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启示

明世宗嘉靖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公元1529年1月9日），有明一代精魂、心学的集大成者王阳明，在江西南安（今大庾县）溘然离世，时年58岁。临终的时候，门人问遗言，阳明平静地回答：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言毕，便瞑目而逝。一颗跃动的心灵就此停止了跳动，一个卓绝的哲人就此离世人而去。今人如此评价阳明的逝去：

须知一个光辉洁白的人格，他的一生言行事业，句句是遗言，事事是遗范。阳明临终的话，正是他一生最恰当的表白。这样的人物，是永远令人仰念不置的。

阳明大弟子钱德洪在《答论〈年谱〉书》中对恩师的一生有这样的体悟：

生死毁誉之念忘，则一体万化之情显。

本书取名“一体万化”，即来源于此。阳明的哲学是心学，以心为本体，此间“一体”即心体，世间万事万物是“万化”，万事万物通过本心万化，透显出一个光明的世界。阳明的心体是光明莹澈的，充溢着生命的光辉，留给后人悟之不尽的智慧。清人马士琼对王阳明的一生充满了崇敬与激赏：“古今称绝业者曰‘三不朽’，谓能阐性命之精微，焕天下之大文，成天下之大功。举内圣外王之学，环而萃诸一身。”（《王文成公文集原序》）这绝非是溢美之言，而是后人对阳明由衷的称道。

阳明的人格，真是仰之弥高；阳明的智慧，真是体之无尽。作为阳明的同乡，笔者在攻读博士学位时，与这位前辈作了隔世的交谈。本人不但在学理上获得了莫大的启示，更在人格上产生了由衷的认同。有关阳明的哲学、事功之学，学人们已经谈过许多许多了，我要接着谈的是，阳明心学的美学智慧。阳明主要不是一位美学家，在那个时代更谈不上美学的概念，但他的一生，的的确确是充满人格美光辉的一生；他的智慧，的的确确可以给当代美学以莫大的启示。

当代大儒钱穆这样理解阳明学说的由来与宗旨：

原来王学的萌芽，他良知学说的根柢，是有生命的，是有活力的，是那样地执着，那样地跳脱，从多方面的兴趣，复杂的经验中流变出来的。他有热烈的追求，有强固的抵抗；他从恳切的慕恋里，转换到冷静的洗伐，又从冷静的洗伐里，转换到恳切的慕恋。他狂放地奔逐，他彻悟地舍弃。他既沉溺，他又洒脱。他的良知，决不是现成的东西，也不是平易简单的把戏，更不是空疏无着落的一句话。要研究王学的人，不要忘了他成学的一番经历。他说立志，说诚意，说事上磨练，知行合一，说易简，说真切，他说的一切，要把他自己成学前的种种经历来为他下注解。忘了他的实际生活，来听他的说话，永不会了解他说话的真义。听了他说的话，忘了你自己的时间生活，更不会了解他说话的真义。

阳明的一生，是知行合一的一生，阳明的智慧，全来自其真实人生、真切体验。因此，谈他的心学的美学智慧，就不得不对他的人生历程和生命境界有个基本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