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夜狂想曲说话者(诗人)踏月走回他的住处,月色的“合成的”魅力融去了记忆的寻常秩序,提供了一种新的自由联想方式,在这种自由联想中事物仿佛获得了不同寻常的秩序和认识。诗中的路灯似乎是在衡量着时间的过程,每一盏路灯投出光束,照在它自己的意象上,让记忆从它一般的联系中解脱出来,给意象一种新的合成意义。这些意象全集中于生活中恐怖的扭曲面--种种扭曲的事物。不过,“大风夜的狂想”仅仅是试图从有秩序的记忆里逃脱,结果却并不能从恐怖里逃脱。最后一盏灯将说话者带回到了白天的秩序--回到现实了--他的住处、责任和走马灯般的生活。然而他无能为力,无路可逃,这是记忆最后的痛苦一扭,在诗中比喻成“刀子的最后一扭”。

十二点。

沿着合成的月光映照下的

街道的延伸,

低语着的月夜的咒语

融去了记忆的地面,

和它一切清晰的联系,

以及它的间隔与度数。

我走过的每一盏路灯

像一面虔信宿命的鼓似的敲着,

在黑暗的空间中

午夜抖动着记忆,

仿佛疯子抖动着一棵死天竺葵。

 

一点半,

路劈啪地响,

路灯咕哝地讲,

路灯说:“瞧这个女人,

她犹豫地向你走近,借着门里的光,

那光像一个微笑似的向她展开。

你看看她裙子的镶边,

镶边撕得粉碎、沾满沙土;

你再留神看她的眼角,

眼角拧动得像扭曲的针。”

 

记忆将一大堆扭曲的事物

高高抛起、晒干;

沙滩上一根扭曲的树枝,

让海水冲洗得平整、光滑,

仿佛这个世界吐出了

它骷髅一般的秘密,

又硬,又白。

一家工厂院子里的一根破弹簧,

铁锈附上那已消失了力量的外形,

脆硬、卷曲、随时都可能折断。

 

两点半,

路灯说,

“瞅一瞅那只仰卧在阴沟里的猫,

那猫伸出舌头,

吞下一口发臭的黄油。”

于是一个孩子的手机械地伸出,

将沿着码头奔跑的小玩意儿装进口袋,

在那孩子的眼睛后面我一无所见。

这条街上我看到过

那些试图透过明亮的百叶窗凝视的眼睛;

还有个下午一只蟹在小坑里;

一只年迈的、背上有着藤壶的蟹;

钳住我伸给它一根棍子的顶端。

 

三点半,

路灯劈劈啪啪地响着,

路灯在黑暗中咕哝着,

路灯哼哼唧唧地唱着:

“瞧那轮月亮,

她从来不念旧怨,原文为法文,La lune ne garde aucune rancune。

她眨着一只无力的眼睛,

她的微笑落进了角落。

她抚平青草一样的乱发。

月亮已丧失了她的记忆。

那淡淡的天花痕毁了她的面容,

她的手捻着一朵纸做的玫瑰,

玫瑰沁着尘土和古龙水味。

她孑然一身,

尽管那一遍遍越过她脑海的

陈腐的小夜曲的韵味。”

记忆——不见阳光而干枯的天竺葵,

细小裂缝中的尘土,

街道上栗子的气味,

百叶窗紧闭的房间中女人的臭味,

走廊上烟卷的烟味,

酒吧间中的鸡尾酒酒味,

——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

 

路灯说

“四点,

这就是门上的号码。

记忆!

你有这把钥匙,

小灯在楼梯上投下一个光束。

登吧。

床已铺开;牙刷插在墙上,

把你的鞋放在门口,睡吧,准备生活。”

 

刀子的最后一扭。

 

裘小龙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