感情。
西哥特人的西班牙(456—711)
我们已经提到过,在420年,高卢的西哥特人重新从汪达尔人手中夺回西班牙,并将它交还罗马帝国,但罗马帝国无法统治它。18年后,苏维人在西北山陵地区兴起,占据了整个半岛。西哥特在西奥多里克二世(456年)和欧里克(466年)的率领下再度越过比利牛斯山,重新征服了大部分西班牙,这次他们将西班牙据为己有。西哥特王朝于是统治西班牙直至摩尔人(Moors)到来。
新王朝在托莱多(Toledo)建立一个华丽的都城,召集了一群富有的王公大臣。亚塔纳吉尔德和利奥维吉尔德都是强有力的君主,他们打败了北方的法兰克侵略者和南方的拜占庭军队。亚塔纳吉尔德的财富为他的两位女儿赢得了法兰克王后的地位,也为她们招来了谋杀。589年,李卡罗王将他本人及大多数西班牙境内西哥特人的信仰,由印欧语族人的信仰阿里乌斯斯派转变成信仰正统的基督教。也许他看过阿拉里克二世的传记。这时主教们成了王国的主要支持者,也是王国中的主要权力阶层。主教们由于教育程度较高,较有组织能力,操纵了在托莱多与他们共同主持政局的贵族们。虽然国王的权威在理论上是绝对的,并且由他来选择主教,但是由主教及贵族组成的会议有选举国王之权,并且要求国王保证采取进步的政策。在主教们的指导下,终于公布了一套法律(634年),这是所有蛮族法典中最完善却最不宽容的。它改善了司法上的审判,重视证人证据的衡量而非熟人对嫌疑人人格的保证。罗马人和西哥特人受同一法律的约束,建立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但是它否定信仰的自由,要求所有居民均信仰正统基督教,并准许对西班牙的犹太人施以长期而严酷的迫害。
由于教会在布道及做礼拜时皆使用拉丁文,在教会的影响之下,西哥特人在征服西班牙不到一个世纪时,便忘掉了他们的日耳曼语言,并且使半岛上的拉丁文兼具西班牙语的雄性之刚和雌性之美。修道学校和主教辖下的学校负责教育,但传授的知识主要是宗教,部分是古典文学。瓦克拉那、托莱多、萨拉戈萨及塞维利亚等地相继成立高级学术机构。诗歌受到鼓励,戏剧则被指为诲淫——事实上确是如此。中世纪的西班牙在文学上仅有一人的名字留下来,这便是塞维利亚市的伊西多(Isidore)。一个富于教寓的传说说一位西班牙少年,因为头脑笨拙受责,因此逃离家庭,流浪累了,便在一口井旁边坐了下来。他看到井旁一块石头上有一道深沟,一位路过的女孩解释,这条深沟是被一条汲水用的绳子磨成的。伊西多自言自语说:“如果由于每天使用,一条软软的绳子可以勒入石头,那么毅力自可克服我头脑的笨拙。”于是他回到父亲身边,终于成为塞维利亚知识渊博的主教。实际上,我们对他一生所知甚少。在一位虔诚的教士所必须从事的琐事外,他还找出时间写了五六部著作。也许是为了加深记忆,多年以来,他编辑了有关各种科目的资料,分别收录异教和基督教的作品。他的朋友,萨拉戈萨的主教布拉里奥(Braulio),劝他印行这些选集,他便将它们改编成中古时代最具影响力的书籍之一——《语源或起源二十册》(Etymologiarum Sive Originum Libri XX)——现在是900页的八开本。这是一本百科全书,但不是按照字母排列的。它先是按顺序讨论文法、修辞及逻辑,是为三文(trivium,中世纪七种艺术中低级部分);然后是算术、几何、音乐和天文,称为四艺(quadrivium,七种艺术中高级部分);再次是讨论医学、法律、编年史、神学、解剖学、生理学、动物学、世界志、地理学、建筑、测量、矿物学、农业、战争、运动、船只、服装、家具、家庭用具……在每一个科目之下,它解释并追溯基本名词的来源。我们从中了解到人所以被称为homo,是因为上帝用泥土(humus)造人;膝盖之所以被称为genua,是因为在胎儿时期是与面颊(genae)相对。伊西多虽然不加选择,却是一位勤奋的学者。他精通希腊文,与卢克莱修过从甚密,以辑录的方法保存了很多极可能散佚的异教文学。他的著作是一种混合物——奇异的语源学,难以置信的奇迹,对《圣经》的古怪而寓意深刻的解释,科学和历史被曲解以适应道德原则,稍加观察便可改正的事实错误。
西哥特人统治下的西班牙几乎没有什么艺术品留下。而托莱多、古意大利、科尔多瓦、格拉那达、梅里达及其他城市均有精美的教堂、宫殿和公共建筑,均以古典形式设计且有基督教的象征和拜占庭的装饰。按照阿拉伯历史学家的记载,阿拉伯征服者曾在托莱多的宫殿和大教堂中发现25顶黄金和珍珠制成的王冠。插图的《圣诗集》(Psalter),以熔化的红宝石为墨汁抄在黄金册页上,装饰有宝石的织物、甲胄、刀剑、花瓶,嵌有白银和黄金的一张翡翠桌子——这是西哥特的富人给予其保护者教会的许多贵重礼物之一。
在西哥特统治之下,强者或狡猾者对善良和不幸者的剥削如同在其他政权之下一样继续着。王公和主教在俗世或宗教的仪式下,用禁忌或恐怖手段压制人民的感情,夺去他们的思想。财产集中于少数人手中。贫富差距和基督徒与犹太人之间的壕沟使整个国家分裂为三部分。当阿拉伯人入侵时,贫民和犹太人共谋推翻无视他们贫穷或压迫他们信仰的王朝和教会。
708年,懦弱的国王威蒂扎(Witiza)去世,贵族们拒绝由他的儿子们继承王位,而将王位给予洛得里克(Roderick)。威蒂扎的儿子们逃往非洲,要求摩尔人酋长给予援助。摩尔人曾先试探着袭击西班牙海岸,发现西班牙内部分裂而几乎毫无防备,711年便以更大兵力进攻西班牙。泰里格(Tariq)与洛得里克的军队在加的斯(Cadiz)省内的詹达(Janda)湖畔会战。部分西哥特军队投向摩尔人,洛得里克则不知所终。战胜的穆斯林继续进攻塞维利亚、科尔多瓦、托莱多等地;好几个城镇打开城门迎接入侵者。阿拉伯将军穆萨(Musa)进驻首都(713年),并宣布西班牙属于先知穆罕默德和大马士革的伊斯兰哈里发。
东哥特人统治下的意大利(493—536)
·西奥多里克
阿提拉一去世(453年),其帝国即崩溃,被他征服了的东哥特人重获自由。拜占庭的皇帝们雇用他们将其他日耳曼蛮族驱往西方,给予他们潘诺尼亚作为报酬,并将其国王西奥德米尔7岁的儿子西奥多里克带到君士坦丁堡做人质,以确保东哥特人的忠心。西奥多里克在拜占庭宫廷住了十一年,未受教育却颇具才智,他学习战术和政术,但是从未学习写字。他得到了皇帝利奥一世的赞赏,西奥德米尔去世时(475年),利奥一世承认他是东哥特人的国王。
利奥一世的继承者芝诺害怕西奥多里克会为拜占庭带来困扰,因此鼓励他征服意大利。奥多阿卡(Odoacer)形式上承认、实际上忽视东罗马皇帝的权威。芝诺希望西奥多里克能使意大利重归拜占庭的治下,当这两位危险的部族首领交战时,芝诺可以去研究他的神学。西奥多里克喜欢这个主意——有些人说是他自己提出了这个想法。他以芝诺特使的身份率领约2万名东哥特军越过阿尔卑斯山(488年)。意大利的正统派主教厌恶奥多阿卡信仰阿里乌斯异端,因此支持似乎是正统派教徒的皇帝派出的打入阿里乌斯派的西奥多里克。在主教们的支持下,西奥多里克在为时五年的战争中终于击溃奥多阿卡坚强的抵抗,并劝他签字议和。他邀请奥多阿卡及其子到拉韦纳赴宴,以山珍海味招待他们,然后亲手将父子二人杀死(493年)。历史上最开明的王朝之一便是以如此奸诈的手段为开端的。
此后经过几次征战,他占领了巴尔干半岛的西部、意大利南部和西西里岛。他在名义上仍然服从拜占庭,铸币也借罗马皇帝之名,他写信给罗马的元老院时也表示应有的尊敬。他自封为国王(rex),这个一度为罗马人憎恶的名称,这时普遍适用于承认拜占庭宗主权的各地区统治者。他接纳了西罗马帝国后期的法律和制度,热心地维护各种纪念物,将心智和精力投入恢复他所征服地区的政治清明和经济繁荣中。他使自己的哥特部下限于在军警部门服务,并以充足的薪水平息他们的不满。行政权和司法权仍然落在罗马人手中。意大利土地2/3在罗马人手中,1/3则由哥特人分配。即使如此,也并不是所有可耕地均有人耕作。西奥多里克从各国赎回罗马俘虏,并令他们在意大利定居,成为自耕农,彭甸沼地(Pontine Marshes)的积水被排除,以便能重新耕种,促成环境的卫生。西奥多里克深信经济应加管制,于是发布了拉韦纳物价敕令。我们现在虽不知道物价是如何规定的,但据记载,西奥多里克当政时食物的价格较以前便宜1/3,其主要原因可能不是管制而是和平。他削减公务人员的数量及薪水,停止政府对教会的补助,并降低税额。他的收入竟还可支撑修复入侵者带给罗马与意大利的大部分损害,并在拉韦纳建造一座普通的宫殿及圣阿波利纳尔(Sant'Apollinare)和圣维塔莱(San Vitale)两座教堂。维洛纳、帕维亚、那不勒斯、斯帕勒托及其他意大利城市在他的统治下恢复了它们最辉煌时代建筑的光彩。虽然西奥多里克自己信仰阿里乌斯异端,他却能保护正统派教会的财产和信仰。他的大臣加西道拉斯,是一位天主教徒,曾以令人难忘的文字记载了这一宗教信仰自由政策:“我们无法控制宗教,因为没有人能被迫接受违心的信仰。”拜占庭的一位历史学家普罗克匹乌斯将在后一个时代很公正地赞扬这位蛮族国王:
西奥多里克极为小心地遵守公平的原则……并达到智慧和正直的最高峰……虽然在名义上他篡夺帝位,但事实上他这个皇帝可以与有史以来任何杰出的皇帝媲美。哥特人与罗马人都深深爱戴他……当他去世时,他不但令敌人闻风丧胆,并且使其臣民对他的死感到深深的惋惜。
·波伊提乌
在这种安定与和平的环境中,意大利的拉丁文学得以充分发展。加西道拉斯曾经担任奥多阿卡及西奥多里克的秘书。在后者的建议之下,他写了《哥特人历史》(A History of the Goths),该书的目的在于告诉高傲的罗马人,哥特人也有高贵的祖先和伟大的英雄。加西道拉斯的态度或许较为客观,他写了一本编年史,是从亚当至西奥多里克的世界编年史。在他结束了颇长久的政治生涯后,他将自己的信函和政府文件搜集起来,编成集子。其中有些内容有点荒谬,有些内容有点夸张,还有相当篇幅用以赞美他及国王非凡的道德修养和政治才能。约540年,他在经历过两届政府的没落之后,退隐到他在卡拉布里亚的斯奎拉塞的庄园,修建了两座修道院,过着半是大公、半是修士的生活,最后以93岁高龄去世。他教导在一起生活的修士抄写异教及基督教手抄本,并准备一个特殊的房间——缮写室,做这项工作。他的做法为其他宗教机构所模仿,现在我们看到的许多古代文学作品都是由加西道拉斯创始的这种修道院以抄写方式保存下来的,在最后几年中,他编写一本教科书《宗教与俗世研究课程》(Institutiones Divinarum et Humanarum Lectionum),该书大胆为基督教徒阅读异教文学辩护,并且依照马提亚努斯·卡佩拉(Martianus Capella)的做法将学习课程分成低级部分和高级部分,这种做法被中古时代的教育广泛采用。
波伊提乌的一生可以说是与加西道拉斯相同,除了两人的寿命不同。两人都是出生于富有的罗马家庭,担任西奥多里克的大臣,努力在异教与基督教之间建立一道桥梁,写下枯燥但千年以来被人不断阅读和珍视的书籍。波伊提乌的父亲于483年任执政官,岳父小叙马库斯是曾为胜利之神祭坛奋斗的叙马库斯的后代。他在罗马接受了最好的教育,然后又在雅典的学校中度过18年学习生涯。回到坐落在意大利的别墅后,他终日埋首于研究。他决心挽救将要没落的古典文化,因此他将一位学者最宝贵的时间,奉献于以明晰的拉丁文概要地记载欧几里得的几何学著作、尼科马科斯的数学著作、阿基米德的力学、托勒密的天文学……他对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及逻辑论述,波菲利的《亚里士多德范畴导论》(Introduction to the Categories of Aristotle)的翻译使在其后700年间,逻辑学有了主要教材和概念,并且开启了实在论与唯名论之间长期的争论。波伊提乌也有神学上的著作:在一篇论三位一体的论文中他曾为正统基督教教义进行辩护,并定下这一原则——当信仰与理智冲突时,信仰应居于首位。这些著作在今天看来几乎没有阅读的价值,但是它们对中古思想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
因为受到家族的影响,波伊提乌放弃玄妙的研究而进入政治生活的漩涡中。他步步高升,先是执政官,再是皇帝特使,再次是各机构总管,即首相(522年)。他以慈善和雄辩出名,人们将他比为狄摩西尼斯和西塞罗。但是树大招风,宫廷中的哥特族官员不满他同情罗马人和天主教徒,使他受到国王的猜忌。西奥多里克这时已69岁,健康状况不佳,正试图以平稳的方式将一个信仰阿里乌斯异端的哥特家族对一个9/10的人口为罗马人、8/10的人口为天主教徒的国家的统治权移交给他人。他有理由相信贵族和教会都是他的敌人,他们正期待着他的死亡。523年,拜占庭摄政查士丁尼发布一项命令,将所有摩尼教信徒逐出帝国,并禁止所有异教徒担任文武官职——包括除了哥特人以外所有的阿里乌斯派信徒。西奥多里克怀疑这一细节的目的在于解除他的戒备,只要一有机会,哥特人的优待就会被撤销。他认为这一命令实在无以回报他给予西方正统教派的完全自由。那位曾写作反阿里乌斯异端之三位一体论文的波伊提乌,不就是由他擢升到最高的官职吗?就在523年,他曾将两个纯银的精致灯架送给圣彼得教堂以表示对教皇的敬意。但是他因保护犹太人而激怒了大多数人,暴民毁坏了米兰、热那亚及罗马等地的犹太教会堂,他则动用公款重建这些会堂。
就在这个多事之秋,西奥多里克又听说元老院阴谋将他罢黜。据说主谋是元老院主席和波伊提乌的朋友阿尔比努斯。这位仁慈的学者立即赶去见西奥多里克,保证阿尔比努斯的无辜,他说:“如果阿尔比努斯是罪犯的活,则我及整个元老院都有罪。”三位名誉不佳的人指责波伊提乌参与这一阴谋,他们并且出示一份文件,上有波伊提乌的签名,内容是邀请拜占庭帝国重新征服意大利。波伊提乌否认一切指控,并指斥该文件是伪造的,但是后来他承认:“如果有任何自由的希望时,我自然会极力去抓住。如果我知道有个反叛国王的阴谋……你不可能从我这里探听到这阴谋的。”他终被逮捕(523年)。
西奥多里克试图与拜占庭皇帝达成谅解。他以一位哲学家国王的口吻写信给查士丁尼:
伪称有权主宰良心乃是僭夺上帝的特权。就事物的本质而言,君主之权仅限于政治管理,君主仅有权处罚妨碍公共安全的人。最危险的情形是,一位君主因为部分臣民的信仰与他自己的信仰不一样,就立刻驱逐他们。
查士丁尼回答说,对那些无法得到他信任的人他有权不授予官职,并且信仰的一致是维护社会秩序所必需的。东方的阿里乌斯信徒要求西奥多里克保护他们。他请求教皇约翰一世前往君士坦丁堡为阿里乌斯派信徒说情,教皇认为这不是一个誓言毁灭异教的人应担任的工作,但是西奥多里克坚持其立场。约翰一世在君士坦丁堡受到非常礼遇,但是毫无收获。结果西奥多里克指责他叛逆,将他下狱。一年后约翰死于狱中。
同时,阿尔比努斯和波伊提乌受到国王的审讯,被判有罪并处死刑。元老院大吃一惊,通过决议指斥他们两人,没收他们的财产,并通过这项判决。叙马库斯为其女婿辩护,结果自己也被逮捕。在狱中的波伊提乌写下了中古时代最著名的著作之一——《哲学之安慰》(De Consolatione Philosophiae)。在该书不出色的散文与迷人的韵文之间,字里行间是悲伤的字句:只有坚忍地听任变幻无常的命运摆布,试图英勇地调和好人的厄运与上帝的仁慈、全能和先见。波伊提乌想起了在生活中曾得到的各种福祉——财富,以及“高贵的岳父,贞淑的妻子”和可资模范的子女。他忆起了他的显贵地位,及他滔滔不绝地向元老院发表演说时,两位主持的执政官都是他的儿子。他自言自语说,这种幸福无法永远存在,命运必须偶尔以警诫的一击平衡之,如此充足的幸福可以原谅这样致命的灾祸。但是回忆往昔幸福时光可能使痛苦加深,波伊提乌在一句后来出现于但丁诗中人物弗朗西斯科口中的话说:“遭逢厄运时,如果以往曾经有过幸福的日子,则这是最令人难受的不幸。”他问“哲学夫人”(Dame Philosophy)——他以中古时代习惯将哲学拟人化——真正的幸福在何处。他发现幸福不在于财富或光荣,享乐或权力。他得到的结论是,除非与上帝结合在一起,否则没有真正或稳固的幸福,“幸福是与神在一起”。很奇怪,这本书中并没有提及个人不朽、基督教或是任何特定的基督教教义,仿佛出自芝诺、爱比克泰德或奥勒留之手。异教哲学的最后一部著作是一位基督徒所写的,他在去世之际想念雅典而非戈尔戈塔。
524年10月23日,刽子手来了。他们用一根绳子勒他的颈部,将绳子拉紧,直到他的眼球迸出眼眶,然后他们用棍棒把他打死。几个月后,叙马库斯也被处死。根据普罗科匹乌斯的说法,西奥多里克为曾迫害他们两人深深自责而至哭泣。526年他也追随他的两位受害者进入坟墓。
他死后不久,他的王国也跟着灭亡。他曾命他的孙子阿塔拉里克(Athalaric)继承王位,但是阿塔拉里克年仅十岁,他的母亲阿玛拉逊莎以他的名义进行统治。她是受过良好教育且多才多艺的女人,是加西道拉斯的朋友,可能也是他的学生。加西道拉斯像为她父亲服务一样效劳于她。但是她太倾向罗马人的做法使其哥特族臣民感到不悦,他们反对她以古典著作作为国王的教材,他们认为如此将使国王变得文弱。她同意国王接受哥特族教师的教导,但是他沉湎于女色,18岁即死去。阿玛拉逊莎与其堂弟西奥达哈德共据王位,但是由她负责统治。不久西奥达哈德即将她推翻并关入监狱。她请求拜占庭皇帝查士丁尼援救她,贝利沙鲁斯奉命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