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四个孩子中的个子最高的孩子说话了:“你们要找的人是马五吧,他今天早早就回去了,他说要带她姐姐去乔家栅吃汤团。”
“哦——
那他今天一定赚得多喽?”严仲明和颜悦色问道。
“嗯。”那孩子点点头。
严仲明又问:“那你们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吗?”几个孩子都说知道,指手画脚的说了起来。
严仲明接着说:“那就帮忙带我们去好不好?”几个孩子皆点头。
“四海,给孩子们一些辛苦钱。”冯四海立刻照办,每个孩子都有份,最后由离马五家最近的那个孩子领着去马五家中。
马五的家是一处低矮破烂的木板房,刚到门口就听到一个男孩兴奋而着急的声音,喊着:“姐,你好了没有?”
“好嘞,就快好嘞。”姑娘的声音。
这时,带路的男孩在门口一边往里走,一边喊:“马五,马五!”
马五回答:“今天没空,明晚跟你一起。”
带路的男孩说道:“不是我找你,有几位先生找你有事。”
马五转头,这时一个消瘦而清秀的男孩,一双眼睛圆溜溜,显得很机灵。
严仲明上前微笑着,说:“马五啊,今晚是不是要带姐姐去乔家栅吃汤团啊?”
“你怎么知道?”马五反问。
“我们找你打听点事儿,耽误不了你和姐姐吃汤团。
——等下我叫辆黄包车给你们送过去。”严仲明说。
马五道:“不用,先生,我自己会叫车。
——有什么你问吧。”
严仲明问道:“今天是不是有位先生叫你给汇舞台的玉春小姐送花篮和茶叶啊?”
马五点了点头。
“那你跟我说说你跟那位先生打交道的情况。”
马五说:“我们几个在剧院门口,我正在卖香烟洋火。
——那个先生走过了跟我说他要买光我的全部香烟洋火,我一听可高兴了。他把香烟洋火全部买光后,说让我帮他送花篮和茶叶给玉春小姐,我也答应了。
——他还教我怎么跟玉春小姐说。”
严仲明又问:“那你出来以后他还在吗?”
“在呀,他说让我在剧院多待一会儿,帮他看看玉春小姐会不会喜欢他的茶叶,有没有泡着喝?我就在门口多站了一会儿,我听到玉春小姐找人泡茶就走了。
——那位先生就帮我拿着烟箱,在弄堂里头等我。”马五回答。
严仲明接着问:“那你告诉他以后,那位先生高兴吗?”
“那位先生很高兴。”马五说道。
严仲明轻松而面露微笑说:“你真是个机灵的孩子,这位先生长什么样子啊,说不定是我认得的那个人呢。”
马五说:“那位先生不太高,个儿有点瘦,说话很和气。
——哦,对了,他的眼窝特别深,眼珠子很黑,盯着人看的时候有点怪。”
“跟我那位朋友还有点像的,他的鼻子长得怎么样啊?”严仲明又跟马五聊了一会儿,还给了他一个银元。
而南凯风自打离开盛葆霖的书房后,脑子一刻也没有停过,他想起了自己当初在汇舞台如何留下了玉春,想起了玉春的眼神,又想起了丁越营的眼神。
推开家门之前,南凯风调整了情绪,一如既往走进家门。
第二天一早,南凯风把事情统统告诉了徐七瑞。
徐七瑞知道南凯风的担心,他用力的点了点头说:“嗯,我知道了!姑爷放心!”
南凯风又差他给玉春送去了三百大洋。
可是,很奇怪,接下来一连三十余天,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还要等,还要等多久,你他娘的缩头乌龟!
——老子快疯了!”庄顺来大声地冲方谦吼道。庄顺来比之前更暴躁了,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上胡渣更见浓密,面色憔悴,眼神干涸。
方谦没有说话。
丁越营说话了:“阿来,你住嘴!有这样说自家兄弟的吗?”
庄顺来道:“营长,不是我想这样,可是咱们怎么办,赌场没了,带来的钱也没了。
——这钱是怎么来的,是咱们刨坟摸金,拿命换来的。
——这个仇如果不报,咱们的钱怎么办?咱们有脸回黑龙江吗?这脸往哪儿搁!?”
庄顺来气喘吁吁,浑身颤抖。
方谦还是没有说话,丁越营说道:“老方啊,阿来的性子就是这样,你别生气!
——说说看,这几天在外面转悠有啥收获,咱们什么时候干,怎么干?”
方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说:“这几天我每天出门去,摸清了不少情况,我已经有了一个十分周密的计划,这次不但要让他们把吃进去的全部吐出来,还要让南凯风没脸再在上海滩待下去。”
一听这话,原本在椅子上瘫软成一团烂泥,满脸戾气的庄顺来一下子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浑身闪烁着兴奋的小星星,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方谦,大声说:“快说!快说啊!”
他们三人现在居住在南区华界咸瓜弄,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底层百姓居住区,房子一间间隔开的,有单独的出路。住在这里的有些是些劳动苦力,还有刚到上海讨生活的外乡人,也在此暂住,可能一两月就会搬走换人,大家对生人都不太关注。他们三人在此落脚自然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三人为了躲风头已经多日足不出户,只有最谨慎的方谦外出,而方谦外出时总会乔装一番,非常小心。说道这里,方谦起身,轻轻推开窗户,向外仔细的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又关上窗户,回到桌旁坐下,招了招手,三人凑到了一块儿,方谦压低了声量,对着丁越营和庄顺来一番耳语。
他们的声音实在太轻了,别说窗户外没有他人,即使有,也是一个字儿也听不见的。但是,他们脸上的表情却令人心惧,一开始是狐疑,然后是好奇,再然后是兴奋,说完以后是坚毅和期待。
三人说了好一阵,三个凑在一起的头终于散开了,各自又坐了下来。
丁越营说:“老方是高人啊,什么时候干?”
庄顺来也着急,问:“明天就干,怎么样?”
方谦说道:“不能急,对我们来重要的不是早点干;而是一定要把事情干成。”
此言一出,丁越营和庄顺来都点头。
“那个戏子出事以后,他们一定会加强防范;而且再过十天就过年了,也不是很好下手。我打听好了,年后正月十九就是南凯风的儿子百日,南凯风要在杏花楼宴客,连南凯风杭州的老丈人也要来……”方谦接着说。
庄顺来:“好啊,好啊,就在杏花楼动手,给这个兔崽子一份大礼。”
丁越营:“是,那天人多眼杂,是个绝好的机会,让盛葆霖和南凯风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
方谦却摇头,说:“那天是个机会,这么多客人都来了,他们的精力会被分散很多,人多也容易找机会,但是,我觉得正月十九并不是最好的机会。”
丁越营问道:“老方,那你要等什么机会呀?”
方谦道:“人多眼杂是小机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是大机会。”
这一次,性急的庄顺来也听出了一点味道,他没有插嘴,丁越营也没有说话,他们都在听方谦说。
“你想,汇舞台的玉春我们这么容易就得手了,他们肯定知道我们会有下一步动作,一定会严加防范,而且他们也会认为我们一定会在十九动手,我想盛老头肯定会调集他的全部力量确保万无一失,我们那天看似机会很多,但是很可能一动手就被拿下了,风险太大。”
丁越营点点头,说:“嗯,有道理……”庄顺来也点了点头。
方谦继续说道:“从那个戏子的事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天了,这三十多天,虽然我们憋得很难受,但是我们有两个收获:
第一,我们在暗处,他们这三十多天并不知道我们会在什么时候动手,三十多天战战兢兢、睡不下安稳觉,已经消耗了很多精力。接下来还有将近一个月,才到十九,那天所有的人都恨不得长出四双眼睛,更是会疲累不堪。我们接下来则可以逸待劳。
第二,如果我们在十九没有动手,让他们一定会在接下来放松的,就算他们自己不想放松,精神和身体也会受不了。”
丁越营道:“那我们就在第二天动手。”
方谦说:“对!而且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们还必须声东击西,一来调虎离山,二来麻痹他们。”
丁越营说道:“好!就这样干!”
庄顺来也说:“愿听老方调遣,老方就是我们的诸葛丞相啊?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
方谦:“哎,阿来不要乱讲,我们是兄弟,当年一起扛枪冲过来的。
——我们不可轻敌啊。”
庄顺来说:“那我兄弟仨,怎么分工啊?”
方谦笑道:“阿来问得好。”
丁越营:“路上的事我来,门口的事交给阿来。
——老方是动脑子的人,端坐帐中等我们的好消息。”
方谦道:“营长不能去,路上的事是最危险的,让我来。
——门口的事阿来去,阿来枪法好,说不定还能有所收获。
——营长不能离开,营长一旦出事我们仨就没了主心骨,而且我和阿来也不敢确保一定能成,万一有事……”
丁越营道:“呸!不会有事。”
方谦道:“是!但我们兄弟仨也要有各种准备。”
丁越营说:“我也看明白了,咱们仨在这上海滩水土不服啊。
我想好了,咱们这一票如果干成了,我们立刻回黑龙江,绝不能恋战。
——咱们仨都要好好地回去。”
庄顺来突然站了起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响亮地说道:“报告营长,阿来负责完成路上的任务,一定确保成功。
——我们都要活着回东北……
如果有事,活着的人都有三个老娘,三个家,三家的孩子!”
丁越营道:“好!阿来,老方,我的好兄弟!”
三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然后又坐下来进行了细密分工和筹划。
一切,将在某天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