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雨平生:冯其庸口述自传
- 冯其庸口述 宋本蓉记录整理
- 2422字
- 2024-11-02 12:53:47
六 初识地下党
“沈崇事件”以后,紧跟着就是“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运动。因为那时候东北战争已经开始,林彪率领他的部队在东北开始参加战争,内战开始了。所以学生运动的重点,就是“反内战”运动。
1945年,重庆的谈判已经公布了国共合作,这以后的国民党撕毁了协议,开始发动了内战。其实我们这边,现在看起来也是老早就准备好的,已经估计到了不可能谈到一块儿去的。但是毛泽东当时不可能不去重庆,如果不去重庆,那说明我们对和平没有诚意,所以毛泽东当时冒着很大的危险去了重庆。他们本来想要暗杀毛泽东的。但是国民党当时也不敢公然当着全世界来做见不得人的事。
为什么章士钊跟毛泽东他们的关系比较好呢,就是因为章士钊在重庆,跟毛泽东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就是提示他,你已经到了,谈判也谈了,你该走了,不该再停留了。毛泽东马上就飞回延安了,不久内战就开始了。
当时抗战刚胜利,老百姓生活都很困难,一到冬天就真正饥寒交迫,我们都经历过来的。所以当时要求改善生活,发起了“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运动,是全市性的,其实是全国性的,各地都是这样,我们无锡市也是这样。我在这个运动中,等于是无锡国专的带头人一样。
当时还有高滌云,现在也去世了,其实,高滌云他比我早就跟地下党有关系了,但是他虽然跟我特别要好,他也没有告诉我。我们两个人一直带头,我等于是冲锋在前,第一个带着大家上街游行,高滌云也在一起,还有好几个呢,我一下记不起来那么多名字了。这样地下党就重视我了,通过当时地下党组织的领导人叫甘京林的跟我接触。我们平时都认识的,但是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甘京林跟我平时关系也很好,但是他没有告诉我他是地下党的领导,我也不知道他的这个情况。
我就是当时看着很气愤,因为从现象上来看都是当时国民党的不讲道理,事实也是这样的,国民党已经腐败到不像样了。那些从重庆过来接收各个地区的官员,老百姓给他起的名字是“劫收大员”,说“劫收大员”回来发大财,日本占领的财产他们拿了,老百姓的财产他们也拿了。
另外国民党那些高级人士都是八年抗战,在重庆抛弃原来的家庭,自己重新娶了老婆,组织的家庭,所以当时“抗战夫人”很流行的,都是讽刺国民党的那些大员们。学生掀起的这个汹涌澎湃的学潮,当时社会已经不可遏制了。
到这一年的学期结束,学校开学校的教务会议。会议上面有一位老师叫王子畏,他是国民党的铁杆分子。原来对我特别好,觉得我的文章写得好,我的字写得好,文史方面我都是在前面,特别喜欢我。
他的文学史讲义也是我刻的,我当时也是清寒学生,就利用刻钢板补助自己生活。我平常写的文章,他也非常称赞。特别是他出一个题目,《拟苏武答李陵书》,拟一封苏武给李陵的信。咱们现在有一篇古文叫《李陵答苏武书》,他就出了一个相反的题目:苏武给李陵的信,作为作文的题目,我就写了这篇文章。王子畏先生看了我这篇文章称赞得不得了,在课堂上都讲,魏晋六朝的时候有个元瑜写书信特别漂亮,人家称他“书记翩翩”,他就说冯其庸这篇文章真是“书记翩翩”,这样称赞我。
但是他是国民党的铁杆人物,一看学生起来抗议,起来搞运动,就坚决主张镇压。他尽管对我很欣赏,但是他在教务会上提出来开除我,这个是后来参加会议的老师告诉我的。
没有想到在这个会议上面,另外一位也是国民党的权威老人叫俞钟彦,在会上王子畏先生提出要把我开除,俞先生刚好坐在王子畏先生对面,俞先生也不说话,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往王子畏先生头上扔,开口大骂,这样的学生你要开除,你算什么老师?我们就是要教学生,教他们成才,你是国民党,我也是国民党,我资历比你还老,两个老人,吵起来了,吵得不得了,几乎打架。
俞钟彦先生是国民党的元老,他在国民党上层,还有一定的影响,李济深是他很好的朋友。他退下来教我们唐诗的课程,我唐诗课程的成绩也特别好。我在“湖山诗社”写的诗,很受称赞,到了无锡国专办“国风诗社”,我不断写诗填词在刊物上登出来,大家都很欣赏。
当时主持会议的是教务长冯振心,他教诗词课,教《说文解字》,教《老子》,在他的课程上我成绩都很好,尤其在《说文解字》课上我成绩最好。他们心里都有数,都不愿意开除我,但是他主持会议不能先表态。还有一位叫冯励青的先生讲中国文化史的,实际上他是地下党的领导,无锡国专的整个地下党,包括甘京林他们的学生组织都归他管。
冯励青先生一看两个先生都吵起来了,他就站起来调解说,像冯其庸这样的情况不应该开除,不可以开除,最多记两个过。冯振心先生就顺水推舟说,不吵了,不吵了,不开除,不开除,给他记两个大过两个小过,成绩单上评操行“丙”。两个大过两个小过,再加一个小过就是要开除了,因为三个小过就是一个大过,三个大过就开除了。那个跟我一起闹学生运动的高滌云就被开除了,因为他的学习成绩没有我好,别的老师没有出来再给他说话,他就被开除了。
这么几次一闹以后,地下党就间接地跟我接触了。就在这个时候,我接到地下组织的通知,叫我赶快离开无锡,说无锡城防指挥部的黑名单里就有我,马上要逮捕,叫我赶快离开。一看到这个形势,我马上就回到无锡自己老家农村里,我就给王蘧常先生写信,告诉他我现在的处境,我说我要马上离开无锡,能不能到你上海的学校来读书?王先生马上就给我回信说,你赶快来,不用再说别的,离开无锡再说。因为我跟王先生第一次见面,就是为了伙食问题,为了换教师问题,见面谈了以后呢,他对我印象特别好,当时还写了两副对子送给我,我一直保留到现在。所以得到王蘧常先生的回信我心里就踏实了。
我就到上海了,跟着我一起去上海的还有沈燮元,现在是版本目录的专家,全国第一流的。还有一位叫张仁迪,现在也还在,年龄也不小了。我们三个人都到了上海。
但是,我没有跟上海的地下组织联系,因为当时地下组织都是单线联系,不横向联系的。
1948年上半年,我就开始从无锡转到上海,在上海读书了。上海地下组织的负责人叫于廉,就是于丹的父亲,当时我们在上海读书的时候是同班同学,我们特别要好,但是都没有说自己的政治身份、政治倾向。