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二宝就起来给哥哥烧水洗脸,虽然一夜未睡,脸上却毫无倦意,干起活来轻快利落,全身都是劲。乔震山起来洗脸时,他老是一声不响地用羡慕的目光瞧着哥哥,围着他转来转去。一直看他到东间里和指导员说话,才在外间里站下了,“该去告诉秀珍了。”他这样想着,抬腿向外面走去,一口气跑到秀珍家里。
“秀珍!”他把秀珍叫到一边说,“我哥哥回来了。”
“是吗,在哪里?”
“在我家。”二宝笑着说,“昨晚回来的,还是个连长呢。他们的连部就住在我家!”
“妈高兴吗?”
“嗯,高兴得直流泪。”
秀珍再没说什么,回头到屋里取了围巾往头上一蒙,就和二宝跑了。
“二宝!参军的事和哥哥说了没有?”秀珍边走边问。
“没说,妈妈在跟前,不好说。”
“要赶紧说呀,不然队伍一走,咱们的事就又吹啦。”
“要不,你见他时和他说说吧。”
“亏你说出口!”秀珍不高兴地说,“又不认识,乍见面,我才不说呢。”两人正说着,一抬头,见乔震山迎面走来。
“嘿,那不是吗?”二宝向东面一指,和秀珍跑了过去,并排在乔震山跟前站下了。他介绍说:“哥哥,这就是秀珍。”
乔震山目光一闪,见站在身前的姑娘真有点像姐姐,身材虽然没有姐姐高,但和姐姐一样灵巧、秀气、结实;她皮肤微黑,两道细眉直插鬓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烁着天真和聪明。当她的眼光和乔震山的视线相遇时,脸上浮起一层红云。
“哥哥,你好!”李秀珍羞涩地问候道。
“哦!你有事吗?”
这一下可把秀珍问窘了,她镇静了一下说:
“来看看你呀。你要到哪去?”
“到团部去,团长找我有事,回头见。”乔震山一招手快步向前走去,边走边回头说,“到家去玩呀!”
乔震山进了团部。在院里遇着作战股长,笑嘻嘻地向他打招呼:“老乔,你来干啥?”
“你是明知还是故问?”乔震山打趣地说,“不是你打电话叫我来的?”
“我叫你来的不错,不过,团首长听说你的伤还没好,又不想叫你了。”
乔震山端详着杨股长那满含神秘的眼睛,觉得他的话里有话,看样子,准有什么任务不肯说,故意开他玩笑。
两人一前一后跨进上房,撩起门帘走进团长的屋里。屋里暖烘烘的,地上炉火正旺。迎门,挂着军用地图的墙跟前,站着团长周国华和政委李治中,两个人好像正在研究什么事。
“报告!”乔震山雄赳赳地敬了个军礼,“首长同志,有任务吗?”
周国华闪着敏锐的目光,打量着乔震山吊在胸前的左手,和帽檐底下露出的绷带,微皱下眉头又开朗地笑了说:
“嗬!吊着胳膊来要任务。任务是有,就是不能给吊着胳膊的人去执行。”说着,转向团政委李治中,“你说呢,老李?”
团政委嘴唇闭成一条线,微笑着点了点头,眯着眼睛打量着乔震山。
“是啊。”政委向前跨了一步,关怀地说,“你的伤到底好了没有?为什么住院半个月你就跑了回来,是医生批准的,还是你自己批准的,咹?怎么不报告这些,一进门就要任务。你认为当首长的只管着分派任务?”
乔震山那勇敢、刚毅的脸,一时变得羞怯、腼腆了。两只手好像没处放,捏弄着胸前的纽扣。口吃地说:
“首长,我……我这伤……”他的话没说完,团长又开口了:
“又是伤不重,擦破点皮,对吧!我听说为出院的事你和医生闹了别扭!这可不行,你要马上写信道歉承认错误。至于任务嘛……”他转身向团政委说,“老李,你看呢?先叫别人去执行吧!”
乔震山一听,急得脸都红了,他把三角巾往下一摘,说:
“团长您看,真的好啦,有任务交给我吧!再说,全军有多少同志带着绷带打仗啊!”
乔震山直挺邦硬地站在团首长的面前,以孩子般恳求的目光固执地望着团长和团政委。这使两个人的心里同时翻起一股喜爱的感情:真是铁打的汉子,党培养出这样的干部,中国革命战争还有不胜利的?而这样的干部在我们队伍里又何止万千?他们为了党的事业,赴汤蹈火、流血牺牲在所不惜。李治中先发言了,他激动地向周国华说:
“我看叫他去吧,老周,好在又不是什么战斗任务,只是走走路,背背东西,那一带的地形他又挺熟,完成任务也有把握。不过,乔震山你过来看看,”团政委走向地图跟前,指着地图说,“从这里到这里,地图上水平距离,来回有三百多里,走起来恐怕要有四百多,这中间还有八十里的敌占区。今夜十二点,有华北野战军的一个参谋给我们送地图。他在那里等着,我们想派你去,拿到地图后就立即向回赶,最晚要在明天晚饭前返回来,因为明天晚上部队可能有行动。时间紧、路程远,任务可不轻啊!你考虑一下,你的伤还没好,能不能坚持下来?”
乔震山高兴极了,他把胸脯一挺,答道:
“放心吧,政委,一定完成任务。我回去就出发,天黑以前就接近敌占区,五点钟过铁路,十一点准能到达。拿到地图我就往回蹽,拂晓前出不了敌占区也差不多,没有问题,政委。”
“瞧你说得多轻松,要是路上碰着敌人呢?”团长插口道。
“大情况绕过去,小情况能捎的捎着,反正不耽误时间。”
“你的伤不会碍事?”
“腿好好的,一点也不碍。”
团长笑了,点点头说:
“好吧,你算把我说服了,回去带上一个班,为了保险,再找个向导,马上出发吧!”
“是!”乔震山转身要走,周国华又嘱咐说:
“去的人全部轻装,准备背地图,地图是二十张一份,共八百份。这部分地图是我们全军用的,可不能出问题啊!而且一定要按时回来,否则,如果明天军队有行动就会误了大事,懂吧?”
“懂啦!”
乔震山回到连部,又和指导员郝平、副连长王德研究了一下,立即派人去通知一排长,命令一班集合。又去找二宝,打听找向导的事。
“二宝,咱这镇上谁对去平西杨树屯的路最熟?”
“干啥?”
“请他当向导。”
“我去吧!”二宝忙说,“这几年给部队当向导、抬担架、送信、接干部都是我去。那一块,大路小路我闭着眼也能摸,可熟啦!”
“你去干什么?”乔震山把眼一瞪,“路远,急行军,部队走得快,你能跟上?”
“别的部队走路也不慢,我还不是一样走。”
“让他去吧,连长。”副连长王德在一旁插言说,“这向导准可靠,比另找强。”小李听说要二宝去,在旁边急得直咬嘴唇,瞪着眼瞅着副连长。接着,副连长又说:“叫小李也去吧,路上跑跑腿,传个信,保险挺利落。”
小李一听心里那个高兴劲啊,就甭提了!他从心窝里感激副连长的建议,心想:别看副连长平时好剋人,这一点嘛,倒挺带劲。但是,他没吱声,仍然眨着眼睛瞧瞧连长,又瞧瞧指导员,惟恐他俩不答应。不料想,指导员首先点头了,接着连长也同意了。小李一高兴,扯着二宝跑了出来。
“二宝,你可真走运,走走路蹓蹓腿,为打北平做准备,你那参军的事嘛,我看有门儿。”
“你可要帮我说说啊!”
“行!没错。”
乔震山带着第一班,七点半就从靠山镇出发了。这支精悍的小队伍行走如飞,像支脱了弦的箭。太阳刚落山他们就来到了顺义城的东面,在一条深沟里隐蔽起来。战士们有的擦枪,有的喝水吃干粮。温明顺边磕打着鞋里的沙子,边自言自语地说:
“一天不到黑就蹽了八十多里路,今晚上再蹽回来没问题。”
“先别乐,到目的地还有百多里,在敌占区碰上敌人再打一仗,那就很难说。”一个新解放的战士反驳了一句。
“怕啥?碰上多少就干他多少,连打三仗也误不了回来吃早饭。”班长刘吉瑞擦着刺刀乐洋洋地说。
“这话我信,你不看谁领着我们?是连长!跟着连长打仗走路保险不含糊,不信瞧着。”
乔震山扭头瞅了瞅战士们那些可爱而结实的笑脸,心里热乎乎的。但是他觉得战士们对任务的艰巨性还认识不足。轻敌麻痹,路上就会出乱子。他想趁机会再把任务和战士们聊聊。忽见二宝面色不悦,低着头一声不吭。
“二宝,你累了?”
“五尺高的汉子,走这么远就累?”
“那么为什么不高兴?”
“你叫我来当向导,连支枪也不给。”
“碰着情况有我们,怕什么!”
“你们打仗叫我看着呀?”二宝把头往旁边一扭,赌气了。
“嗬!”乔震山笑了笑,“人不大脾气可不小,以前你当向导,人家都是给你枪啊!”
“不给枪也给个手榴弹,可你,走了一天,什么也不给,还是哥哥呢!”
乔震山想了想,可也对呀,二宝虽然还没参军,可他是从小生活在战争的磨炼中,对付敌人也有不少经验。现在,在这支小队伍里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战士,大家都有枪,他能不馋?想到这里,命令道:“小李,把你的手榴弹给二宝一颗,你们两个到沟沿上瞭望着,有情况马上报告。”
乔震山派哨以后,向战士们讲述了任务的重要性和艰巨性,又详细阐明了完成任务的条件。战士们听了都信心百倍。最后,他说道:
“同志们!从现在到明天拂晓,十二个小时内要走一百六十里,再回到这里,每小时要走十四里啊,大家有信心没有?”
“有!”战士们齐声应道,“走十五里也行!”
冬季的太阳,五点多钟就被北平的西山遮没了。乔震山带着战士们,从顺义城南的公路上绕了过去。
“哥哥,过了顺义城走大路还是走小路?”二宝问。
“走大路。”
“大路平点好走,就是怕有情况。”
“有情况怕什么?路远时间紧。走得越快越好。”
二宝不吱声了。
冬夜,无比的寂静,西北风吹着枪口发出细微的哨声。天,像一个大冰盘,上面缀满了星星,闪着清冷的寒光。战士们默然不语,顺着大路沙沙地向西行进……
乔震山迈着稳实的大步走着,天寒衣服单,伤口在绷带底下阵阵发痛。出发前,卫生员还嚷着要给他换药,可他,嘴里答应,人却忙得不行,最后还是忘了。现在这伤口咬着他全身的神经火辣生痛,头昏眼花,他想:“要坚持,在执行紧急任务中,指挥员的任何不正常的表现,都会影响战士的情绪。”乔震山满脸平静。这时,在南面的什么地方,远远地传来了几声火车的汽笛响,像是悲痛的呻吟,又像是愤怒的呐喊。乔震山转头向南看,见地平线上露出一线惨淡的夜光,那就是北平,黑森森的上空盖着一层铅样的乌云,把北平的万家灯火压得一片昏暗。古城沉没在黑暗的冬夜。这儿的人民多少年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忍受着种种凌辱。抗战八年,解放战争,中国广大地区已经解放。地主、恶霸、军阀、土棍,像被戳了窝的狼一样,逃进了北平,他们穷凶极恶地又在这里欺负人;还有美国狼——那些醉醺醺的洋兵,开着吉普车满街横行,压死中国人,奸污中国姑娘,国民党反动派不但不问,反而为虎作伥,狐假虎威,残杀了多少爱国青年和进步人士!真是“国仇尚未报,家恨记犹新”,他那老父亲已经牺牲了,他那不幸的姐姐已经十年多杳无音信;王经堂还在逞凶作恶。乔震山越想越恨,他想立即把这些心里话告诉战士们,使他们知道:我们的任何一个行动都在打击着敌人,都是直接在为中国人民报仇。可是,现在大家正在行军。他眼睛喷火、脚底生风,甩开大步急急地顺着大路向前走去。
半夜十一点,他们越过公路,跨过平绥铁路,来到了山区,在预定地点,顺利地遇到华北野战军的同志。两个野战军的战士们,天南地北从不相识,可是伟大的革命事业却早已使他们心连着心,一见面就好像旧友重逢、兄弟相会,抱的抱,亲的亲,问寒问暖,一片欢笑声。
乔震山和华北野战军的参谋交换了文件,开了收条。五万分之一的作战地图,整十四大捆,每捆二十多斤,十五个人差不多每人背一捆,大家一招手说:“同志们,再见!”
向送图同志们告别的时候,夜光表的指针已经正对十二点。乔震山的眉头隆起老高,“呀!到天亮只有六个钟点了,可是八十多里的敌占区,必须在天亮以前通过,这就要每小时以十四华里的行军速度才能办到,可是战士们已经走跛了脚,他们一天半夜十八个小时内,已经走了二百里,就是铁铸的腿也会磨去半截啊!往后速度怎么保证呢?”他沿着队伍来回走了好几遍,对每一个战士进行了动员。战士的回答是:
“连长你放心,就是跑断了腿,我爬也跟你爬回去。”
“连长,天亮了怕什么?这里的敌人全是些吃糠长的,□货,我一个人也打他千把多。”
乔震山听着这些话,心里十分激动:勇敢的人民战士,为了党的事业,就是牺牲了也不会说一句孬种话呀!他想起每人脚上的大血泡,走一步,咕唧咕唧地冒血水,心疼得他火烧火燎的。来到排头时,见小李个子不大,走得还满带劲,说:“小李,你的‘十一号汽车’还能行?我给你背着吧。”
“哈,连长,你可真能开玩笑。”小李把小脑袋一歪,“再走二百里也没事儿。要不是夜行军,我真想唱个歌给你听。”
“行!小家伙,这回回去我建议支部给你立一功。”
“这算啥功?要说有功就数你。连长,你伤那么重,除了和我们一样背地图,还要操心指挥,这担子可不轻!”说话间部队来到平绥路边,小李忽然一愣,“连长你听,汽车响!”
乔震山全身一紧,侧耳细听,果然,前面传来了隆隆的汽车声。正在这时,班长刘吉瑞也跑回来报告:
“连长,铁路那边公路上过汽车。我们经过的那个小村庄也已经有敌人,怎办?”
“走,往前靠一靠,看看再说。”乔震山带着队伍鹤步前进,鱼贯而行。越过铁路,靠近公路,在小村庄的西南上找了个地坎卧倒了。公路上的汽车开着通亮的电灯,一辆接着一辆通过村庄,由北向南络绎不断。“他妈的!倒霉,时间越紧越出问题!”他看看表,下三点了!要是在这里再磨蹭上一个钟头,就成了大问题。汽车仍然继续过着,看样子没有个完。
“连长,我看找个空子钻过去吧,这样等到多咱算个头?”刘吉瑞伏在连长的耳朵上着急地说。
“别忙!”乔震山把手一伸,“再等等看,瞎碰乱闯被敌人发觉了更不好办。情况越紧越要沉着呀!”乔震山嘴里虽然这样说,可心里比谁都焦急。看看天,冷冰冰亮晶晶的三星,已经偏向西天边。又看看表,表针指向三点半,“糟糕啊!时间已经过了一多半,前面的路程还有五十多。怎么办!”他全身的神经几乎要绷断。战士们焦急地、目不转睛地瞅着,只等着他拍大腿。在过去,不管情况多么紧,只要连长他一拍腿,什么困难也就解决了,可是现在,他老是瞪着眼睛,皱着眉头。看样子问题挺严重。
几十只眼睛转动着,许多颗心同时跳动着。不一会儿大家悄悄地发言了:
“连长,管他呢,打的打冲的冲,来他个金蝉脱壳计。”
“连长,咱们再往前靠一靠,隐蔽起来,汽车过一辆我们过一个,次数多了,不就都过去了。”
七嘴八舌,活像些诸葛亮。战士们的意见给乔震山启发不小,但是想了想,都不太妥当。
公路上的汽车忽然断了,前面的车子轰轰隆隆地走远了,小村庄沉浸在静谧里,可是仍然灯光闪闪,“莫非这村里有敌人宿营?”才想派人去侦察,前面黑影里跑来两个人,原来是二宝和温明顺。他俩一直卧在村边上,把敌人的情况早已看了个一清二楚。
“连长,”温明顺报告说,“汽车已经过完,村里还有敌人宿营,公路上放着一辆中吉普,旁边有个哨兵。”
乔震山听完温明顺的报告,眼珠一转,忽然一个大胆而生动的光影在脑子里闪过,他把大腿一拍,说:“有了!”
这一声不要紧,战士们哄的一声围了上来。
“连长快说,快说,怎么办?是不是绕过去?”
“不!”乔震山把驳壳枪一抬,“敌人半夜三更,这么大的队伍行动,一定和我们进关有联系。反正我们天亮也走不到了,不如来他个顺手牵羊,把这帮敌人解决了,捉几个俘虏回去了解情况。同志们的腿不是走得又痛又累吗?我们夺得那辆汽车坐上,我开着,保险用不了一个小时就蹽到解放区,你们说好不好?”
“好!妙!”大家齐声赞成,“快干吧,连长。”
“去,刘吉瑞,你先把那个哨兵摸来,了解了解再说,成功失败就看你的了。”
“没错!”刘吉瑞放下背上的地图,三蹦两跳在黑影里不见了。
刘吉瑞身材不高,挺敦实,满身都是使不完的劲,行动起来脚轻手快,活像个大狸猫。他挎着冲锋枪连蹦带跳来到村庄边,贴墙角一站,瞅见公路上那辆吉普车,哨兵在旁边来回地踱着。夜风吹起沙土,顺着公路旋了过去,哨兵放着帽耳朵缩着脖子,看样子什么也不想听见。是啊,这里是敌占区,离北平不远,他们心安理得毫无顾虑。看!这个混蛋,揣着手、抱着枪,走得多安闲!刘吉瑞乘他没转脸,纵身一跃就到了车后面,慢慢地、轻轻地顺着汽车往前摸。不好!敌人哨兵回来了。刘吉瑞隐身蹲在车下边,把冲锋枪一端准备着干。可是,哨兵转身又向北走了。刘吉瑞把枪往身后一背,伸手从腰里摸出了绳子,轻步跟在哨兵身后。说时迟那时快,他一纵身像猫捕老鼠一样,把绳子一抖就套在了哨兵的脖子上,没等那家伙喊出声,刘吉瑞早已转身把绳子背上肩,屁股一撅、腰一弯,哨兵像条死狗一样,仰面吊在刘吉瑞的背上。刘吉瑞怕时间长了把他勒死,紧跑几步,来到连长跟前,扑通!把他放在地上,伸手一摸,除去微弱的呼吸外,管哪里都像个死人。
“死了?”乔震山急问。
“没有。”刘吉瑞答道。他给哨兵摘下枪,捶捶胸,拍拍背,不一会儿,哨兵哇的一声醒了,才要喊,乔震山用枪口一顶:
“别喊!喊枪毙你!”
“啊——噢——我不敢……不敢。”哨兵一看,眼前又是枪口又是刺刀,明晃晃地对着他的心窝。
“说!过去的是哪部分?后面还有没有?你们是哪部分的?为什么在这里住下?撒半句谎就要你的命!”乔震山把枪一掂问道。
“啊……我说。”哨兵全身一哆嗦,“前面走的是十六军,从康家集调防到北平。后面还有一个团,车坏了,没跟上来。我们是长官司令部的宪兵团,连长带着一个排跟十六军督战,在这里住下:一方面是留在这里等后面那个团,主要是这村有我们连长的姘头,他在路东房子里和姘头已经睡啦,部队住在对门路西房子里,也睡了。”
“都有什么武器,多少人?”
“两支冲锋枪,两挺机枪,其余都是步枪。”
“不撒谎?”
“撒谎叫我碰枪子儿。”
情况已明,事不宜迟。乔震山立即召集战士们拟定好作战计划,“马上出发!”
乔震山提枪阔步走在头里,瞬间,村庄就在眼前。宽阔的公路上,一辆中吉普静悄悄地停在路西边。路东面,家家街门紧闭,只有一家的大门敞开着,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笑声。他想:“这是敌人连长的姘头家了。”乔震山把手里的驳壳枪向空中一挥,部队展开了,各奔目标。
乔震山三步两步来到了路东,靠近了大门,把两个战士留在门口,自己嗖的一下进了大门,靠近窗前,用舌头舔开窗纸往里一看,嗬!一个挺肥的军官坐在椅子上,这家伙胖得头和脖子一般粗,嘴角上叼着一支香烟,笑眯眯地瞧着身旁的女人。那女人柔声柔气地说:“你说,东北的共军进了关,咱在这里不要紧?”胖军官把嘴一撇:“哼!穷八路,有什么了不起,打到这里也得三年。不要紧,明天随我到北平,好好儿地玩几天。”正说着,突然街西面发出了雄赳赳的喊声:
“都起来,集合了!”刘吉瑞的声音。接着,一阵机枪声冲了过来。霎时间,手榴弹、冲锋枪也一齐开了火……
屋里的胖军官,呼的一下跳了起来,把手枪一抽,骂道:“他妈的!谁打枪?”说着推开女人就往外闯。乔震山抽身来到门旁边,右手拿枪,背紧靠着墙,来了一个骑虎登山式,专等那个家伙出来抓活的。果然,门哗的一声开了,胖家伙一出门,乔震山的右腿轻轻一抬给了他个绊脚,扑通一声,胖军官一头栽了个嘴啃泥,才要爬起来,乔震山一脚又踢在他太阳穴上,胖军官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乔震山把敌人连长五花大绑捆了起来,用手一提,嗬!没提动,看样子足有二百来斤。这时,门外两个战士跑进来,连拖带抬地把他拉了出去,往车上一扔,哼的一声,像个死猪。
乔震山来到当街,一看表,全部战斗结束只用了一刻钟。战士们有的七手八脚地往车上扔着缴获的子弹和枪,弄得稀里哗啦乱响;有的已经跳在车上等着走了。刘吉瑞跑过来报告说:
“连长,连死带伤全都收拾光了,走吧!”
“把监视哨收回来,快!”乔震山刚说完,忽听村北头轰的一声,接着啪、啪的枪响。更远的地方传来隆隆的汽车声,灯光闪闪发亮。敌人后面那个团赶来了。“快!刘吉瑞把监视哨收回来上车!”说完,见刘吉瑞向北跑去,他这才急忙跳上汽车,扭开电门,蹬着马达。“轰”的一声,机器转动了,车身随着机器的轰声而颤动了,好像汽车也为战斗的胜利,高兴得嚯嚯欢笑了。
二宝、小李、温明顺跟着刘吉瑞一块跑了回来,直蹦欢跳地上了汽车。查了查人数,十五个人外加两个俘虏,一个不少。刘吉瑞喊道:
“连长,快走,北面发现敌人的汽车,第一辆叫咱们埋设的手榴弹炸翻了,后面的也停下了,敌人很快就会赶来。”
“有多远?”
“一里多地。”
乔震山开别的车没把握,开中吉普可挺内行。他挂上挡,抬离合器,加油!汽车一跳,“啪!”机器闭了。原来由于情况紧急,他心慌着急,离合器松得太快,油门蹬得太急,把机器憋死了。糟糕!眼看着村北头照来了瓦亮的灯光,子弹带着哨音在村庄上空飞过,敌人靠近了。乔震山急得满头是汗。车上的每一个同志都在为他着急,端着枪面对着敌人,眼睛却不断地瞅连长:“能行吗?连长!”每个人都铁板着面孔,紧闭着呼吸,侧起耳朵静听着敌人的动静。发现敌人就勾扳机。情况紧急,千钧一发。忽然,汽车一下子又轰响了,车身一跳,慢慢地开动了!
“加油,连长!”刘吉瑞心里一高兴脱口喊道。
“呜”的一声,乔震山换上了挡,把方向盘向左一转,汽车下了公路,顺着大车道向东方开去。
战士们,这些胆大无畏的人民子弟兵,每一个心里乐得不行。有的说,连长真是个英雄,既能打仗又能爱兵,怕我们走路累,还请我们坐汽车。有的说,不仅是坐汽车,这任务起码也提前三个钟头完成。有的说,任务完成得漂亮不说,还消灭了敌人、缴了枪,一举两得。有的说,一举三得,还有汽车。汽车颠簸地奔驰着,战士们的心喜悦地跳动着。忽然一个战士向后一看,喊道:
“敌人!”
大家全身一紧,急忙扭头往后看,有两辆敌人的汽车从屁股后边追来了,车灯忽闪忽闪的通亮。
“刘吉瑞!准备机枪,连缴获的两挺都架上!”乔震山没回头命令道。
“没错,连长,你尽管掌好舵,加油开吧,打仗有我。”刘吉瑞答道。他又说:“二宝,你到前面坐,给连长指着路。温明顺,把机枪架好;小李看俘虏。大家注意,没有命令不准开枪,叫谁打谁打,不准乱放。”
汽车呜呜地奔驰着,急促地颠簸着。乔震山看了看速度表,表针指向三十,太慢了!可是这大车道比不得大公路,开得太快会把汽车颠坏,再说,他的驾驶技术不太熟练,在这节骨眼上坏了车可就糟了!乔震山边转动方向盘边问道:
“二宝,路没错吧?”
“没错,走到前面那棵大柳树就往左拐。”
忽然一种闷声闷气的声音在后面黑影里咕噜道:“跑不了啦,黑八路,后面我们的车子马上会追上你们,有胆量的把老子枪毙吧!”
乔震山扭头一看,原来那个胖连长醒过来了。“枪毙你?想得倒美。”他想,“老子还要留着你回去了解情况呢!”他把牙一咬,命令道:
“给他把嘴堵上!小李。”
小李在黑影里摸了一只敌人丢的臭袜子,掐着脖子给那个胖家伙塞在嘴里。胖家伙腰肥肚子鼓,把头一仰勾,两头不着地,趴在车底板上,闷得呼哧呼哧直哼喘,看样子挺难受!
“受点委屈吧,胖猪。”小李瞧瞧他说。又转头看了看在身旁坐着的那个俘虏哨兵,把小脸一板,问道:“你呢,需不需要?”
“噢!我——我什么也没说呀!长官,饶了我吧,我一定跟你们走,决不捣乱。”
这时,后面通亮的灯光已经照在车身上,大路旁、野地的积雪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看样子距离敌人的汽车也不过一里多了。“叭”的一声,忽然一颗枪弹紧擦着乔震山的耳边飞过,穿透了前面的风挡玻璃。他眉毛一竖,把眼一瞪,轻蔑地看了一下玻璃上的弹痕。
“对准敌人的汽车,射击!”他大吼一声命令道。
刘吉瑞立即勾动了扳机,轻机枪直蹦欢跳地射出了无数的曳光弹,划过夜空,构成一条鲜红的虚点线,像条凶猛的火龙一样直奔敌人的汽车。霎时间,敌人的汽车忽闪了两下灭了灯,不一会儿,呼隆一声,在后面远远的路旁,炸起一片耀眼的火光,随着,大火熊熊地燃烧了起来。敌人的第二辆汽车,大概看事儿不妙,也把灯一闭不动了。
“怎么回事?”乔震山在玻璃上看着反射出来的火光想:“兴许是敌人的司机被刘吉瑞击中,把汽车撞在沟里,由于碰撞过猛,压着了油箱?也许是曳光弹击中油箱引起了燃烧?管他呢,反正这些兔崽子是粉身碎骨了。”他一蹬油门,汽车嗡嗡地吼叫着奔驰在北平北郊的旷野上。二宝对这里的地形滚瓜烂熟,一会儿说:过去岔道往南拐;一会儿说:过去村庄顺左边的路开;一会儿又说:过了这条小河就是王村。就这样穿越了无数的树林和河流,闯过了无数不明情况的村庄。忽然前面出现乌黑的一大片,把去路挡住,二宝急忙喊道:
“哥!快往南那条大路拐,前面是顺义城,那里住着敌人的保安团。”
好险!差一点把汽车开到敌人窝里去。汽车向南拐,走了七八里,拐弯再往东,跨过平古铁路,又越过公路,顺着大道进了冀东。
天亮了,火红的太阳从山峦的后面冒出来,照着洁白的大地,也照着人民战士们疲倦而英勇的笑脸。小李忽然指着车头上那个国民党的党徽,喊:
“连长,停下,快用刺刀刮掉机器盖上那个脏家伙,别让它玷污了我们根据地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