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中国博物学评论》寄予厚望

江晓原

(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院教授)

《中国博物学评论》发刊在即,承主编和商务印书馆热情相邀,命有所言说。辞不获已,就借此机会在这里谈一点外行的一孔之见。

在许多人心目中,画画花草图案,做做昆虫标本,拍拍植物照片,这类博物学活动,和精密的数理科学,比如天文学、物理学等,那是无法同日而语的。博物学显得那么的初级、简单,甚至幼稚。这种观念,实际上是将“数理程度”作为唯一的标尺,用来衡量一切知识。但凡能够使用数学工具来描述的,或能够进行物理实验的,那就是“硬”科学。使用的数学工具越高深越复杂,似乎就越“硬”;物理实验设备越庞大,花费的金钱越多,似乎就越“高端”、越“先进”……

这样的观念,当然带着浓厚的“物理学沙文主义”色彩,在很多情况下是不正确的。而实际上,即使我们暂且同意上述“物理学沙文主义”的观念,博物学的“科学地位”也仍然是可以保住的。作为一个天体物理专业出身,因而经常徘徊在“物理学沙文主义”幻影之下的人,我很乐意指出这样一个事实:天文学家们的研究工作中,有绘制星图,编制星表,以及为此进行的巡天观测等等,和博物学家“寻花问柳”,绘制植物或昆虫图谱,本质上是完全一样的。

近来博物学在中国渐呈“复兴”之势,关注博物学的人多了起来,许多与博物学有关的书籍也次第出版,有些还获得了相当好的销售成绩;在学术层面,有关博物学的博士论文也已经出现了多篇。对于此事,刘华杰教授提倡鼓吹之功,实不可没。

中国是有博物学传统的,尽管中国古人所说的“博物”与现代西方传来的“博物”在语义上或许有所差别,但许多精神是一致的。就现实的社会功能而言,博物学也不仅仅是象牙塔中“学术怀旧”的题目,而是可以对我们当下社会生活发生作用的。例如,博物学可以直接和环保、绿色生活之类的理念相通,这是容易想到,而且有目共睹的。但博物学无疑还可以发挥更多的社会功能,比如在某些情况下,它可以扮演唯科学主义的解毒剂的角色;又如前些年我和刘兵教授、华杰教授的三人谈《博物学编史纲领》(署名“崔妮蒂”)中曾设想过的,以博物学的眼光和标准,将可以写出一部完全别开生面、与现今已有同类作品大异其趣的新科学史。

博物学在中国有其传统,这对于博物学的复兴固然是好事,但也会形成另一方面的某种挑战。由于博物学作为一个研究领域,“进入门槛”相对来说比较低,不需要太艰苦的专业训练,就可以涉足进来。这对于博物学走进公众生活当然是有利的,因为容易将各方面的博物学爱好者吸引过来;但对于这一领域的研究者来说,从理论层面进行建设和提高,将博物学从亲近自然或怡情悦性的层面提升到真正的学术高度,也就显得尤为迫切了—正是在这一点上,我对《中国博物学评论》有厚望焉!

2016年7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