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夫人的画像这首描写“反英雄”式恋爱的“戏剧性”诗,分三段也就是三幕。第一幕:十二月一个烟雾弥漫的下午,音乐会后无聊的对白与谈情,这些话又与音乐术语的暗示混合在一起。“夫人”试图建立起一种亲切的“朱丽叶坟墓”的气氛,“我”的内心却是混乱和犹豫,“大脑里……敲打出一支序曲”,下面的乐章又将是什么呢?但是艾略特使用了一个破折号表示转折:“让我们到外面走走……”这实际上是“我”突破夫人的包围的一种挣扎。第二幕:四月的落日,春天,诗在音乐意象上加了花卉的意象--“夫人”称为友谊的发展,她的感情和“我”的紧张都在增强,她那“埋葬了的生活”咄咄逼人,“我”, “懦夫般地报答”是故意含糊其辞。报上那些耸人听闻的消息并未使“我”不安;不安的是音乐和花香又来了。这里“夫人”的吸引力和可厌性是掺杂的,“我”自己也不知道对还是不对?第三幕:十月,“我”决定要离开“夫人”,但决定被怀疑的阴影笼罩着;“登上楼梯”象征着一种紧张的努力。“夫人”说了一番充满弦外之音的话语,接着又出现了第一幕中的蜡烛意象--“我的自制力熄灭”; “我”的笑是硬逼出来的,“我”只能借用动物的形状来语无伦次地表达自己。“我”走了,但幻想到自己走后“夫人”可能的死亡,就感到一走并未解决问题,仅仅是不负责任的逃之夭夭。

你犯下了——

私通罪:但那是在另外一个国家里,

而且,那个姑娘已死了。

《马耳他岛的犹太人》The Jew of Malta,英国剧作家克里斯托弗·马洛(Christopher Marlowe,1564-1593)的作品。

十二月的一个下午,烟雾正浓,

你让这场景自己来安排——仿佛足以达意——

一句话:“这个下午,我留下给你”;

四支蜡烛燃在黯淡的房中,

朝天花板扔上了四个光束,

一片朱丽叶坟墓的阴森气氛,

准备着让所有的事都说,或者都不说。

我们,让我们说,听过最近来的波兰钢琴家

演奏序曲,运着指尖,甩着头发,

“如此亲切,这个肖邦,他的灵魂

只应在几个朋友中间再生,

大约两个或三个,他们不会将这朵花触动,

这朵花在音乐厅中遭人挤擦、质问。”

就这样我们的闲聊渐渐离题

在微小的愿望和细细捕捉的遗憾里;

伴着小提琴降低的调子

和遥远的短号混在一起,

于是开始。

“你不知道他们对我的意义多大,我的朋友们,

啊,多么、多么稀罕,多么稀奇,

在由这么多、这么多的零碎组成的生活中找到他们,

(因为我实在不爱它……你不知情?你真是没看见!

哦,你的眼光多么敏锐!)

要是能找到一个富有这些美德的朋友,

他拥有,并给予这些美德,

而友谊就在这个基础上生存,

没有这些友谊——生活,什么样的噩梦!”

 

在小提琴的萦绕之中,

还有破铜号的

咏叹调之中

我的大脑里开始了一种沉闷的节奏。

荒唐地敲打出一支它自己的序曲,

任性的、单调的歌曲,

至多有一个确凿无疑的“错音”。

——让我们到外面走走,吸一阵烟,

赞美赞美那座纪念碑,

讨论讨论最近的事件,

按着公共大钟将我们表的发条扭一扭。

然后等上半个小时,喝我们的啤酒。

现在紫丁香花事正浓,

她有一盆紫丁香在她房中,

手指捻着一朵,她一边说,

“啊,我的朋友,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生活是什么——而你是个将生活握在手中的人;”

(慢条斯理地将一根紫丁香茎捻着)

“你让生活从你的身边溜掉,你让生活流逝,

青春是残酷的,不容悔怨,

青春对着它所认不出的处境微笑。”

我微微一笑,当然,

继续用着茶点。

 

“然而四月的落日,不知怎的使我想起了

我已埋葬了的生活,春天的巴黎,

我感到无比的宁静——看到这个世界

奇妙万分,青春洋溢,说到底。”

 

声音回旋,像八月的下午的一把破提琴

走了调的,但吱吱不停的旋律;

“我始终深深相信:你懂

我的感情,始终深信你觉得肯定

会越过鸿沟,伸出你的手。

 

你无懈可击,你没有阿喀琉斯的脚踵Achilles' heel,希腊神话中,阿喀琉斯出生后被母亲倒提在冥河水中浸过,除未浸到水的脚踵外,浑身刀枪不入,之后“阿喀琉斯之踵”成为固定说法,意为“致命的弱点”。

你将继续向前,当你最后取得成功,

你能说:这一点上许多人都以失败告终。

但是我有什么,我有什么,我的朋友,

能给你,你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只是一个快走到她旅程尽头的

人的友谊以及同情。

 

我将坐在这里,招待朋友饮茶……”

我取下我的帽子,我怎能懦夫般地报答

她对我说的这一切话?

哪一天早晨你都可以看到我在公园里

读着报纸的趣事栏和体育栏。

尤其我特别注意

一位英国公爵夫人走上舞台。

一个希腊人在一场波兰舞中被杀,

另一个贪污银行的家伙作了交待。

我脸色不变,

我镇定自若,

啊,可是当一台街头钢琴机械地、疲惫地

重新奏出一支老掉了牙的普通曲子,

还有风信子的花香飘过花园,

使人回忆起其他人也曾向往的事。

这些念头是错还是对?

十月的夜色降临:像以往一样地回返,

只是带着一种轻微的不安感,

我登上楼梯,扭动门拉手,

觉得自己仿佛是爬上了楼。

“那末你要出门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可那是个无用的问题。

你很难预料什么时候你能回来,

你将会发现有这么多需要学习。”

我的微笑沉重地落在那些小摆设里。

“也许你能给我写信。”

刹那间我的自制力火焰般地闪亮;

和我猜测的一样。

“近来我一直纳闷地想

(但我们的开始从不知道我们的终结!)

为什么我们没有发展成为朋友?”

我感到像一个微笑着的人,但转身

猛然看到:他在镜子中的表情。

我的自制力熄灭了,我们真是在黑暗中。

 

“因为每个人都这样说,我们所有的友人,

他们全都深信,我们的感情会紧紧

相连!我几乎自己也不懂。

现在我们只得听天由命。

不管怎样,你要写信。

或许时间还不算太晚。

我将坐在这里,招待朋友饮茶。”

 

而我必须借来每一种变化着的形状

来表达自己……跳舞,跳舞,

像熊一般跳舞,

似猿那样叽哩呱啦,似鹦鹉那样喋喋学舌。

让我们到外面走走,吸一阵烟——

 

噢!万一某个上午她死了怎么办?

下午昏暗,烟雾弥漫,傍晚暗黄,玫瑰般红,

她死了,留我茕茕独坐,笔在手中,

烟从房顶上散落下来;

狐疑重重,好一阵子,

不知道如何去感受,或是否理解,

聪明还是愚蠢,太慢还是太快……

她真不愿利用这一个好处,话说到底?

这支曲子的“突降”十分成功,

现在我们谈论到死亡突降——

我真应该有权微笑?

 

裘小龙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